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蘇傾國飛出車廂時,賀蘭聽雪便張大了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看到數十枝箭矢疾似流星,尖嘯破空飛向蘇傾國,他不禁心一懸,叫道:「小蘇——」

一條血紅長鞭「刷」地從蘇傾國袖底飛起,揮出道令人心悸的血色弧光,將箭矢盡數卷進了鞭影之中。

寒光耀眼的玄鐵箭頭在空中像被隻無形的手撥弄著,不可思議地全都掉轉了方向,以比先前快捷十倍的速度射向侍衛人群。

「啊!」慘叫伴著血花四起。

蘇傾國哼了一聲,甩開長鞭纏住不遠處另一株大樹,飄身飛蕩,足尖在幾個枝頭微一借力,快如禦風,已躍到百丈開外。

他在逃。

要不是胸口氣血翻湧作痛,蘇傾國是絕不肯做出這麽沒麵子的事情的。

慕容九州那兩掌,震傷了他。

在山嶺亂石間一口氣掠出兩三裏路,確定沒有追兵,蘇傾國方在條山澗邊收住腳步。

張嘴連吐幾口暗紅瘀血,胸口卻越發地悶漲。

蘇傾國覺得很委屈。他知道剛開始的時候,皇帝很痛,可他還不是一樣也很痛?居然下這麽重的手打他……

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回過頭想找人訴苦,才想起自己剛才逃得太快,忘了帶上蘇磯和蘇璿。

他對著空曠無人的四周愣了半天,無力呻-吟。

蘇璿不在,他今晚,吃什麽啊?

正午冬陽溫暖,直照崇山峻嶺。劍門關城樓上旌旗獵獵,號角長鳴,響徹雲霄大地。

城門大開,戍邊將士們披堅執銳,肅穆列隊兩側,迎接前來犒勞大軍的皇帝禦駕。

一條猩紅長毯從城門口開始,一直鋪到慕容九州馬車前。

「微臣武陽參見皇上。」全身亮銀盔甲的男子走出大軍數組,幹淨利索地在車前行起大禮。

車簾掀開,一雙玄黑鍛麵金絲壓繡的朝靴穩穩踏上朱毯,隨後,是龍袍下擺。

慕容九州周身帝王冠服,滿臉從昨天開始就不曾褪去的陰沉神色,讓頭頂陽光都冷了三分。

他冷然掃過大軍,才命跪伏腳邊的武陽平身。

「遵旨。」男子起身,恭迎慕容九州一行入城。

賀蘭聽雪下了馬跟在後麵,眼圈下兩團黑,偷偷打著嗬欠,環顧左右,侍衛們也都難掩疲憊。

昨天蘇傾國脫困後,慕容九州就沒下過馬車,隻命令眾人連夜趕路奔赴劍門關,害他一整夜至今天中午沒合眼。

也不知道小蘇現在怎麽樣了?不過看昨天小蘇武功奇高,應該會好好照顧自己。話又說回來,小蘇竟然有那麽好的身手,按理說不會給皇帝欺負了去啊……難道……

賀蘭聽雪一路胡思亂想地進了武陽的將軍府,入了座,才得閑打量起武陽。

這個朝野威名遠揚的「神將」身材不矮,卻出乎意料長了張白淨的娃娃臉,更絕的是,一笑起來竟還露出兩個不深不淺的酒渦子。此刻,他正笑咪咪地請示慕容九州,是要先用膳還是先更衣小憩。

慕容九州不睬他,吩咐許朝夕:「把人犯帶進來。」

「匡啷啷」一陣鎖煉亂響,蘇磯和蘇璿蓬頭垢麵,衣衫破爛,被侍衛押上大廳,按著肩膀跪倒在地。

兩人都已經吃足了苦頭,無力掙紮,喘著氣。

武陽有些詫異地指著兩人,道:「皇上,他們是?」

「這兩人的主子向朕行刺未遂,潛逃在外。武將軍,叫人大刑伺候這兩個奴才,供出他們主子的來曆。」

慕容九州冷笑,「再不肯招,就先把這女奴才一刀刀剮了,拿去喂野狗。」

蘇璿到底是女孩子,渾身一顫,麵無血色。

武陽又朝蘇璿看了好幾眼,咳一聲,向慕容九州支支吾吾道:「皇上,這位姑娘美若天仙,這個,臣又尚未娶妻妾,咳咳……」

這張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臉哪裏美若天仙了?像鬼還差不多!慕容九州盯著武陽羞赧的娃娃臉,嚴重懷疑這小子有眼疾。

