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最後的童年

第1 60章 第一卷第七十二章最後的童年

雪,一直下個不停。無聲的。飄飄揚揚的,大片大片地飛舞。

這麽大的雪,應該不是很冷吧?

站在窗前,就那樣默默地望著窗外的雪花。掌心下的溫暖,熨燙著緊挨著暖氣的肌膚,可,不知為什麽,卻不似平日的滿足。

身後,隱隱的低聲細語,雖然是壓低了,卻仍那樣無遮無攔地闖進耳中。

“你有沒有聽說,今年咱們學校要重建的,到時候四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都要到八校去寄讀呢!”

“好像是,也不錯啊,聽說八校是新蓋的校舍,很漂亮的,都不用天天生爐子了。”

“不是啊,我媽說八校在東門外呢,到時候離我們家太遠了,可能就讓我轉到七校。”

“真的假的?那我們不是不能在一起了……怎麽辦啊?”

小女生的聲音漸漸拔高,孟茹突覺心煩難耐。雖然一再壓製,卻還是突兀地大叫了一聲:“閉嘴!”

為什麽?在這種時候卻還在講那些沒用的小事……

抬頭,對上窩上炕上的幾個女生略帶驚訝的表情。她的心忽地跳慢了半拍,煩燥之意更盛。

那些單純而無辜的眼神裏看不出多少的傷悲,甚至,懵懂天真的她們或許根本就不明白什麽是死亡吧?哪怕小君的胳膊上也戴著黑紗,上麵墜著紅色的小條。可是,尤帶稚氣的臉上卻隻帶著迷茫疑惑的表情。

“小茹,”有人自她身後輕輕拍了她的肩。回過頭,對上淩波難過而顯得擔憂的神情。孟茹突然之間,隻覺得鼻酸。

“姐,我……我沒事。我先出去了……”扯過放在一邊的羽絨服,孟茹逃一樣衝出門去。手裏,始終捏著那方硯台沒有放下。

聽說,是真正的徽硯呢!雖然不是多名貴,卻很有紀念價值。

那天晚上,孟茹被攔在老屋外麵,始終沒有讓她進去。直到第二天,大人們為姥爺換了衣服,又求了火葬廠的人為姥爺化好妝時,才讓她進去。

可是,聽到媽喊她的聲音,孟茹卻一直縮在門外,不肯邁進去一步。不知為什麽,覺得很慌、很怕,那樣的不知所措。最後,還是聞訊趕來的師傅拉著她的手一步步走了進去。

“他們都勁我不要來。可不管別人說什麽,我也得送溫老弟這最後一程的。小茹,陪師傅一起進去吧!這時候不進去,以後會後悔的……”

是啊,如果連姥爺最後一麵都不見,她以後會後悔的。當她終於看到躺在炕上的姥爺時,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為了停放屍體,老屋特意停了暖氣,屋子裏冷冰冰的沒有人氣。

姥爺就那樣靜靜地躺著,躺在那張比炕沿低了幾分的床板上。身上穿著一身新的中山裝。頭發梳得整齊,不像是死去,隻像是睡了過去。抹著白粉的臉上,甚至比平時更顯幾分柔和,不那麽嚴肅,死板。

可孟茹多想又一次看到姥爺趴在窗前對著院子裏吼:“小兔崽子,都一邊玩去!”哪怕他這會兒罵她,打她,都會覺得甘之如飴。

眼淚,就那樣無聲地流下來,然後聲音漸大。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她象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哭泣。受驚、難過、害怕……所有的情緒就那樣暴發出來。

抬手摸了下她的頭,大舅把一塊半圓半方的東西塞進她手裏。低下頭,看著那塊她眼饞了很久的硯台,孟茹哭得更淒涼。

昨天吃飯的時候,姥爺還在說:我這一輩子也混不好。一套房子給了老小,你們幾個大的也沒沾到半分好處。現在,身邊除了那些書外,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這書還有那套文房四寶,可先說好了,我是要留給小茹的。留給別人,都是白瞎……

言尤在耳,誰能想到竟一語成讖。

一連兩天,那方硯台就捏在孟茹手裏,始終都沒放下過。雖然辦理後事,根本用不上她這樣的小孩。雖然現在家裏沒誰真把她當什麽事都不懂的小孩,可輩份在那呢!輪不到她出頭。

甚至在今天出殯的日子裏,也隻是讓他們一群小孩子在老姨家呆著。一群男生早就耐不住性子,跑了出去,隻留下幾個女生呆在屋裏。剛才小聲說著瑣碎事情的正是溫立君和特意跑來陪她們的張小敏。

其實,她憑什麽去怪她們呢?怪一群懵懂的孩子。隻是遷怒而已……

一頭撲進雪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臉頰上,轉瞬即化成冰水流下。涼涼的,像淚。

很多年前,久得她已經記不清的記憶裏。她也未曾為姥爺的死亡而傷心流淚呢!因天真而無情,因懵懂而麻木,死亡對孩子來說,根本就隻是一個看不懂的詞匯。何況,去世的那個親人還是個並不親近也不和藹的老人。

