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光如蔭
如下
“師傅,我走了!”拎起雙肩書包卻沒有直接背上。孟茹又回身囑咐道:“師傅。我晚上就不過來了,你記得睡覺前喝牛奶。還有啊,爺爺,你可不許多喝酒,這一小杯就好,要是讓我知道你又偷喝……嗬嗬……”雖然沒有明說後果,可言詞中透出的威脅之意。讓正端起酒杯的孫重縮了下脖子。
“好好好,我隻喝這一小杯。滿院子都是你的眼線,我哪敢不聽話啊!你說是不是,楊老哥!”
“關我什麽事兒啊!”楊得宗笑眯眯地應了句,好象被暗指會告狀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笑著看兩個老頭亂攀扯,孟茹搖了搖頭,打聲招呼,往外走去。
自從兩年前姥爺去世後,她就買下了師傅旁邊的房子,求著孫爺爺搬過來與師傅比鄰而居。一手包下兩個老人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外,中餐和晚餐都是孟茹親手做的。每天中午放學就直接到楊家做飯,陪著兩個老人吃完飯再順路回家轉一圈就上學去。晚飯則是做好了就跑回家去陪著老爸老媽吃飯。兩年下來,手藝倒是見長了許多。
一開始。溫雅蘋也不是沒有怨意。不是不能體諒她想盡一份孝心的心理,可是自家女兒有大半時間都不在自己身邊,總會覺得有些怪怪的。雖然如此,卻從沒說過一言片語。心裏也明白,兩年前父親的突然逝世對這個女兒的打擊很大。
溫雅蘋本身就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明白了自己女兒的心意,也就真心實意地把兩位老人當作自家老人孝敬。不僅逢年過節買這買那的,就是平時做點什麽好吃的也絕不忘了送來一份。凡是孟家有的,兩位老人也有,平時親戚聚會什麽的也都邀請兩位過去。倒是有時候老人嫌鬧不願意去湊這個熱鬧。
走出楊家,孟茹伸了個懶腰,剛反手捏了下脖子,就聽到後麵的腳步聲。
“小茹,梁哥前幾天打電話時還要我問你今年到底去不去北邊玩呢!告訴我個信,我好和他說。”
小梁子現在可是天泰在蘇聯的總經理,基本上早年駐外,甚至聽說最近還找了個白俄美女做女朋友,那北邊呆得是樂不思蜀,一年都見不著一次麵。孟茹幾次想去北邊玩,卻都有事情耽擱,以至於到現在也沒領略過異國風情。
“我倒是想去。這樣,等我放寒假時再說了。”揮揮手,孟茹背上書包,“哥,你幫我多照應著點師傅他們啊!”現在的孟茹,不再象從前對這些被派來照顧師傅的少年沒大沒小的,反倒都尊重地叫聲哥。想來。要是讓小梁子聽到,多半會氣個半死。
八月末,天氣漸涼,尤其這樣的黃昏,望著天邊的斜陽,總覺得無限美好。再過幾天,便不得這樣的逍遙,正式上課後就要上晚自習,哪由得她這樣腳步輕緩,徐徐而行。
還沒進院,就迎上推著車往出跑的孟博超。被孟茹一問,孟博超拿下嘴裏隻啃了一半的蘋果,胡亂地應一聲:“我們學校哪象你們啊!頭一天就要上晚自習,都不知道那群老家夥怎麽想的。”
看著老哥嘀咕著出了門。孟茹好笑地搖了下頭。就算是天天上晚自習,也沒見老哥的成績有大幅度的提高。其實,所謂的晚自習不過是給老師、家長拘束青春期孩子的一個理由吧了。要不然,誰知道那些靜力旺盛的孩子又會窩到哪個遊戲廳忘了時日呢!