連蘇璿都吃驚得抬起頭,看見武陽,她愣了愣,沒出聲。

見武陽還在眼巴巴地等下文,慕容九州一揮手,示意侍衛放了蘇璿。

反正還有個蘇磯可以拷問。「武將軍,她是你的了。」

「謝皇上恩典。」武陽一臉歡喜地從侍衛手裏搶過蘇璿,眼光又瞟到蘇磯身上。「這個人也請皇上賜給臣吧!」

「噗!」賀蘭聽雪一口熱茶噴出老遠。

慕容九州目光頓轉冷銳,斜睨武陽,「這個人難道也是美若天仙?武將軍也想收來做妻妾?」

大廳上侍立之人個個麵孔扭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武陽一張娃娃臉紅彤彤的,扭捏著道:「不瞞皇上說,臣也喜歡這種強壯的男人。」偷眼一看慕容九州鐵青的臉,他忙撲通跪倒,清了清喉嚨,正色道:「臣定會要他倆招出刺客來曆,求皇上成全。」

片刻沉寂後,慕容九州霍然起身,拂袖轉入內室,拋下一句:「武將軍,明晨日出之時,你若還問不出實情,就拿這兩個奴才的人頭來見朕。」

站在盛滿熱水的大木桶前,慕容九州終於卸掉了適才人前的冷酷麵具,「哇」地嘔出一大口黑血。

昨天與蘇傾國淩空對掌,掌力反彈,震得他髒腑欲裂,幾乎當場閉氣暈厥。調理了整整一宿,總算穩住傷勢。

他閉目吐納,理氣歸元,等胸口翻湧的血氣平緩下來,才開始咬牙切齒地一件件脫著衣服。每件衣物上,似乎都沾染了令他窒息反胃的惡心氣息……

他的頭發、皮膚甚至身體裏麵,也都殘留著那個畜生的味道……

畢生奇恥大辱!

摘著九龍金冠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猛地狠狠一甩。金冠飛到屋角,撞翻了銅鏡。

慕容九州對破碎鏡麵裏那個瀕臨狂怒的人影瞪視許久,終於慢慢地控製住自己的呼吸,跨進木桶。

熱水很快將他包圍。他狠命擦拭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力道之猛,簡直能搓下一層皮。

屋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令他眼神驟陰,但立刻聽出是許朝夕,慕容九州微一靜默,抓過了衣架上的袍子,披衣而起,打開了房門。

許朝夕低垂著頭,遞過個小瓷瓶,輕聲道:「洗完澡,別忘了換藥。」

慕容九州接過藥瓶,就要掩門,許朝夕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一把抓住慕容九州胳膊,「師弟——」

發現慕容九州眉頭緊皺,許朝夕即刻覺察自己失態,忙鬆手退後兩步,用力握緊了雙拳,道:「我一定會殺了那小鬼替你出氣。」

「我說過,別再提此事。」慕容九州麵色陰得可怕,瞥見許朝夕麵露傷楚,他也不好再遷怒,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緩下語氣道:「賀蘭那小子可有什麽動靜?」

問到正事,許朝夕拋下傷感,肅容道:「侯爺方才與武將軍入了內堂,屬下已派人多加留意。」

慕容九州嘴角牽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還真沉不住氣!嗬,賀蘭聽雪,想死的話,朕會成全你的。」

夜色降臨大地,劍門關內燈火通明,酒醇肉香,大犒將士,提前透出年關喜慶氣氛。

洗塵宴設在紅燭高燒的將軍府大廳正中,武陽與手下數十名將領作陪。這群武人都是縱橫疆場的彪悍漢子,但在新登基的皇帝麵前哪敢放肆,個個正襟危坐,謹言慎行,反是府外普通兵卒高聲談笑的聲浪越過高牆,不絕於耳。

