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最佳
第85章 最佳
曲寒方出場都出得有他的一套風格,一身氣質和這宮闈中的氛圍相互衝撞,顯得格外違和,她知道,曲寒方即便是嘴上應承下來,行徑上總會帶著屬於他一貫的作風,這是他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一種自主行為方式。她不能夠要求他去改變,除非他能夠自我察覺。不過幸好的是,她同樣也不是個循規蹈矩之人,故此他的拿喬在她眼裏,反而會被看做是個性的表現。
技術行當裏的佼佼者,誰還沒點小毛病呢?
沈夙媛上前來,衝曲寒方微笑怡然:“曲先生介意聊一會兒麽?”
曲寒方聽她這般客氣有禮,心中莫名不快,不由沉聲:“現在微臣已是為您和皇上服侍之人,您不必再稱呼微臣為先生。”
沈夙媛搖搖頭:“這是本宮對先生表達謝意和尊敬的方式,曲先生畢竟曾救過皇上的命,亦同本宮暢談遊玩過,本宮是打心眼欣賞先生這個人,若先生現下反倒在意這些繁文縟節,這不是輕視了本宮對先生的一片禮待之心嗎?”
她說的頭頭是道,那雙曾經令他一見傾心的眼眸依舊華光四溢,他眉目習慣性皺起的同時心中亦有一道細微的聲音在提示他,不要陷入她下的圈套裏,一旦鬆軟下來,你就會越來越無法自拔。
他終於調整好心態,平靜道:“您說得對,倒是微臣迂腐了。”
曲寒方極力維持板臉的樣子,這讓善於觀察的她感到十分有趣,心中暗笑一聲,嘴角亦挽上一絲不顯山不顯水的柔軟情緒。
“不妨尋處亭子,讓本宮與先生閑聊一番如何?正好,先生這初來乍到,想必還有許多不熟悉之處。而皇上心中其實十分掛念先生近況,奈何皇上國務繁忙,沒法抽出時間來,本宮便於皇上代勞了。有什麽要求要提出的,先生盡管提,但凡本宮力所能及,必然為先生您辦妥。”
沈夙媛這般柔婉謙和,臉上濃厚的笑容還是發自於內心,在一旁圍觀的葛太醫簡直想要抓頭撓腮,大聲質問娘娘您怎麽能區別對待呢!但轉而葛太醫注意到曲寒方這一張漂亮得人神鬼泣的臉,一時間格外憂鬱……
遙想當年,他亦是少年有為,被選入太醫院做事,模樣俊俏,無一不被他所迷倒……
難道——就因為他老了嗎!
他、真、的、老、了、嗎——!
這廂,麵對沈夙媛的盛情邀請,他麵龐上的神情異常冷靜,臉就像是被木雕精心雕刻過後的完美成品,卻少了幾分鮮活人氣,他平聲道:“一切都隨娘娘喜歡。”
曲寒方既然都說隨她喜歡,那沈夙媛就真的隨性,尋了處采光好,寬敞,人過來較多的靠湖畔的涼亭,她身邊沒有帶隨身伺候的侍女,林嬤嬤和寶芯都守在冷宮那,玉瑩則要緊盯喜兒,故此她直接吩咐過往的宮女,反正經過頻率高,她動不動就能逮著一個來用。反正宮內下人按著她的身份,基本就是一個通用。
叫她們送上點心同潤嗓清火的桂花茶,才讓人都自行退下該幹什麽繼續幹什麽。
對沈夙媛這般光明正大不避諱的做派,曲寒方就算是心理上不能適應這宮中規矩,但身體上的主觀意識還是非常明確認知到這是不太妥當的。故此待她做完這一切,寬大亮堂的涼亭內隻剩下他們二人時,曲寒方輕輕咳嗽一聲,聲音平靜的提醒:“這邊來往人眾多,娘娘同微臣……還是避諱些好。”
沈夙媛隨手從裝盤裏信手拈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一副沒將曲寒方的話放在心上的樣子把葡萄扔到嘴裏,牙齒自動將葡萄皮褪下,吃下裏頭特地冰過的果肉,涼爽沁潤,口感十分好。她支著下巴,再拿來一顆,動作特別豪爽的遞給曲寒方,衝他努努下顎:“要吃嗎?很爽口。”
“……”
曲寒方實是無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無奈,他心中暗歎,麵上還是得維持著一副正人君子,絕不苟合的態度,義正言辭地開口道:“您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微臣畢竟是男子,您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這樣光明正大地在這……旁人看了,不指定要怎般非議。”
沈夙媛見曲寒方不吃,也不強求,用手一邊剝皮,一邊自顧自地問道:“曲先生認為,本宮身上的傳聞還少嗎?”