如果不是這一世,她有幸得以與那個不懂得表lou情感的呆板老人親近。如果不是她的身體裏隱藏著一具已經知道死亡究竟代表著何種含義的靈魂,或許,她也不會這樣的痛,不會這樣的難過。

“姥爺,我想你……”

就這樣逝去的,我的親人。不是這世上最疼我的人,也不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可是,我想你。想得無法止住自己的眼淚……

雪,下個不停。可是不覺得冷。耳朵裏充斥的是那些讓人聽得牙酸的哀樂。從天剛蒙蒙亮,就已經響起。又是喇叭又是瑣呐的,隻讓人覺得心浮氣燥。

在小院裏站了足有一分鍾,孟茹才緩緩披上衣服。走出小院,

白花花的一片。眼簾裏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白色的。雪,是白的,穿在外麵的麻衣是白的,戴在頭上的高帽子是白色的,還有那些說不清楚應該叫什麽名字的用品也是白的。用白紙裹紮的柳條一樣的細枝還有白色的幌子,隨著風,發出沙沙的聲音。

正有人從孟家的大門走出來,就在門前,跪下,然後。響起一陣哭聲。哭第一聲的,是大舅媽,然後聲音漸雜,有高的,有低的,暴發的,或是壓抑著的,亂成一片。

一麵哭,一麵把手裏的紙錢丟進麵前的土盆裏,瞬間竄起的火焰映著蒼白的麵容,卻卻別樣的蒼冷。

雖然已經不是土葬。可是在送亡者上靈車時,卻還是由人抬上去的。孝子抬頭,從窗而出,抬起就不能再落下,取亡者為大,腳不沾地之意。待送上靈車後,就是摔火盆。

“啪”的一聲脆響,在那一刹那,連哭聲都靜了下去。揚手一揮,白色的黃色的紙錢如雪片般飄飛。在紙片中夾雜著閃亮的光。

不少圍在一旁看熱鬧的男孩子都撲上前去,擠來擠去地撿著被丟在雪地裏的零錢。

孟茹隻是愣愣地看著,看著雪地上零亂的腳印。似乎,雪要化了呢!lou出下麵的點點黑色,泥濘。

“孟茹!”一隻手舉在她眼前,捏在拇指、食指間的是一枚一元的硬幣,不過不是牡丹也不是菊花,而是長城的圖案。茫然地看著那隻沾了泥有些發黑的手,孟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們家真有錢,丟出來的都是一塊錢的啊!”略帶感歎的聲音,王明亮的表情仍然是那種沒有心眼兒的傻氣。平時覺得是實在孩子,可現在隻覺得欠抽。

甚至沒有多瞄他一眼,孟茹直接走過去,在小客車前伸手拽住媽媽的衣角。

今天來參加出殯的親朋好友,還有單位同事,有好幾輛車,再加上特意租的小客車,都是準備去火葬廠送逝者最後一程的。這裏,並沒有孩子,就連剛才跟在大舅身邊的大風哥也被留在這裏。

“媽,讓我去。”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溫雅蘋還在猶豫,那頭溫誌文已經出聲:“就讓小茹跟著吧!也別管那些虛文了,這些孩子裏,爸可能最喜歡的就是小茹了。”

沒有人再出聲反對,孟茹跳上車。就kao著自家老媽,看著她精神不振的樣子,心裏一酸。轉過身去把窗子拉開了一條縫。一陣冷風吹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傷心過度睡不好又暈車的溫雅蘋抬眼看了一眼女兒,嘴角微微揚起,目光一轉,笑意卻又斂去。

一扭頭,孟茹看到站在胡同邊的那抹瘦弱身影。

“她怎麽來了?”溫麗蘋有些驚訝的語氣,然後是溫雅蘋的一聲低歎。

突然之間,孟茹隻覺得鼻酸。雖然不覺得有什麽可同情的,可是此時此景,卻隻讓人覺得悵然。

“姥爺,你看到了嗎?那人也來送你了呢!”

火葬廠離市區很遠,雪又一直沒停,足過了一個小時才到了地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隻覺得這裏陰森森的,不隻是遠處的樹林,就連偶爾響起的幾聲烏鴉叫都透著怵人的冷意。

跳下車,看到在她們前麵來的車已經停在停車場。而其中,卻多了一輛極為眼熟的車。

是他!孟茹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剛要開口叫,身後卻有一人越過她,匆匆跑了過去。

腳步一頓,孟茹沒再往前走。隻看著溫麗蘋一陣小跑跑過去,不知說了些什麽,李任風伸著搭著她的肩,半低了頭,似乎是在勸慰,然後在溫麗蘋痛哭失聲時將她擁進懷裏。

終於不再掩藏彼此的感覺嗎?卻是,在這種地方,這個時候……

嘴角的笑意一現即逝,孟茹轉過頭,凝視著不遠處那根高得仿佛聳入雲宵之中的大煙筒。如同被魔咒勾去了心魂,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那裏,就是每個人的最終歸宿呢!那樣的,神秘……

或許,每一個靈魂都是經由那樣高的煙筒,飄到天上去的呢!

姥爺,如果你的靈魂也這樣去了天上,請你一定微笑著凝視我們吧!看著我們這樣幸福下去,你也會滿足吧?

保佑我們,每一天,都幸福如處天堂。哪怕,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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