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虎丘耍貨記

第14章虎丘耍貨記

轉眼間薛家人已經在蘇州住了大半個月,薛父倒是忙的很,一年之計在於春,三四月份的時候,水路也好、陸路也好都是人來車往的時節,薛父每天都看著各地傳回來的消息,盤算著要添些什麽貨,或者有沒有新式的花樣可以推出。

相較之下,還是薛母清閑著,沒事就和賈敏串串門子,聊聊天,兩人都是在京城長大的,當然有更多的話題。

“要說我剛嫁來江南的時候,倒還是不習慣了一陣子,特別是冬天,這裏的冷和京城的那種冷全然不一樣。”薛母想起了六七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剛到金陵,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也就是家裏跟著兩個嬤嬤,現在想來著那兩個人還都不是為她打算的,這個日子也是有點難過的,好在薛父對她算是真的不錯。

“可不是麽,這裏的冷總是陰冷陰冷的,就算穿再多的衣服也像是擋不住的感覺。那種濕氣就是要鑽到骨頭裏去,和北邊冷在風力的幹燥還是不一樣,別看過了這些個年頭,我還是習慣不了。”賈敏從嫁給林海就在蘇州生活了,也是一個京城人驟然到南邊的不適應,但是不同於薛母,林家幾代單傳,想要後宅就她一個人似乎是不可能的,這般在沒有林海的日子裏,就更冷了。

“說來大嫂子也算是好福氣,蟠兒是個機靈人,你看我,什麽法子都用盡了,還沒有消息。”賈敏歎了一口氣,這成了親的女人,沒有一個孩子傍生總覺得缺了一點什麽,“也不怕你笑話,我也算是供奉過送子觀音,求過各路神仙了,不怕多問一句,大嫂子你有什麽秘方沒有?”

薛母當然理解賈敏心裏的苦,別看林大人謙謙君子,但是他們這樣的人家沒有個繼承人,或者說哪怕是個女兒,這樣總不是那麽回事,誰都不希望幾代單傳就斷在自己這裏。可是,她也真的沒有什麽法子,都是順其自然的。“我也沒有什麽秘方,隻是聽大夫說過,這事情你越急它越不來,要放寬了心,冷不丁的就有了。”

賈敏隻好搖搖頭,她如今是不再抱有什麽希望了,隻是身邊的人還有期望,就像上次賈家來信,還說著希望她能懷上一胎,再不濟也不能不讓小妾們都沒有消息,這話說的,她們有沒有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已經好吃好喝的供著,沒有這個命有什麽辦法。“我是已經認命了,就讓他去吧,該來的總會來的。說起來,你還沒有來過蘇州吧?改日讓薛老爺帶你去逛逛虎丘,那地真當是熱鬧,來這裏一次不去就可惜了。”

賈敏的這個提議,倒是被薛蟠和宋先生先給用了。

“今日風和日麗,正是適合踏春的日子。蟠兒,下午的課我們就去虎丘上,為師帶你看看雜耍,你也想想能從那裏麵學到點什麽。”吃過了午食,宋詮帶著薛蟠和當歸就一同出了門。

林府就在山塘街的邊上,這裏雖是商賈雲集,卻在另在它的後麵是鬧中取靜,有不少的大戶人家都在這裏安著宅子。可以說半塘以東是深宅大院,紅袖畫樓,而半塘以西再遠開了去,橋過了橋,樹遠了樹,就是一座小山丘的樣子,那裏就是虎丘了,當然可以沿著山塘街的水道泛舟到那裏。隻是今天薛蟠和宋先生確是走著去的,一路上倒是看著不少出來踏春的人。

“蟠兒以前在金陵有出來集市玩過嗎?”宋詮問著薛蟠,聽說他這個徒弟以前生過大病也不一定有機會出去看看。

“還沒有,這次我來姑蘇是第一次出門,與先生逛集市也是頭一遭。”薛蟠說著也是左右張望著店鋪,細細地瞧著這個時年裏都是什麽貨物緊俏著。

宋詮見薛蟠也不似一般小孩那樣的興奮,有點不滿意,薛蟠著玩心還真是不重,倒是要讓他好好見識一下外麵的熱鬧。“前麵就是虎丘了,那個小山腳下可有不少的小攤與小鋪子,那裏有不少雜耍的,你要是喜歡就多買一點也無妨。”

這裏說的雜耍可不是表演雜技,而是那些個手工藝人們擺著個小攤,在攤前上演著一出出手工藝的拿手好戲。這邊正說著,薛蟠就看到了一個攤前有個製作精美的小人偶正在攤前翻著金鬥,那個活龍活現,就像是前世他在城隍廟裏看見過的塑料搖擺玩具似得。

“來看看了,會打筋鬥的小小子了。這是玄山上的翠竹做的,這一個活泛,給您娃兒捎一個。”攤主叫賣著,又拿出了另一個短褂著色不一樣的,放在對麵表演了起來,就像是這兩個金鬥小子在相互表演似得。薛蟠上前問道,“這一個怎麽賣?”

