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落糟鵝掌

第5章雪落糟鵝掌

“大爺您怎麽來了啊?廚房這個地方油煙大,您看還是不要進了吧。”老方頭看到薛蟠照著一件湖藍色的披風走了過來,這位爺的病好了的事情,估計整個金陵城就沒有不知道的。

薛家人從上到下都是歡歡喜喜的,倒不是因為薛老爺為此賞了大家銀子的關係,而是誰不想有個靠得住的主子呢。病好了的大爺,就像是開竅了似得,聽說對於讀書之事十分用心,就是那個愛好還是沒有變化,喜歡吃食。

“沒事,你們管你們忙,我過來看一下,上次說的廚房的整潔工序一定要做好,弄的怎麽樣了?”薛蟠現在是神清氣爽,如同煥然新生,在每日堅持鍛煉那本小冊子後,他可以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天天健碩了起來。

老方頭馬上幫忙推開了門,下午這個時候,中食剛剛料理完,也沒有等到上點心的時刻,正是廚房的人能歇歇腳的時間,整個後廚也不熱鬧。

話說回來,大爺喜歡清靜的習慣還是沒有變,和以往不同,那時要是不注意在大爺麵前吵吵嚷嚷了一下,就看到麵無表情是種呆傻,而現在端是能在那張臉上看出一絲冷起來。雖然如此,大爺對人倒也不苛責,隻要守規矩就可以了。

薛蟠看了裏麵的布置,各種廚具都井然有序的放置著,他走到了清洗水池邊的小角落裏,也沒有多餘的汙垢,心中點點頭,奏效了就好。

這事情的起因源自於月前薛蟠的身體逐漸好了之後,家中要開始操辦臘八的事宜,薛蟠主動向父親申請搭一把手。薛父深知兒子和普通孩子不同,辦事已經有了章程,加上之前因為薛蟠的病情他和薛母的心情都大起大落,這段時間他們兩個人都不適宜過度勞累。既然薛蟠主動請纓協辦臘八,薛父也就順勢答應了,這趁著這個時候,指點一下薛蟠,誰想到薛蟠倒是很有主意,把後廚這一塊做了個改革。讓他們的分工更明確了,整潔度也大大提升了。

在薛父看來對兒子好,不但是要在吃穿用度上可以提供好的條件,也要從小培養薛蟠的各種能力,他們是從商出生,即便薛蟠今後打算走科舉這條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五穀不分,不知世情。

說到底,世人說的男子不用被俗物拘束住,不過是一個為文人清高所設置的一個借口,連老百姓的生活是什麽樣也不知道,連富人家和窮人家的菜價、用食也分不清的人,又怎麽去做父母官。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達練即文章。每個走的更遠的人,可是什麽都懂一點,能從小事裏知道點什麽,就是蟠兒說的見微知著。

“按照新製定的規矩,以後我和父母都會不定時的抽查,老方頭,你可要把好這個關卡,要知道廚房可是除了書房之外的府中重地,我們入口的東西,都打你們這裏過呢。”

薛蟠這句話也不帶一絲玩笑的,他可是從那個有著各種食品問題的時代裏打滾過一會的人。要說放在薛家和這個年代,那些添加劑們是沒有用武之地,但是這並不表示食品就一定安全,最重要的後廚的細節問題。

不隻是後廚,很多事情就是壞在了細節上。

“您放心,有我在這裏看著會按照製定的章程辦事,這幾天已經把下麵的計活都按照大爺說的安排好了。每日采辦的賬冊一式三份在賬房那裏登記著,照著您說的單子,重新安排了才買的人手,月錢也和每次的考評結果掛鉤。”老方頭拿出了隨身帶著的賬本,這是為了方便薛蟠平日過問而準備的,其他的兩本一本在賬房那裏,一本要送到老爺那裏。

“不隻如此,廚房裏的幾個廚子我都關照過了,他們也是薛府的老人了,對自己手上的貨沒有放鬆過,您瞧那是按照規矩專門規整過的廚具擺放。”老方頭將薛蟠引導了三個大櫃子前頭,邊上還有一個長條櫃子,上麵整齊的擺放著各種調料,壇壇罐罐下麵倒是沒有看到一絲油膩。