整齊的兩間大房子,去年翻新了舊屋,反倒把原先的新房顯得又矮又舊。不僅是房子翻新,就連院子也大了許多。
舊年鳳芹姨的老公也學人家做倒爺,跑了一趟南麵。原本來信兒還說賺了多少多少錢的。可不知怎麽的,回來時卻兩手空空,就連從朋友借的錢也賠個精光。隱約有消息說王華可能是在南麵中了人家的仙人跳之類的。雖然孟茹不大明白,可也在心裏認定多半是這個受玩愛耍的叔叔一場賭局把錢輸個精光。
為了還債,剛修好才一年多的房子也不得已賣掉,另花錢在附近買了一間便宜的磚混舊房。花錢買下房子的正是孟家。雖然溫雅蘋忍不住和鳳芹嘀咕“別人家都越過越好,你家倒越過過差,你啊,還是好好勸勸王華,改了那不務實的脾氣吧!”可卻是連還價都沒還。上街買菜要還錢,買貴重物品就更要還價,可有時候,老腦子裏似乎沒裝“還價”的那根弦。
院子裏那些總是“嘰嘰”叫個不停的小雞都沒了蹤影。打著水泥的地麵,平整如鏡。新種的一棵柳樹,葉子稀疏。花壇裏,還未開敗的土豆花在肥大綠葉間探出妖嬈的麵容。小小的石桌旁,是幾個石墩。雖然沒有原本最初預想中綠樹成蔭的田園風情,可這個沒了小菜園和小雞的的院子,卻仍讓孟茹十分眷戀。
門開著,還沒進屋,就聽到屋裏媽和爸商量事情的聲音。
“要不,把房子賣了吧!這次是個好機會,要是錯過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買樓了。”
聽到老聲音,孟茹停下腳步,皺起眉來。
一年半年老爸從商店調到了鍋爐檢驗所。從集體一下子轉型成事業單位,不僅性質變了,工資也漲了。和因為定了小學高教職稱而漲工資的老媽工資的差距也拉短了。雖然在現在的孟茹眼裏,這都沒所謂。可對孟家夫妻卻絕對是意義重大。
孟茹知道最近管轄檢驗所的勞動局在集資蓋家屬樓。升任副局長的大舅也一再和老媽他們說過家屬樓的價格偏低,比外麵的商品房便宜近一半,如果錯過,以後機會就不好碰了。雖然現在是按著工齡、資曆什麽的抽號,按順序挑先戶型,但看起來撈一個稍好的戶型應該也不太難。
近兩年來,縣裏建了好多樓房,也有很多單位相續蓋家屬樓。孟茹也明白住上樓房對老媽而言,那絕對是生活改善的象征。可是,有沒有必要賣掉平房去交那一筆錢呢!
心裏有些不舒服。老媽應該知道她完全能拿出那一筆錢的。雖然這些年來,媽都說那是她自己賺的,從不插手管她。就連聽到她和李任風商量著在股市初開投入大批資金認購原始股這事,都隻是默默地看她半晌卻沒有出聲。怕她怕揮霍錢,卻又覺得她賺到的錢可以自己掌握,應該是一直試著相信她的能力吧?媽媽大概是一直這樣想的吧。可為什麽居然有困難都和她商量呢?
“媽,”孟茹走進屋。
溫雅蘋收住話頭,笑著看看她,柔聲道:“還沒吃飯吧?飯我熱在鍋裏了。”一派慈母作派,看不出有半分擔憂為難之色。
可就是這樣,孟茹才越覺得委屈。頭一低,眼淚就掉了下來。正轉身要去廚房的溫雅蘋沒看到,孟建國可是看得分明。
又驚又慌,隻扯著嗓子喊溫雅蘋。聽到他有些變調的嗓音。溫雅蘋奇怪地回過頭,一看,也怔了。
有多久沒有看到女兒的眼淚了?自從女兒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後,就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能幹,可能是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自家女兒成長得象個完美的公主,從學習到生活,都不用他們兩夫妻操心,甚至還成了知名的天才作家。尤其是人後更是和人學著做生意,一張口都是幾萬、幾十萬的。
這樣的,讓他們驕傲。誰不挑著大拇指對他們誇讚呢?這樣讓父母自豪的女兒大概沒有哪家能有了。女兒不愛哭。除了兩年前姥爺死時哭過外,幾乎就沒見過她哭。可現在……
有些惶惑,溫雅蘋伸手扳起孟茹的臉,“怎麽了?小茹。是,你師傅出了什麽事?”
