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夜五

第16章 第二夜(五()

第二夜(五

婉娩寂靜的子時時分,可以清晰地聽見一片落葉離枝,破風,落地的聲音,甚至連落下滾動的生息都清晰可聞。“火焰犼”雖然在那晚衝入夜空消失不見,可依舊不能算是塵埃落定,皇帝以為不詳,遂口諭欽天監監正同禦林軍一並巡夜。

禦林軍指揮使帶著一隊衛兵先行開路,尹監正跟隨其後,與他並肩而行的,是身穿朝服的謝侍郎。

“那隻火焰犼是怎麽回事?別拿什麽‘陪鸞伴駕’的鬼話搪塞我。”

“莊翟救過它,所以他來謝恩。”尹肅清將手攏進袖子裏。

“這叫謝恩?它可把顏大人的宅子都燒了。”

“兵部尚書的宅邸被燒絕不是偶然,眾人心知肚明。”

“朝廷裏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的?怎麽因為所謂的天象而信以為真呢?”

“就是因為沒人敢說,所以他才……”

“肅清,”不待他語畢,謝少牧兀自打斷道:“朝政如此,多言何用。”

二人之間的氣氛忽然緊張起來,一時間兩人都緘默了。良久,尹肅清轉了話題開口道:“家母同意素璧師從李先生了,她讓我替她……謝謝你。”

“明兒個太陽不知道要打哪邊兒出來?”謝侍郎的眉眼彎彎,低下頭咬著尹肅清的耳朵悄聲道:“那你呢?也謝謝我?”

二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尹肅清臉上微微一熱,推拒開他的手:“沒有的事。”

月色皎潔,禦林軍的帶刀護衛分為兩隊,一隊由右統領帶隊朝東華門方向,另一隊由左統領帶隊朝西華門方向,尹監正隨副統領一並朝太和門的方向去。少頃,謝侍郎神色嚴肅地說藏書的文淵閣附近有異樣,讓尹監正隨他先行去看看,他拉扯著尹肅清的袖子,走得很急,力度卻不小。

“哪裏有異樣?”尹肅清問。謝侍郎忽然笑了,陰陰的,不懷好意的一笑,明目張膽地將尹肅清逼退到牆邊,從身後反剪住他的手,緊貼著他的後背,將他的雙腕牢牢扣住,另一隻手不安分地遊走於他的腰際,遊到胸前,再遊過他纖細的脖頸,撫上臉頰,五指靈活地捏著他的下頜,掰開嘴,將手指伸入他的口中,一絲一點不緊不慢地挑弄著軟舌,在他的耳畔徐徐吐氣:“肅清,你喜歡我嗎?”

尹肅清嗅到了隱約的酒味,眼神即刻黯淡下來,欲要點頭,卻又搖頭。他知道,即便是小酌,那人從不貪杯,亦不會醉到口出孟浪之言的地步。

“你討厭我嗎?”低低附耳,語落時,麵上帶著輕薄的表情。

尹肅清輕輕地闔上雙眸,剛想搖頭,卻又點頭,神智已然在他醉人的嗓音裏一點點迷離。

真的是個適合肆意縱情的好時候,比起赤裸裸地雲雨巫山,謝少牧向來喜歡私底下的纏綿。男人並未作罷,反倒愈加放肆,一腳放在他的雙腿之間:“那你恨我嗎?”

尹肅清一時頓默,任由他緊緊束縛住自己的身軀。

“是因為我把素璧引薦給太後嗎?”謝少牧終於鬆開禁錮在他身上的束縛。

夜深,靜謐闃然;心跳,已然鼓動成雷。

尹肅清開始不安地轉動手腕,想要掙脫束縛,卻清楚地感覺到被他腰間的花犀束帶硌得有些疼,隻得靠緊他健壯的身體。

“住口……”尹肅清別過頭,輕輕啐了一聲道:“高官厚祿,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折了手足,乃終身缺憾,我永遠不會為了明哲保身而傷害我的家人。”他的呼吸尚顯急促,徒然打斷他的話,並用眼角狠狠睨著他,語氣也加重了幾分。

懸絲漂浮的螢火紛飛著,不知從何而來,飛越河流穿過樹叢,時常也會飛入這深宮大院之中,數目不多,星星點點的螢火燈盞有些零星的孤獨與淒涼。男人低頭,俊朗的麵孔埋在他的頸間:“嗬……當初逢場作戲的虛假,現如今該付出代價了……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竅的那一個。”他伏在他的耳邊沉聲低語,話語裏顯得輕燥,帶著狂性。

食髓知味,謝少牧鬆開在他身上的束縛,溫柔細致地為尹肅清理好衣襟與衣擺,接著向後一退,離他有半步之遙。常言道,白頭如新,傾蓋如故,謝少牧又何嚐不曾千萬遍地自問,到底是看上了尹肅清哪一點?執著尹肅清的手時,他曾一度以為這不會隻是南柯一夢,眼前的這個人僅僅是他口中的“肅清”,隻是他的肅清,不是為皇帝所看中的臣子,更不是百姓所愛戴的官員,然而鬆開他的一瞬,夢自然也就醒了。

零散的螢火嘩然飛起,在二人的臉上投射出光澤,仿佛要把世間所有的酸楚痛苦都凝聚在那一霎那間。

京城連日的陰霾使日中如黃昏相似,三日過後,謝侍郎被皇上下了道禁足令。吉安縣主河道紫涯河因水漲衝卻堤岸,水溢數尺,河中橋柱都被水勢摧折。本來是以前遺留下的一處小小闕口,但因堤岸修繕不牢固,且吉安的現任知縣又對夾道的榆樹疏於護理,導致局麵失控。泛溢的河水勢不可擋,連淹了吉安縣大半村名農戶。錦衣衛接管此案後數日,現任吉安知縣與縣丞供出幕後指使,其中牽涉到當時任職南康的巡撫——謝少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