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從山中來
第二章 我從山中來
十三太保橫煉這門功夫,在傳統的武術流派中是屬於典型的外家功夫,性質剛猛暴烈,常人修習若是不得其法,沒有名師指引,最是傷身傷神不過。而且這功夫最重循序漸進,初學之時不能心浮氣躁,勇猛精進,否則自身氣血生成趕上不上每日消耗,時間一長就能把人煉得廢了。當年王禪和王大梁子剛開始練習這路功夫的時候,就是先用草藥內服外洗,足足鞏固了兩年氣血後才敢練習,其間不知浪費了多少珍貴的藥材,後來王大梁子去世了,他又循序漸進練了十三年,這才有了今天的這些成就。
站在原地上,以逆腹式呼吸將自身的氣息調勻,變得寧靜深遠,王禪穿上衣褲,從隨身帶的鹿皮兜囊裏拿出一本薄薄的線裝手抄本來。這也是王大梁子臨終前留給他的遺物,算是秘笈一類的書冊,但不是紙質的東西,似乎是經過特殊方法鞣製後的羊皮,書頁薄而堅韌,顯然不會是近代的產物。
書冊已經變得好像枯葉一樣的發黃,在這本書的首頁上被人用朱砂墨以小篆的文體寫了《橫煉》兩個字,最下麵的落款是一個叫做“安敬思”的人名,再翻開來隻有寥寥三五十頁,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文字,畫有圖形人物,動作姿態,雖是用的毛筆白描謄寫,映入眼中卻是樣式古樸,栩栩如生,向外透出一種磅礴的大氣。
整本書都是手抄的小篆,要不是王大梁子在關帝廟裏的藏書不少,王禪一人獨守深山,閑來無事也時時翻閱體悟,這滿本鬼畫符似的小篆他怕是連半個都人不出來。而在這本書裏,記錄了十三太保橫煉功夫的隻是前麵的一部分而已,書冊的下半部分全是文字沒有圖形,記錄的是一篇類似《悟真篇》和《周易參同契》一樣的玄學著作,滿紙都是什麽龍虎鉛汞,嬰兒姹女的,也不知道是具體什麽來曆。
王禪曾經有過一段時日,對這部分內容加以研究翻譯,最終才發覺裏麵記述的內容實在玄之又玄,不足采信,像是這種言論的文章,在《道藏》裏簡直比比皆是。
古時候的道士篤信人上有仙,通過長時間的服食丹藥和打坐煉氣之後便能白日飛升,羽化登仙。曆代求索以來,偏偏又不願意法外別處,所以便將自己求道的感悟用種種“密語”來寫,若不是自家真正的傳人,換了哪一個去看,也隻能是一頭霧水,就算寫的全是真實的,沒有高人指點也絕對看不明白。
好在王禪自己對這些東西並不感興趣,研究了幾天之後便不再理會,隻一心一意練習前麵記載的橫煉功夫。十三太保橫煉本來就不是什麽秘不示人的功夫,不說各家各派都有一些記載,就是當今社會文明昌盛,火器興起之後,從前用以防身保命絕不外傳的武術都已經成了普通大眾鍛煉身體的門道,不管是新華書店裏成批次印刷的,還是網絡上真真假假的秘術口訣,都是泛濫的一塌糊塗。
王禪雖然久在深山看守廟宇,卻也絕不是一步都沒有出過山外,否則他日常用需,材米油鹽又從哪裏來的?他那關帝廟本是在清朝時候,來大興安嶺采棒槌的參客們,為了祈禱平安鎮壓邪祟而出資修建的,這些年來雖說早就沒什麽人特意來廟裏燒香,但一年到頭卻也總有幾個進山采藥打獵的老客去廟裏駐腳,所以倒也不擔心王禪會因為終日無人問津而喪失了什麽人類自身的本能。
距離虎頭嶺一百三十裏外的虎頭鎮因為近年來國家改革開放的原因,和對岸的俄羅斯之間的聯係日益緊密,已經成了烏蘇裏江岸邊一處不小的貿易口岸,所以地方雖然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應該有的,不應該有的,是一樣不少。王禪三個月下山一次,去鎮裏賣掉自己采集的草藥,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書店和網吧,所以也查看了不少有關於十三太保橫煉功夫的資料。
隻是那些東西,大多數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麽新奇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觀點,比起他手裏書冊中記載的隻是皮毛而已。
“要是按照外麵流傳的那些法門來練習橫煉功夫,充其量就是一門硬氣功,運起氣來雖也能擋得住尋常刀劍的劈砍,卻始終無法長久,一旦散去內氣,比起常人來也不過是多上一些氣力而已。比起我練得這些,卻少了其中最精華的部分,無法內外兼修,隻得皮毛功夫,當不得真哪!”