曲寒方一怔,眸子直愣愣地注視她。
沈夙媛徑自張嘴,以一種自我調侃的歡快模式緩慢地笑道:“曲先生是個磊落之人,故此本宮同先生之間亦不需要刻意去避諱什麽,例如本宮選的這個涼亭,四下毫無遮掩,就算旁人瞧見起初會覺得不妥,但是正因為本宮心中坦蕩,不怕那些妖魔鬼怪,所以對於曲先生心中的顧慮,本宮雖然理解,卻還是痛同先生說一句,若是本宮是事事需顧忌之人,還會盛情邀請曲先生入宮麽?”
她說罷,將剝好的果肉在曲寒方的眼前晃了兩下,隨後乍然笑道:“人生苦短,曲先生不趁著年輕時好好享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其實有些小事上頭……沒必要斤斤計較,這樣……可就不像先生你了。”
她眼裏光亮比這白日上頭高掛的旭陽都要耀眼,她輕快的語氣就如同一隻蝴蝶,在心上翩翩起舞,令人情不自禁地就被她所說的話而吸引,從而下意識的照做。
曲寒方不得不承認,她說服別人實在很有一套。
他心裏那點小介意很快就被她幾句話給消除了,確實,她很了解一個人,即便她才和這個人相處短短幾日,但她卻似乎有一雙能夠看穿別人內心的眼眸,犀利尖銳,直戳重心。
曲寒方無法反駁,正因為他所有的顧慮都被她說中,連同解決方式她都一並提出來了,讓他很容易就卸下心理負擔。
他此刻是真的輕鬆多了,嘴角不自禁地噙上一絲極淺微的笑容,語氣亦是柔和許多:“您真是……相當厲害。”
“是麽?本宮欣然接受先生的誇讚了。”她衝他眨了下眼睛,一點小調皮,非但沒有破壞她的美感,反倒和她的年齡對上,真有種少女頑皮嬉鬧時的俏麗靈動之氣。
和她先前沉著穩重的引導他時的主導者姿態完全翻天覆地。
他不由低聲發出極其細微的一笑。
兩人正是氣氛融洽,忽然,沈夙媛的眼角餘光瞥到什麽,笑聲停下,麵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曲寒方見她如此,亦收斂住嘴角的笑意,轉頭往後看去,就見遠處有一行人,三五成群,衣香鬢影,十分豔麗逼人。饒是這般遠遠眺望過去,都能感受到那花蝴蝶蒲扇的翅膀上滲透出來的毒氣。
嘖……林妹妹來了。
她倒是一點都不怕,隻不過她很奇怪,林妹妹這突然來勢洶洶的架勢,是為了什麽?沈夙媛正想著,林暮煙已經帶著她的人逐漸逼至涼亭,待她走到台階處,沈夙媛這才懶洋洋地從大理石椅上起身來,同曲寒方一道上前,笑著行過禮罷,沈夙媛道:“皇後娘娘怎麽到這兒來了,尋妹妹有何要緊事?”
