第74章 我愛誰?

第七十四章 我愛誰?

兩個人背對著背,坐在公園裏的一條小溪邊。溪水潺潺,四周靜謐,氛圍太過美好。這一刻,祁銀舜感到無限的滿足。雖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話不多,他也不會勉強她說些什麽,即便就這樣陪伴她坐上一天,他也不累不倦,神清氣爽。更何況,不知道什麽時候,長久的靜謐之後,她會突然說出幾句感慨,像是有感而發,更像是飛來神筆,不可捉摸。

女孩兒那長長的卷發,像瀑布般披瀉在肩上,皮膚細膩白皙,如花瓣般粉嫩嬌豔。有著一雙如夢幻般的水眸,鼻子秀氣小巧,搭配著最美好的唇的輪廓。淡淡的清麗,嬌嫩雅致如出水的荷花。那份精致,那份神韻,那份溫婉的柔情,清亮晶瑩,如夢如詩。

這個城市是她的家,她卻為了一個簡單的理由,選擇離開,一走便是十年。這一次回來,發現這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這座城市就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炫麗和輝煌,現在,它變得更炫麗、更輝煌。可是,最難得的是,在那一份無法閃躲的喧囂背後,竟然也隱藏著這麽美好的地方,而他願意為她找到,讓她安靜地享受一份靜謐的時光。

這一次,風亦蕪終於又開口說話了,很難得的是,她說的還是人類不需要過於動腦筋,就能聽得懂的話:“銀舜,對於我,你記得多少?”

心裏麵滿滿的都是繾綣的柔情,祁銀舜的思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那個時候的你,是個小迷糊。有的時候甚至會進錯教室,有的時候甚至會坐錯自己的位置。課堂上神遊天外,被老師叫起來,卻不知道老師問了什麽。即便聽清楚了,也答不上來,很認真很認真地在那裏猜,一直猜到老師都笑了。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們同年級七班的一個男生,到班級門口來跟你表白。他把你單獨叫出來,對你說,他喜歡坐在你們班級中間第四排第五座的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前麵坐的人是某某某,後麵坐的人是某某某,但他卻不知道他喜歡的這個女孩的名字,問你是否願意告訴他,是否願意把她介紹給他,是否願意預測一下這個女生會不會肯跟他做朋友。結果你聽完之後,轉身就走。”

“我去做什麽?”風亦蕪一雙忽閃閃的大眼,不解地瞪住他,她已經完全記不起這段經曆。

祁銀舜忍俊不禁地笑: “是啊,這個男生當時也很緊張地叫住了你,問了你同一個問題。結果你回答他:我得去看看這個女生究竟是誰。”

悠悠地,他又講起了他終生難忘的一天,那一天在她離開之後,每每想起都是他的最痛,現在也變成了最完美的回憶:“你還記得那次我們班的集體爬山活動嗎?老師讓男同學照顧女同學,在分配名額的時候,恰好把我配給了你。於是那一整天,我都陪伴在你的身邊。拉著你的手上山;背著你過你不敢趟過去的河水;吃飯的時候,把你愛吃的都挑出來給你,剩下你不愛吃的給我自己;回程的路上,你太累了,中途休息的時候,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於是,是我背著你,走了接下來那一段並不崎嶇的山路。”

“你一定煩死了,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小女生,總是要別人來照顧。”風亦蕪笑道。

祁銀舜極為肯定地搖搖頭,黑眸中飽含深情:“那一天,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你,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

眸光清瑩,嗓音清潤,風亦蕪的話,仿佛遊離於現實之外,又仿佛智者的喁語。

“花開花落輕似夢。夢裏,誰的眼眸醉了誰的思念,誰的笑顏成了誰的牽掛,誰的身影葬了誰的等待?花開花落的過程,就像人世的片刻繁華,亦終將落幕。”

“一朝春盡紅顏老,誰輕易許你一世,滄海桑田,地老天荒?煙雨紅塵,因緣際會,緣深緣淺,緣長緣短,都將敵不過歲月而老去。”

他靜默地轉身,靜靜地矗立下動,低頭望著她。他深深地著迷著眼前的容顏,黑眸中有著最真的眷戀。“你的話太深奧,我聽不懂。但我知道,無論你從前經曆過什麽,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永開不謝的花。永遠都是。”