“但現在這社會,武術早已不是主流,普通人拿了槍炮,二指一動,就能殺人害命,簡直比得上我十年苦練的功夫。隻恨我生不逢時,否則換個年代回到過去,憑我這一身把式定也能上馬封侯,列土分疆,成就天大事業。”
武術原本就是為了保命殺人而創造,冷兵器時代這就是潮流所在,越是亂世,武風就越盛,民風也越發彪悍。可到了現在這年代,全世界都在倡導和平,講求法治,火yao大炮的出現徹底泯滅了武術生存的土壤,時間越久,越是沒落,這年月練習武術,就好像是在沒有龍的年代去學習屠龍術一樣,真是沒有多大的用處。
隻是王禪自小長在深山老林之中,來自野獸的威脅時時存在,煉上一門功夫關鍵時刻也能保命,尤其是這橫煉功夫到現在他都已經練了二十多年了,每日拳不離手,親親苦苦,方有今日成就,就此放棄也太過可惜,反正還能強身健體呢,練一練好處不多,卻也並非一無是處。
再加上這門功夫也是老爺子留給他的最後念想了,王禪也不願意它在自己身上就此斷了“薪火“,所以這麽多年卻也一直都堅持下來了,不敢有半點荒廢。
山頂上月色如水,清輝遍地,雖說不太明亮,王禪卻也能接著這一點月光將手中書冊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可是孔聖人的體會,自是沒錯,就算他早已經能把這書裏的內容倒背如流,也需要時時把玩,日日誦讀,有時候讀書的過程其實就是修行的過程。
小心的收起書冊在兜囊裏,見到對麵一棵十幾米高的高大紅鬆,王禪突然一腳挑起地上的烏木杆子,前後把一較勁,猛的一抖,三米來長的杆子前端登時閃電般劃出直徑一米多的圓圈,嗚!的一聲惡風響起,麵前空氣仿佛被一下子打得爆了,刺啦的一甩,斜刺裏劃在粗大的樹幹上,登時皮破樹裂。他手中的杆子尖端一下子仿佛變成了鋒利的斧刃,在紅鬆樹幹上生生破開了一個碗大的豁口。
再一聲呼嘯,王禪猛一扭腰,烏木杆子神乎其神的自右肋之下反手紮出,有如古時大將詐敗回手的一記“回馬槍”般,一棍紮出,恰似流星趕月,就聽砰的一聲,如中拜革,又在樹幹剛露出的豁口上狠狠搗了一記,等他放開手來,才發現這烏木杆子竟是紮進樹幹深有三寸之多,懸空而立,嗡嗡作響。
十三太保橫煉功夫據說是傳自唐末五代時候後唐太祖李克用的十三個各懷絕技的幹兒子,其中那位列十三的便是傳說中曾以十八鐵騎殺入長安城,嚇得黃巢絕命狂奔,勇武蓋世的打虎將李存孝。雖說不一定當得真,但那十三太保個個都是馬上驍將,在王禪手中的書冊中也的確是記載了不少長槍大戟馬槊弓箭之類的功夫。
如是剛才他那一招便是裏麵名為“虎回頭”的一招槍術,施展起來共有抖攔,拿紮,抽撤,纏拿諸多講究,王禪平日裏以棍做槍,為的就是體拳術中整體發力的細微技巧,十幾年下來,早已是練得滾瓜爛熟。
隻可惜他身旁沒有戰馬,練不了人馬合一的馬術槍術,書冊裏記載的幾路長兵器招法在這年代算是徹底沒了用武之地。
伸手探量一下自己一棍子紮出來的孔洞,王禪仔細回想了一下剛才的一幕,感覺自己似乎有了不小的進步,便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塞進那孔洞裏,叫人看不清楚,這才簡單了收拾了一下,拔腿向山下走去。
回來的一路上,也和來時沒什麽分別,身上穿著裝了鐵砂的背心,腳下邁著奇怪的步伐,王禪手裏的烏木杆子見到什麽就挑什麽,不論是樹枝樹杈,還是鬥大的山石,但凡棍子所能觸及的地方,都被他一杆子抽開,掃的遠遠的,如是這般等他翻牆進了自家院牆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露出了一點蒙蒙的光亮。
“寅時快過了,今天卻是有些耽擱了!”王禪也不進廟,隻邁大步來到院中的爐灶前麵,見走時堆砌的木柴都已燒的精光,隻剩下一堆黯淡的火炭,將上麵鐵鍋中的水燒的滾燙。連忙從一旁角落裏抱出大半個人高的一個木桶,刷洗的幹淨後,又往裏麵扔了林林種種幾十樣的“草根樹皮”,這才將鍋中沸騰冒泡的幾百斤熱水一股腦舀到了裏麵。