薛蟠拉開了其中一扇櫃門,裏麵是幾把不同式樣的刀具,取了其中一把來細看,倒是被磨得不錯,用了心的。“都說廚子的功夫在刀上有一大半,我懂的不算多,也知道刀應該是要鋒利無比、錚光瓦亮的好,每人都有各自善用的刀,你讓人做幾塊牌子,掛在幾個櫥上,一目了然知道哪個是哪個用的,不要等上大宴席的時候,忙中出亂。”

老方頭在邊上點頭一一記下,就看到薛蟠又拿了另一把出來,他搖搖頭,“像是這把就不行,還缺了點火候,你看這個刀刃這裏還留了一道白線,那幾把也是,這說明厚度還是過了一些。”薛蟠又小心的用拇指刮了刮刀刃,這把老方頭嚇了一跳,才想出口阻止這位爺怕他劃傷手,就又聽見,“像是這把一點鋒利的感覺都沒有,而且還有卷刃,讓他好好弄弄。這是哪個的東西?”

老方頭猶豫了一下,這是那位薛蟠的那位奶嬤嬤徐家的親戚,他有點為難,這樣背後說人的事情總不是太好。

“怎麽他和我有關係?”薛蟠倒是清楚的很,看老方頭的臉色就明白了,這個老頭也是故意的,要不然他怎麽會真的麵有難色。

“嘿,是徐嬤嬤家裏的親戚,說是北方菜做的好,從京城王家過來的。”老方頭為難的開口了,那位可不是一個勤勞的主,這次廚房整改裏麵,就他磨磨唧唧的事情多,其他人都覺得幹活的地方幹淨點,分工明確一點,賞錢多一點沒有什麽不好,偏就是旁時偷奸耍滑的人,才會對這樣的事情有閑言啐語。

“哦——,北方菜,這到也是奇怪,不是已經請了曹師傅嗎,王家出來的廚子好,還是師承禦膳房的廚子好,倒是可以一較高下了。”薛蟠輕輕笑了笑,徐嬤嬤麽,不急,現在他隻想先過個好年。

在轉了一圈,看了看用來清潔的抹布,薛蟠特地關照這個清潔的用具一定要定時更換,他會和府裏的管事明確這一點的物資進出。“用來清洗刀具、砧板的抹布一定嚴格分門別類,經常清洗,還要定時的更換,不能看見上麵有洗不去的黃渣了還在用,這裏可千萬別給我省錢。擦台子的和擦碗的要分開,就連擦刀的和擦砧板的也要分開。不然會竄味。”

“我都讓他們做個牌子掛號,什麽布就掛在什麽地方,不會耽誤事情。”老方頭馬上接著薛蟠剛才的要求加了一句。

“像是切蔥的刀不能來切筍,搗辣椒的臼不能用來搗麵粉,這樣的事情也用不著我來說,你都看著些,別讓他們貪圖一時的便利。當然,大師傅們都有自己的脾氣,有時候也別太較真,其中的度,老方頭的話,總能把握好的。”薛蟠末了算是誇了他一句,有時光加銀子還是不夠的,主子適時的肯定還是很重要的。

老方頭聽了頓時笑開來了,他就知道大爺不是個小孩,做事也是一味死板的規矩,還是張弛有度的,隻要守住分寸。

“今天晚上的菜再添一個糟鵝掌吧,看著天色是要下雪珠兒了,正是吃的時節。”薛蟠臨走吩咐了老方頭一句。

晚飯過後,薛蟠轉了一圈消食,回到了房裏,就看到眉開眼笑的當歸蹭來上,這絕不是誇張,怕是剛剛賞給他們四人的鵝掌,讓這四個跟在他身邊的小廝也體會了一次‘百嗜不如雙蹠羹’。

微微打開一點窗,屋裏還燒著細碳,薛蟠坐在稍稍距離窗子遠些的地方,不吹到冷風,又能看著天上開始飄起的鵝毛大雪,手中端著一杯溫茶,看著它冒起的淼淼水霧,這樣落雪、冬夜、暖茶的日子,真是歲月靜好的感覺。

“感謝我的話就不要說了,賞你們糟鵝掌也是讓你們嚐個鮮。這個時日吃點鵝對身體有好處,我病的那些日子,你們盡心盡力我全部都知道,隻要以後你們還是能衷心辦事,賞個吃食不過事件平常事。”