“小娃想要啊,這可是好玩了,你看這邊穿著紅衣服的三十文一個,那裏穿著一套武打服的六十文。”

這是根據兩種不同裝扮來定的價,薛蟠看著這些東西,做工精良,沒有毛竹沒有磨平的粗糙感,示意當歸多買幾個,就當是給家裏小孩帶的禮物了。

“蟠兒,買這些是送給弟弟玩?”宋詮看著當歸手中的金鬥小子,覺著這才是孩子的樣子。

“是給蝌兒帶的,先生我們也去那家小鋪子看看吧,那個沙子燈做的不錯,我想給姨夫他們帶幾個,先生喜歡嗎?”薛蟠指向的地方是一家小門麵的鋪子,不過倒是人頭攢動的,那裏倒是青年人多一點,細一看那裏掛著的都是各色各樣的琉璃燈。

“蟠兒的眼光不錯,那個東西都是受歡迎的很。原本是從廣粵那裏來的,隻有白的和綠的兩個顏色,不過到了江南這裏就發展出了不同的花色了。”宋詮指著那個描著五彩祥雲襯托著飛鳳朝天的燈罩,“這燈盤燈架都是銅錫鑄就的,照著琉璃的罩子,待點亮燭火,真的是有種鳳翔雲中的感覺。”

薛蟠又選了一個素淨一點的花色,上麵有幾朵粉色蓮花,那含苞待放的藏著蓮蓮圓盤中,倒也別有趣味。再一看上麵還有幾條錦鯉,等安置好燭火了的時候,就能透出一番遊鱗跳躍的景致來。

“先生,這個放在你的屋裏正好,和那幅夏日蓮花圖正好做個伴。”薛蟠又選了幾個給林海與薛父他們帶去,這樣精致的東西薛母也會喜歡。

這廂宋詮對著那個蓮花遊魚燈不住點頭,真的是栩栩如生。而那一頭薛蟠看到了邊上的一家店,裏麵具是惟妙惟肖的泥人兒戲。

薛蟠被那一組全家福吸引了注意力,就看到著一個小盤子上,布置著泥捏的家具從桌子到各式的椅子,邊上還配有茶幾。近著一看,上麵的茶碗也是相對應的擺著呢。再說從主桌到次席,有穿著各色衣服的人物,那老爺是穿官服的紗帽朱袍,也有著長袍青衫的讀書人,豎著小兒發髻的孩子,還有著一個寬袖窄襖的夫人,邊上的那一位甚至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

真的是巧奪天工,在這方寸之地,呈現出了這樣豐富的內容,有種微縮景觀的意思,這就是當初紀昀在草堂筆記中說的‘虎丘泥孩一床’了吧。這裏的泥人聞名天下,每一組都是一個故事,那可不光是衣著上的顏色鮮麗,更是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表情,或嚴厲或大笑,就說那個嬰孩就像是睜大眼睛,想要玩耍的樣子。看著那些個小人臉上的表情,就能猜測他們經曆著什麽事情,真的是一對泥人一出戲。

“你可知道《歲時廣紀》裏對這手藝是怎麽說的?”宋詮看著入神的薛蟠問了一句。

“惟蘇州極工,天下第一。”薛蟠以前是沒有時間來關心這種東西,這冷不丁的第一次看到,可不是在博物館裏看到那些個褪色的,缺胳膊少腿的物件,站在這個左邊一對武鬆打武,右邊一個貴妃醉酒的泥人堆裏,真的是感覺到了這個年代的人工藝發展的精湛,這些個泥人變成了一種泥捏戲文,它們自顧自的演著一出戲,那是一種後來的時歲裏不複存在的美。

“可不是天下第一麽,今天我們是來對了吧。”宋詮等薛蟠左挑右選帶了不少之後,意猶未盡的離開了虎丘。

“先生,可是我們還沒有上虎丘呢。”薛蟠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去這座刻滿了各種傳說也好詩文也好的地方看一看。

宋詮摸摸胡子,他笑了起來,“本來我就是帶你來看這些個玩意的,好讓你活絡一下,不是總堆在書裏。”

薛蟠憨憨的笑著,他知道這是先生帶他長見識來著,他也被這樣的手工藝震驚到了。“平時看著家裏的西洋鍾覺得精巧,想著大師傅仿製它們的時候,做的就比洋人剛剛帶來時候的好。現在看著這些真正民間的東西,才相信高手就在民間的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我們不可能樣樣精通,而真正手熟的就是那些個常常製作的老師傅們,他們的手藝是熟能生巧。有時候,為師覺得這樣的東西,也是值得被記錄下來的,如果能畫下來就更好,這是直接反應大清朝風貌的東西,待百年之後,後人看的時候,不用憑空想象,而是真切的感受到。”

薛蟠卻是想的更遠一點,何不把這種工藝的流程也記述下來,要知道後來失傳的工藝可是多的很,遠的不說就是當下宋朝燒窯的那些方法就已經不知道了,以後能不能重複這樣的工藝呢。

還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薛蟠的腦中升起,看來他可以向薛父說說,自己是不是也要收攏這樣的一批手工藝人。或者在其中能有能人也說不準呢。就像這個沙子燈,用的是西洋的玻璃技術,到了這裏改進了不少,能不能做的更好了。倒不是薛蟠落入俗套,說是回到以前就要燒個玻璃什麽的,其實是當時的工藝已經具備了這樣的水平,而他要做的是給這個東西添一份氣韻。

具體的事情還在慢慢來,幾人就回到了林府。薛蟠送走了宋先生,一一分好,給大人們送去。那些個玻璃燈深得賈敏與薛母的喜愛,到了林海這裏就是青紗罩的匣子中裝的泥人兒戲讓他細細的看了一會,“這出黃山觀雪真的不錯。明知不是真脂粉,也費遊山蕩子錢。這玩意可不便宜。”

“也值這個價,這裏麵演得戲能一直看,而請的大戲,隻能聽一回罷了。”薛蟠覺著能把片刻演成了永恒的泥人值這個價。

“那我就謝謝蟠兒了,改明你生日了,送你個好東西。”林海一算日子,可不是馬上五月就是薛蟠的生辰了,“一定要在蘇州過完了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