過了三五分鍾,空氣裏開始彌漫出濃鬱的藥香,木桶的裏的水顏色也變得深沉暗紅,王禪連忙脫了衣褲,跳進裏麵,隻把腦袋露在水麵上。這一大桶的熱水也是他從小到大每天必須浸泡的藥浴,和先前他用來塗抹周身的金剛醍醐酥油一樣都是能夠強筋壯骨,增長氣血的秘方配製。
要知道練武的人無時無刻不是在消耗著自身有限的氣血精力,人身終是渺小,一切潛力都需要大量的補充才能徹底激發出來的,所以自古以來就有窮學文富習武這一說,沒有大量的錢財,那些滋養身體開發潛力的珍貴藥材,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像是王禪習武這麽多年,前期的時候也都是王大梁子替他準備好一切,才能在過世之前給他打好一個堅實無比的基礎,讓他可以用自己傳授的方法繼續練習下去。
大興安嶺是動植物名副其實的寶庫,隻要你細心並有正確的方法和能力,王禪所需要的幾乎所有藥材都能在這裏找到,不管是百年以上的山參棒槌,還是受到國家保護的熊膽虎骨,而這也正是王禪一直心甘情願呆在深山老林裏最大的一個原因。在沒有練成功夫前,他哪裏也不準備去!
況且王禪口刁,不喜素食,每餐都需要進食大量的肉食,二十幾年的時間下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打死了多少頭的狗熊和老虎,皮毛剝下來“換錢”,虎骨,虎血,熊膽拿來配藥,剩下的便全飽了他口腹之欲。大興安嶺這地方,山高林深,氣溫極低,是以生長在這裏的動物自身氣血都很旺盛,尤其是熊虎這一類的猛獸,身體龐大,動則就有千斤以上,血肉之中蘊含的精氣更是滋補過人。還有那飛龍湯,滋味更是美妙,要是離開這裏,他身上分文皆無,這些用度又上哪裏去找!
“我這橫煉功夫乃是正宗真傳,和山外那些假貨截然不同,不過練到絕頂之處又能怎樣,莫非年紀輕輕也要和老爺子一樣,終老山中?可即便是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不也是活的那般精彩,萬丈紅塵都看了個遍之後,才心滿意足歸隱山林的,看來我也不能在這山中待得太久,否則長此以往必然會失了銳氣,心緒變得消沉遲暮。”
想起撫養自己長大的老爺子,王禪不由就是一陣心裏發熱。他這一派的功夫其實是老爺子他們家秘傳的法門,每一代隻傳一人,且傳男不傳女不傳外姓,到了老爺子這一代,他隻身一人,無兒無女,隱居深山後本來還以為要徹底斷了香火,卻不料又從野狼嘴裏救出王禪,才算是後繼有人。
後來王禪漸漸長大以後,老爺子垂垂老矣,便越發願意和他講述自己以前的事情。據他所說,老爺子一家祖上曾經有一位先人是在京都皇城裏當差的大內侍衛,有生之年做過的最大一件惡事就是奉了雍正皇帝的密旨,調動大軍,圍剿了在福建莆田的“南少林”,一把火燒成白地,而他手裏這一本記載了十三太保橫煉功夫的書冊便也是那一次,他的這位先人以權謀私在人家少林寺的藏經樓裏偷出來的東西。
結果多年之後,東窗事發,雍正皇帝大怒,老爺子的那位祖上事先得了同僚通知,這才帶了一家老小從北京城裏搬到了關外,落地生根,算是把這一門“手藝”完好無損的傳了下來。
東方的天際泛起一層魚肚白的時候,木桶裏的水也漸漸涼了下去,暗紅色的藥液變得有些渾濁,王禪便跳出木桶,擦幹身體,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又轉到廟後將火爐子一直都小火溫著的飛龍湯一口氣吃了個幹淨,才隨手提起院子裏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悠悠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