驀然抬頭,目光掃過自家老媽擔憂的表情。孟茹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為什麽不問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一句話出口,也有些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無禮取鬧。她是孟茹耶,學了五年太極,身手連警察都讚的孟茹,她又能被什麽人欺負呢?在所有人眼裏,她都是強大的吧!就算是爸爸媽媽眼裏都是如此。
和孟建國對視了一眼,溫雅蘋不明白自家女兒究竟在發什麽脾氣,可不知為什麽,心裏竟閃過一絲歡愉。那一抹竊喜飛快地閃過腦海,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愕然。哪家大人看到自家女兒一臉委屈還感到開心的呢?可,這樣對著她撒嬌的女兒,真的——讓人懷念啊!
“沒人欺負我,沒有……不,就是你們欺負我,你和我爸欺負人……”任性地叫喊著,孟茹索性扯著溫雅蘋的衣襟,把臉埋進她的懷裏。感受著媽媽輕輕拍在她背上的手,她蹭了蹭,突然覺得異樣的滿足。
其實,不是一直都期盼著得到父母的尊重,被承認是已經可以自己做主的大人,不再凡事聽從他們的主張嗎?已經如願了啊!現在的她,在孟家幾乎象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哪怕是她決定的事情有些驚人,可父母卻從未開口阻止過。
可為什麽心卻漸漸地空了。很是懷念被當作小孩子一樣訓斥的日子。聽到老媽大叫著“孟博超,你是不是又闖禍了?!”“都告訴你,不許你這樣做了……”每次聽著老媽隨意地指使斥責著哥哥,她都覺得有些羨慕的感覺。
或許,人就是這麽喜歡發洋賤。不信任你時你想要被信任,可把你當大人看時你又希望得到孩子一樣的寵愛。
可是,真的是爸爸媽媽不重視她嗎?明明那麽愛著她呢!隻是她,在不知不覺間。少了那些孩子一樣的撒嬌舉動吧?自以為成熟了穩重了卻忘了自己其實仍是個孩子。
頑皮、無賴、弱勢的孩子才最得大眾的寵愛。而她,顯得太強悍太精明了。
“媽,”她低喃著,帶著哭腔,“我是你們的孩子不是嗎?”
溫雅蘋一怔,就聽到一聲低笑,卻是孟建國在旁忍不住笑出聲來。拿眼斜了一眼男人,溫雅蘋皺眉道:“怎麽會問這種話呢?”上回問是多久前的事了?久到她都記不清楚是小茹幾歲的時候了。小小的,瘦瘦的,被後麵胡同的小黃毛欺負,跑回家哭著說“媽,我不是垃圾堆裏撿回來的沒人要的孩子是吧?”
真是,想起那張含著淚的小髒臉,還會覺得心疼。可是,哪怕是再柔弱的孩子也還是會長大呢!隻是,她的女兒成長得速度太快,讓她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呢!
“既然我是你們的女兒,那為什麽家裏有事都不和我說呢?”從她懷裏坐正身體,孟茹正色地問著。
被她問得一怔,但立刻就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溫雅蘋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伸手碰了下她的頭,“說什麽呢?家裏的事有大人呢?什麽時候讓你們小孩操過心啊!”
“可是你……”還沒等說完,就被溫雅蘋把話截住,“你放心,咱們家不會象你鳳芹姨家一樣,越過越差。這次,媽和爸帶你們去住大樓房嘍!”
目光一閃,孟茹很想說雖然住樓房很方便,可是老媽你不知道寸土寸金的未來,能有個自家小院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
“媽,我知道你想住樓,可是完全沒必要賣房子啊!就算家裏現錢不湊手,我也可以……”
“夠了!”突然一聲低喝的人不是溫雅蘋,卻是一直沒有說話的孟建國。“我和你媽還沒老到要讓子女來養的份上,家裏的事你不用管。”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爸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孟茹愣了下,才突然恍然:原本根源在這啊!