慕容九州換了身明黃龍袍,盤踞案後,慢慢飲著杯中烈酒。

皇帝不說話,底下人也自然隻能悶頭喝酒。

賀蘭聽雪坐得離慕容九州最近,心頭也最緊張。入席以來,他始終覺得慕容九州的眼角餘光,未曾從他身上移開過。

冷淡,又帶著說不出的譏誚……

那種彷佛從裏到外,都被對方視線穿透的感覺並不舒服,酒過三巡,賀蘭聽雪已然背脊微汗。

頭腦和手心卻因烈酒刺激而發熱。他不確定慕容九州是否已經洞察他的用心,但要是不趁著慕容九州現在勢單力薄的絕妙時機動手,等人回到京城,他再起兵討伐,勢必大費周章。

先下手為強!

雄性冒險好賭的衝動借著酒興壓倒了一切,賀蘭聽雪倏地猛咳一聲,成功地將眾人視線齊刷刷引到他這邊。

「皇上,臣聽到個傳言,事關太子真,不知該不該說?」正慢條斯理賣著關子,一聲驚叫驀然從門外傳來,打斷了賀蘭聽雪滿腹說詞。

眾人紛紛扭頭,看著一個廳外值守的侍衛手腳亂舞飛進大廳,啪嗒摔到地毯上,撞出滿臉鼻血和兩顆門牙。

滿座俱驚。好幾個武將已拔身而起,抽出了兵器。

一個俊美青年披散著頭發,在眾人如臨大敵的注視之下,雙手負背,施施然地跨進門,對慕容九州露齒一笑。

「你的傷沒大礙吧?我本來昨晚就想來找你的,可又迷……嗯嗯,那個了。對了,蘇璿呢?我快餓死了。」

「啪」地一聲,盤龍白玉酒杯被慕容九州捏了個粉碎。兩道濃眉忿然倒豎——這小子,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送上門來受死!

「你究竟是什麽人?」慕容九州目光冷厲,鎖住朝他走近的蘇傾國,每一字吐出,都像把刀子,想要從蘇傾國身上剮塊肉下來。

「我——」蘇傾國正盯著慕容九州案頭的烤乳羊,悄悄舔嘴唇。一柄烏黑長劍淩空劈過他眼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許朝夕雙目盡赤,全身都因憤怒而輕顫。

蘇傾國停住了腳步。再怎麽不通世事,他也看得出在座眾人的敵意,那頭乳羊,多半與他無緣。

「把蘇璿他們還給我,我就告訴你我是誰。」蘇傾國妥協。

慕容九州怒極反笑,推案長身立起,向宴上將領厲聲道:「拿下他,死傷不論!」

將領們都圖在新皇帝麵前立大功,發聲喊,爭先恐後衝上前,刀槍劍戟齊往蘇傾國襲去。

血紅鞭影乍起,偌大個廳堂上登時燭影昏暗,兵器叮當墜地和眾人驚叫聲混亂一片。圍攻蘇傾國的將領一個個如斷線的紙鷂飛了起來,撞到牆壁、房梁再彈落地麵,骨斷筋折,翻滾呻-吟。