薛蟠看著麵前的四個小廝心中也是感概,這四位也算是他的得力助手了,比他大了個四五歲,做事什麽的都有了方寸,以後他也許還有交付要事的時候,要知道在他們這種人家,貼身的小廝的能力可是很重要的。

迎客會友還是打探消息都也離不開這些小廝們,當歸、荊芥、黃芪、甘草得力能用,也是他自己的運氣。

得空的時候,薛蟠也是願意稍稍和他們聊幾句,他可不會一直把他們放在薛府裏,說不定哪天別的地方就有用了。故而,也不是主子對待下人的那種全然吩咐的態度,人和人的相處很是玄妙,有時候太親切就失了尊卑,有時太過冷漠卻也讓人難以從心中產生感情。

“大爺,這次我看到了莊子上給府裏來送租子的樣子,好嘛,光是活鴨就有一百來隻,這個冬天是管夠了。”當歸笑眯眯地說著,薛府的富貴可不是白說的,這叫是府上人不多吃不了那麽多,其他多餘的都賣了出去,否則那是百來隻這麽少。

“聽說鵝肉補脾益氣,是藥膳中的一味主食。”黃芪想著剛剛幾乎是入口即化的鵝掌,在經過了糟酒醃製之後,帶著一股黃酒的味道,就著米飯一同下咽,在臘月深冬裏,倒是有了陣火熱的滋味,把寒氣驅逐開去。

薛蟠看這兩個饞的樣子,也覺得好笑,也是吃客喜歡和別人一同說說吃的事情。“這鵝掌其實不是多麽難得的吃食,而是一道家常菜,那些個小館子那都是有這樣一道菜的。烹製的方法並沒有多難,取一隻肥鵝,剁下它的兩掌,現將其清洗幹淨,這一點倒是最為關鍵的,食材不潔淨是最忌諱的。”

說著薛蟠畫了一隻肥鵝,旁邊配的卻是用櫻桃點綴的碼在盤中,四周像是饒了一圈切片黃瓜的糟鵝掌這道菜。

“我在後廚看過一次,這鵝掌要去除它的爪尖,用小刀把鵝掌的骨頭上端給破開來,為的是把肥鵝掌中走路太多形成的老繭給除了。然後,和黃瓜皮、蔥薑一起入鍋煮,焯透之後,用涼水漂涼。這是第一煮,為的是把它煮熟。”

薛蟠將那隻畫著的肥鵝,下麵畫了一個一字,又在邊上添了一口鍋子,之後畫了幾筆成了一個蒸籠,裏麵是幾隻鵝掌。

“然後是用中火蒸,這個時候除了蔥薑和清水,還要加入黃酒,這時候開始也就是糟入味的時候了,待到鵝掌蒸至酥軟後,把它稍微涼一下,就可以順著剛才切開的地方,把鵝掌內的骨節都削個幹淨。”

“這時,就可以切成稍稍較為粗的鵝掌絲,整齊地放在碗中,在上麵覆上一塊紗布,然後在紗布的上麵倒下事先準備好的香糟汁,加蓋悶上兩個時辰左右。就能揭蓋了,也去了紗布,之所以用紗布,是要將糟汁中的渣渣瀝去。”

在紗布覆碗的圖邊上,就是最後那個成品了,盛在瓷盤之中,用對切一半的櫻桃與黃瓜薄片點綴在鵝掌四周。

“大爺,江南這一代,似乎都愛吃鵝掌,有人不是說他希望鵝可以有四隻掌嗎?”荊芥想起了好像有這麽一句詩來著,這多是因為鵝掌肉質肥厚,味道鮮美,涼爽脆嫩,有著一股濃濃的糟味。

“願鵝生四掌,這是五代的時候一個僧人,謙光說的。喜歡吃的人,總是覺得好東西不夠多。”薛蟠想了一下長了四隻掌的鵝,那還是不要的好,要不然就是畸形了,東西就是要恰到好處,才能細水長流,猛地一下子吃,還有什麽意思。

待這段閑話過去,薛蟠單獨把沒有說話的甘草留了下來。“京城那裏的信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