偏著頭,孟茹不是不能理解所謂的自尊心。做父親的想給子女最好的生活,可以同妻子一起為那個目標奮鬥拚搏,卻不能容忍自己花子女的錢。一如前世,她從父母身上得到很多,卻回饋很少。
“爸,”孟茹突然伸住孟建國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我明白你和媽是怎麽想的,但我不讚同。我是你們的女兒,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不管你們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受影響的人都包括我。你和我媽,為這個家辛苦操勞,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個累字。可是為什麽我想做點貢獻時,你卻覺得不應該呢?還是,你不把我當是你的女兒,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呢?”
孟建國挑起眉,“說什麽呢?繞來繞去的,你爸我一個大老粗,別拿什麽大道理來忽悠你爸。”
忽悠?她隻不過是剛開了個頭,可還沒正式說啥呢!
“媽,我知道你們覺得用我的錢不好意思。可是我的錢是怎麽賺來的?是用腦子,我的腦子是怎麽來的?還不是你們遺傳給我的,更何況,如果不是你們精心照料,我這腦子說不定變成什麽樣呢?往嚴重點說,如果沒你們,我說不定現在都又投胎到……”被老媽堵上嘴,孟茹眨巴著眼睛,看著溫雅蘋難看的臉色。也知道自己犯忌諱了。這麽多年來,老媽一直都不喜歡她提自己生病的事。
“嗚,”示意老媽鬆手,孟茹輕咳一聲又道:“總之,我的錢就是你們的錢,難道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還說我八十了還是你們女兒呢!現在看來,我還沒十八呢就要被你們不當成女兒看了……”
吧啦吧啦,嘴一直沒停過。孟茹都覺得自己真是奇怪,居然也成這麽多話的人。直到溫雅蘋受不了地抬了抬手,孟茹才籲了口氣,不再說下去。
“說了那麽多,大概意思就是讓我們用你的錢是吧?”白了女兒一眼,“就差威脅說要和我們脫離關係了。”轉過身,看看沉默不語的孟建國,溫雅蘋放柔聲音,“建國,我也知道你心裏覺得別扭,可小茹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賣了房子,買樓的現錢是有了,可咱們一家也得另租房子住上一年。那樣的話,兩個孩子上學什麽的也不是很方便……”聲音一頓,她看著突然站起身的孟建國,一時沒有再說下去。
沒有看妻子,也沒看孟茹,孟建國背對著妻女,淡淡丟下一句“你看著辦吧!”就出了門,明明背脊仍然挺得筆直,可孟茹卻莫名地心裏一酸。
有些惶惑地叫了一聲“媽”。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地方做錯了。明明前世每次說到中五百萬時,老媽都笑著說“你就算中了五百萬也得讓媽來分配哦”。可為什麽現在,卻覺得自己好像傷到了爸的自尊心呢?
轉目看了一眼孟茹,溫雅蘋笑著拍了拍她,“沒事。你不用管你爸。他一會就好了。對了,媽一直都沒問過你到底有多少錢,前些日子,隻聽著你和你老姨父說什麽股票的,應該是投進不少錢吧!現在,你還能拿出三萬塊錢嗎?”
“沒問題,我又沒把錢全拿給大叔。”被溫雅蘋一瞪,孟茹吐了下舌頭。是啊!如老媽所說,那個大叔終於成了她的老姨父,可,她就是改不了口,總會習慣性的叫成大叔。說起來,大叔去上海也有幾個月了呢!算起來,也該快回來了。
從深思中醒來。孟茹偏著頭,沒有喊正走出房門的媽媽。
悄悄走到窗前。空寂的院落,孟建國坐在石墩上,隻能看到一抹背影,夕陽的餘輝下,仿佛一抹墨染的剪影,透著一種淡淡的落寂。溫雅蘋緩緩走過去,把手搭在他肩上,略俯下頭,不知對他說了什麽。孟建國便笑了,反手握住她落在他肩上的手。
孟茹站在窗前,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卻從心裏覺得眼前這樣一幕,看起來象是一幅畫。寧靜而溫馨.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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