蘇傾國更不停手,身形飛快回旋間,滅神鞭暴長九尺,鞭梢挺得筆直,穿過許朝夕漫天劍影,噬向他心口。

許朝夕腳跟用力一點地,向後急躍丈餘,落地方發現先前那道鞭影竟是幻覺。

長鞭已經纏上慕容九州的腰,用力往回拽。

慕容九州冷笑,反手抓住血鞭往自己這邊猛拉。

這皇帝,力氣還真不小!蘇傾國在心底誇了一句,忽然卸力,整個人順勢飛起,直撲慕容九州。

趁著對方重心不穩的那瞬息,蘇傾國故技重施,從慕容九州「肩井」、「膻中」、「氣海」……一路直下,一口氣封了男人七、八處大穴。

身體跌進蘇傾國臂彎,慕容九州眼中卻閃過抹陰冷得色。

「咦?」製住了慕容九州,蘇傾國才發覺用來點穴的那個手指如被毒蜂蟄了一口,微微刺痛,就著廳上燭焰一看,指腹正緩慢滲出鮮血。

米粒般一點血珠,竟呈詭異的青碧色。

慕容九州終於陰惻惻地一笑:「碧水入血,化骨蝕心,你準備後事吧。」

「你在自己身上下了毒?」蘇傾國這下反應奇快,扯住慕容九州衣襟刷地一撕,露出龍袍底下一件銀色夾衣,上麵密密麻麻布滿無數細如芒尖的細微小刺。

賀蘭聽雪自蘇傾國入內,又驚又喜,此刻見到慕容九州這件銀衣,他背脊涼颼颼地,嚇出身冷汗。

如果不是蘇傾國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計劃,如今被毒刺刺中的人也許就是他。

這時大批兵士聽到打鬥聲,由都統率領著趕來,圍堵在大門口。遠處腳步紛遝,火光搖曳,更多人正朝將軍府湧來。

許朝夕烏劍遙指蘇傾國,「快放了皇上!」

真麻煩!蘇傾國挑了挑劍眉,扣指輕彈。

青碧色的血遽然凝結成珠,以驚人的速度飛向許朝夕。

「錚」一聲,宛若龍吟,血珠撞上劍柄,四散濺開,轉眼化為血霧融入周圍。

許朝夕虎口劇震欲裂,再也拿捏不住,烏劍脫手斜飛,貼著一直縮在廳堂角落裏的武陽頭盔險險擦過,插入他身後牆壁,直至沒柄。

「大俠手下留情。」武陽手忙腳亂地站起身,忙著扶正頭盔,向蘇傾國賠笑道:「小將這就叫人去把大俠的仆人帶過來,請大俠放人。」

慕容九州目光一寒,「武將軍,你——」

一指點上他後頸,意識立陷黑暗。

不多時,一輛寬敞的馬車載著蘇磯和蘇璿,排開廳外聚集的人群,停在門口。

蘇傾國挾著慕容九州,轉身一縱飄進車廂。

「大俠,你還沒放人啊!」武陽愣了愣,搶在許朝夕身前大呼小叫地追出大廳。沒奔出幾步,血紅長鞭猛地飛起,卷住了武陽,將他淩空拎起,拖入車廂內。

幾個最早反應過來的兵士想攔截馬車,被血鞭一掃之下,遠遠飛跌出去。

蘇磯揮起馬鞭,駕車急衝進隆冬黑夜。許朝夕一拳打開撞到他麵前的兵士,馬車已駛出老遠。他怒吼一聲,飛身騎上拴在廊下的坐騎,縱馬追去。

兵士們擎著火把欲跟去救駕,嘩然忙亂間,有個清亮的嗓音冷冷地響起,壓下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

「誰敢私自行事,軍法論處。」

賀蘭聽雪手握龍形玉玦,緩步踏出大廳。火光明滅,照得他俊雅容顏也忽明忽暗,淡粉色的唇角,噙著縷藏不住的得意微笑。

深山寂靜,被交錯急遽的車輪馬蹄聲輾碎。

車廂內,亮起一點火折子的微光。武陽除下頭盔,朝坐在他對麵的蘇傾國笑咪咪地道:「蘇師叔,兩年不見,您老人家武功又精進一大截。」

蘇傾國半點也不謙虛,瞪著武陽,「要不是你把府宗的位子輸給我,害我這兩年為雜事分心,我心法還能練得更快些。哼,你倒舒服,躲到劍門關享福來了。」

「是,是,蘇師叔您的大恩大德,小侄沒齒難忘。話又說回來,師叔您神功蓋世,即使小侄當初盡全力,也不是您的對手。這個府宗嘛,始終還是要蘇師叔您來當的,玄天府在師叔您手裏,這兩年也更發揚光大,都是師叔您的功勞啊!」

武陽麵不紅耳不熱地拍著馬屁,聽得旁邊正在幫蘇傾國梳頭發的蘇璿,暗自翻了個白眼。

沒錯,這個娃娃臉男人,便是老府宗當年指定的繼任者,卻在兩年前的比武中輸給了蘇傾國,之後再無音訊。原來竟成了名揚天下的大將軍。

她和蘇磯,白天看清這武陽將軍麵目後,就知道小命保住了。

現在她最關心的,就是蘇傾國究竟犯了什麽事,得罪了慕容九州,害她跟蘇磯殃及池魚。

「對了,蘇師叔,我聽皇上說您行刺他,不是真的吧?」武陽指了指蘇傾國懷裏昏迷未醒的人,也跟蘇璿一樣疑惑。

他這貪吃懶散的小師叔,什麽時候惹上慕容九州了?