端詳著她的目光,極柔極亮,這讓她心口泛起一陣酸酸的甜。他不問她,這些年人在哪裏;他不問她,經過了十年歲月的洗禮,她經曆了怎樣的改變;他不問她,為什麽離開之時,連一聲再見都沒有留下。她就那麽無牽無掛地走了,然後又無牽無掛地回來,他為她付出了十年的牽念,依然無怨無悔。他和她之間,那麽那麽多的往事,到今天想起來,她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它們並未如同流沙一般,從年華的手指縫中泄去,而是始終鐫刻在她的心底。那是與他共有的記憶。也許時間已經改變了很多東西,但那些如煙的美麗回憶,依然在心中滿滿堆積,慢慢沉澱,成為一份最美麗的溫馨,最動心的牽掛,最寶貴的珍藏,縱然歲月悠悠,人麵多變,它依然如同一瓣心香,幽香淡然卻曆久彌新。

這就是曾經的他,最喜歡看到的她的樣子。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帶著青澀的試探般,似有若無地在他寬闊的背上遊走;那雙蘊滿溫情的眼,脈脈地望他,汪汪如流水般,沁人心脾。

她深情的眼眸,給了他最大的鼓勵。

可是此時,原本曾經貪圖這樣的頂級享受的他,以為自己會迷失,以為大腦會像從前一樣空白,以為自己會盡情釋放壓抑了十年的激越。卻不其然地,從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話,異常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男人是不是都很賤?難道真的以為她隻對他這般溫順可人,讓人酥骨?能這樣對你,也會這樣對別人。”

他母親的。

祁銀舜突然頭很疼,並且膽戰心驚,忘記了美好是個什麽感覺。

為什麽這樣一個應該感覺無比美妙的時刻,他竟然會想起鹽鹽的名言?

夜深花更鬱。

風亦蕪和她的名字一樣,神秘不可方物。婉約,從容,靈秀脫俗。

“風起時,我心亦荒蕪。”

永遠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帶著稚氣的聲音,老成地解釋著她名字的意義。

她就是那麽一個讓人那麽那麽想要守護的女孩兒。她如此柔弱,又如此惹人憐愛。

至今仍然難忘,課堂上她猜不出問題的模樣,三分狼狽,七分可愛,讓人愛得入骨。

祁銀舜就這樣,在腦海中拚湊著關於風亦蕪的記憶,不知不覺間,駕車恍然來到了一個小區的一棟樓下。停下車後,他才醒悟過來,不禁目瞪口呆。

心中明明想的是亦蕪,為什麽卻驅車到了這裏?在送風亦蕪回家之後,他就一路沉思,卻不想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沈鹽鹽居住的小區樓下。是因為今天他在與風亦蕪在一起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她嗎?否則他的心是聽從了冥冥中誰的指示,自覺自發地帶著他的身體,來到了這裏?

抬頭仰望,那個小小的明亮的窗口,伊人默然佇立,那一抹消瘦的身影,似乎比從前那個微胖的身材,更顯蕭瑟孤單。

他是個混蛋。

此刻她的悲哀,全都源於他。

他無法忘記那個夜晚,他告訴她,自己是多麽多麽的愛著訂婚宴上突然闖入的那個女孩兒的時候,她的難過,她的不舍。他都知道,他都懂。起身相送的時候,她的腳下是飄忽的,仿佛一碰就碎,隨時都會跌倒。即使這樣,她沒有執意地挽留,沒有再任由滾燙的淚水飛濺在冰冷的空氣中。門關閉之前,那個背對著他的纖細嬌小的身影緩慢地轉過來,靜默地,無聲地望著他。全然失去了血色的唇,輕輕地顫抖著,在望向他的時候,水潤的唇邊依舊保持著一絲淒楚的笑容。

從那扇門被重重地關閉的那一刻起,他難以抑製自己的惦念。因為,她與他再見時的模樣,太過蒼白、憔悴,如同單薄的落葉,仿佛禁不起微風的輕吹。一雙清澈的大眼,盈滿憂傷,卻依然晶瑩剔透,有如最完美的水晶。

如果沒有他,她或許在職場中被欺淩被擠壓被刻意遺忘,但她起碼是自由的,是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的,是那個表麵上雲淡風輕骨子裏卻充滿了驕傲的女漢子。是他,以為自己高風亮節、憐憫弱小,大義凜然地像個偽君子一樣解救了她。解救?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根本就是一個狗屁不通的理由。你是將最無辜的她,一手推進了火坑。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此時的心緒是為了什麽。他不是隻愛風亦蕪嗎?他不是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心裏都隻裝著風亦蕪一個女人嗎?那麽為什麽,他看到她的悲傷,她的絕望,他會感同身受,心裏麵湧起強烈的不舍?

他該怎麽做?他究竟要怎樣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