「我又不想當皇帝,幹嘛行刺他?」

蘇傾國給了武陽一個你很白癡的眼神,手底不停把慕容九州那件喂了毒的銀衣脫下,丟出車廂。雖然那點毒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麽,但害人的東西,還是早點扔掉為妙。

「我隻不過跟他做了下男人跟男人也能做的事情,他何必那麽生氣?」蘇傾國向兩人大吐苦水。「開始是痛,可後來我就很舒服,他也應該很舒服的,為什麽還要叫人殺我?難道是那些春宮圖畫錯了?」

蘇璿和武陽一齊叫了起來,兩人表情都像突然吞下好幾個生雞蛋。

武陽抱著一線希望,顫巍巍問:「蘇師叔,您沒有開玩笑吧?真的做了?」

蘇傾國點頭。

「那,蘇師叔,咳咳,您真的進……呃,進去他身體裏麵了?」武陽還是不死心。

蘇傾國再次用力點頭:「不進去,怎麽做?」

武陽深深長長地吸了一大口氣,伸手一拍蘇傾國肩膀,非常嚴肅認真地道:「蘇師叔,您老人家趕快帶他回玄天府去吧!看住他,一輩子都不要放他下山。」

「因為您老人家幹了件比行刺皇帝還厲害的事情。相信我,他要是溜走了,絕對會發兵踏平玄天崖,寸草不留。」

「真的?」蘇傾國終於意識到事情大概很嚴重,也露出一臉嚴肅表情。

武陽點頭如搗蒜,「千真萬確。」

蘇傾國哦了一聲,想再問清楚點,車後蹄聲急驟,由遠及近,在深夜分外清晰響亮。

武陽探頭回望,借著月光看清了追兵麵目,低聲道:「是許朝夕追來了,我去攔住他。蘇師叔,你給我來下狠的,免得姓許的起疑心。」

「好!」一腳隨聲當胸踹到。

車廂後壁頓時破了個大窟窿,武陽被踢得整個人淩空拋起,飛出數丈遠才掉地。

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一摸嘴邊血跡,對著絕塵而去的馬車苦笑。

他這小師叔,就是實心眼,還真出腳不留情。

知道惹了大麻煩,蘇傾國一行連夜趕路,天放亮時,已在劍門關百裏之外。

慕容九州終於在馬車劇烈顛簸中悠悠醒轉。張眼便看到蘇傾國,慕容九州本能地彈身躍起,卻忘了身上要穴未解,又重重跌回蘇傾國臂彎裏。

「昨晚睡得還舒服吧?」蘇傾國很客氣地打招呼。以後他就得一輩子都看住皇帝,抬頭不見低頭見,總得好好相處。

拿過車簾外蘇璿遞上的巾子替慕容九州擦過臉,注意到慕容九州臉上血氣一閃,他皺了皺眉,「我昨天用的重手法封穴,沒上回那麽容易衝開。你別亂運功,小心岔氣走火入魔。」

慕容九州暗中又試了幾次,發現蘇傾國所言非虛,他放棄了無謂掙紮,冷冷瞪著蘇傾國,冷冷道:「你劫持朕,究竟想怎樣?」

蘇傾國有點不好意思地咳兩聲,「嗯,那個,我不會害你的,就想你跟我回玄天府。」

「玄天府?」慕容九州冷銳的眸子漸漸眯起,一字字道:「你就是蘇傾國?」

「你知道我的名字?」蘇傾國得意地笑,「今後我們都要住一起了,你叫我小蘇就行,我叫你慕容呢還是九州?總不能老是你啊你的叫吧。」

皇帝名諱豈容亂喊?不過在這根本不懂禮數的家夥麵前,什麽皇帝威嚴都發揮不了作用,慕容九州強忍一口怒氣,換上微笑道:「朕怎麽能不理朝政跟你回去?放了朕,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彌天大罪。」

蘇傾國猛搖頭,看皇帝笑得那麽假,鬼才信。

「我要是放了你,你肯定會派人對付玄天府的。不放!」

他很幹脆地一口拒絕,轉眼又疑惑地問一臉鐵青的慕容九州:「對了,你到底為什麽要生這麽大的氣?是不是我把姿勢弄錯了?可我明明是照著春宮圖上的姿勢做的啊?我……」

「蘇、傾、國!」

男人怒極低吼,兩眼一翻,氣昏過去。

「呃——」蘇傾國抱著慕容九州,發了半天呆,然後聳聳肩。

這個問題從昨天武陽走後,就一直在他頭腦裏盤旋,可想破腦袋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問蘇璿和蘇磯,那兩人嘴巴像被針線縫了起來,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死活掏不出個答案。

哼!不說就算了。大不了回府問滿山的師侄和徒孫去。

熱鬧喧天的春節爆竹聲中,蘇磯駕著馬車日夜兼程,回到玄天崖。

蘇傾國三言兩語打發了來迎接的人群,拖著滿臉陰沉的慕容九州就往自己的林間小居走。

幾樹寒梅迎風剪雪,半掩竹扉。蘇璿點起清淡提神的素檀香,又奉上兩杯青翠似碧玉的野山茶,悄然告退。

「蘇璿,記得叫人搬張床過來,再拿幾條棉被。」蘇傾國追著蘇璿的背影囑咐,喝了口茶對慕容九州笑嘻嘻道:「離天黑還早,我陪你在山上走一圈,帶你認路,好不好?」

慕容九州冷冷地一言不發。

自從上回氣暈過後,他總算領悟到,要想跟蘇傾國這個白癡正常溝通,根本就是白日做夢。為了避免自己被氣到吐血身亡,他選擇了沉默。

任憑蘇傾國一路上再蹦出什麽驚人言語,慕容九州統統裝作沒聽見。

逃跑的念頭自然也從未打消過,可全身好幾處經絡都在昏迷時被蘇傾國截脈封流,氣血受阻,使不出半點內力,再加上歸途中蘇傾國的目光始終不離他左右,完全不給他絲毫機會。

蘇傾國這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自說自話,聽不到拒絕,就當男人默許了,拉起慕容九州出了屋,興致勃勃地介紹起玄天崖上的各處景致。

鬆濤岩、望月澗、一線洞天……等把玄天崖逛了大半邊,夕陽已半沉青山,天邊雲霞似烈火,將蒼穹染成一色血紅。

幾頭鷹隼掠翅鳴嘯,入林歸巢。

慕容九州此刻正站在片陡峭筆直的斷崖邊,負手凝望著麵前雲氣繚繞飄飛,漠然聽蘇傾國在耳旁不厭其煩地吹噓了半天雲海美景,他突咳一聲,打斷了蘇傾國。「你回避一下。」

蘇傾國一愣後眉開眼笑,「慕容,你總算肯開口說話了。嗯,你要我回避幹什麽?」

「那我等你好了。」蘇傾國壓根沒走開的意思,滿不在乎地道:「回來的路上,你每次上茅房,我不是都在外麵等你的?」

「你!」慕容九州覺得自己兩邊太陽穴又開始在跳,深呼吸。「這裏沒茅房,朕不習慣有人在邊上看著。」

對男人眉宇間不容置疑的堅決看了又看,蘇傾國讓了步,指著十幾步外一塊巨石道:「我在石頭後等你。」

慕容九州皺眉,「你先回屋,朕自己認得路會回去。」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蘇傾國,他冷哼道:「朕現在內力都被你所封,你還怕朕會逃到哪裏去?」

蘇傾國難得臉一紅,吞吞吐吐道:「那個,我不是怕你逃,是因為我……」

「因為什麽?」慕容九州沒好氣。

「我迷路了,忘記怎麽從這裏回屋。」看著男人不可思議的神情,蘇傾國尷尬一笑,身形急展掠至巨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