林皇後的目光在沈夙媛和曲寒方之間不停流竄,特別是當她看到曲寒方一臉恭敬到甚至與冷漠的模樣,林皇後的心中就有種抒發不出來的鬱氣,她從曲寒方臉上收回視線,轉過來落於沈夙媛那張讓她恨得牙癢癢的笑臉上,假裝親近道:“這不,今早上姐姐一時糊塗,都怪那蘭嬪,到姐姐這胡言亂語汙蔑妹妹,故此姐姐才會昏頭誤會妹妹是個不饒人的心狠手辣的主兒,姐姐好不容易知曉妹妹在此處,這就急著趕過來想同妹妹道一聲歉,隻是沒想到妹妹已經有約了……”
不饒人的心狠手辣的主兒,沈夙媛心中將這半句話念了遍,竟有種想笑的感覺,她隻想說林妹妹還真是形容的恰如其分,多一分嫌過,少一分嫌淡,真是明眼人。
“原來姐姐是說的今早請安時的事,其實蘭嬪的事情,妹妹也自覺做的有些過了。就像太後所說,一個侍女的性命確實是比不得嬪妃貴重,然而妹妹是個死心眼的人,誰待妹妹好,妹妹就待誰好。妹妹呢也不管這些個什麽宮裏的規矩,姐姐也知道……妹妹的性子。不過事後妹妹心裏還是有一絲歉意,那日叫玉瑩送蘭嬪回時,已經送了些膏藥補品過去。想來蘭嬪應該能明白妹妹的心意……”她慢慢地說道,既然林妹妹特意上來同她和好,她一向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寬容大氣之人,自然不會揪著一件小事和她車軲轆似的繞個不停。
心意?差點都要把人給打得毀容,這要徹底恢複過來最起碼需要一段時間,這對於愛美如命的蘭嬪來說,不就是要了她的半條命麽?她之前同太後一道勸蘭嬪發作好咬住沈夙媛,然而人一副嚇傻的模樣,即便是答應作證,卻也不敢真的同潑婦般發作。不過蘭嬪的身份畢竟和之前的朱寶林孫蕊蘭等不同,蘭嬪的父親到底是朝中大員,要利用蘭嬪且不被察覺,還是得好好籌劃一番。
就像是這一次故意隻把消息透露給蘭嬪,是因為她知道蘭嬪早就對沈夙媛懷恨在心,她正好把這個餌拋開她,讓蘭嬪自己主動上鉤,屆時真有什麽問題,也礙不到她什麽事。
就是沒想到,眼前這人,終究是棋高一著。
林皇後再不服氣還是得承認沈夙媛是個棘手難應對的主兒,從她和結怨起到至今,她還沒真正意義上勝過她一回,那種無能為力的不甘心積得越來越深,林皇後總覺得,她早晚有一天會不顧一切,就算勝不了她,兩敗俱傷,讓她給自己這悲慘的一生陪葬也好!
隻不過現在……還沒到這一步。
“蘭嬪那兒,姐姐已經訓斥過她了,往後裏,姐姐一定會先查清楚事實,不能再這般冤枉了妹妹去,姐姐心裏真是有愧……”林皇後偽裝的技術明顯要比以前好,她似是真的發自於內心對今早上責怪了沈夙媛而感到抱歉,眼神裏滿是愧疚之色,濃鬱地都快要從那一雙泫然欲泣的大眼中湧出來。
沈夙媛是真受不了她這要哭不哭的樣子,本來沒多大的事,總讓她這柔若無骨地來兩下,就跟本來隻是民事糾紛,莫名其妙的睡一晚上就變成刑事糾紛了。
“姐姐,您別這樣……妹妹實在是受不起啊。既然誤會都已經解開了,咱們往後就不要存著這個心結,好好相處便是了。姐姐同妹妹都是皇上的人,這姐妹之間,還能有隔夜的仇不成?”她說得點滴不漏,就算前一刻還同她爭鋒相對,鬥得不可開交,但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能用一張無敵的笑容麵對林皇後,演繹一場姐妹情深的把戲。
反正她對於這種做戲的場麵話,她早就如火純情,手到擒來。
因此循著台階,不論心中多恨她,多想要將她除去,讓她從此再也不要出現她麵前,此時此刻,林皇後卻隻能和她一起演,麵對沈夙媛伸手,她必須接上去。
至少,在這個人麵前,她不想讓他瞧見她和沈夙媛夾槍帶棍的爭來鬥去,她怕他會誤會她是個惡毒之人。
林皇後心中的想法自然是傳達不到沈夙媛的心裏,沈夙媛還道她是又被老前輩張太後給教育了一頓,特意過來和她說好,隻不過沈夙媛到底是觀察甚微,她起先並未曾注意,直到她說解開這心結兩人握手言和後,林妹妹這抬起頭來時淚光盈盈的眸子第一眼對上的不是他,而是她身邊一直麵癱僵屍臉的曲寒方。
曲寒方當初對她表達出來的心思是多麽淺微,且他自製力超強,若非偶然間透露出一絲的失神發愣,沈夙媛也不會察覺到曲寒方對她居然真的是傳說中的一見傾心。隻不過這種傾心裏包含的感情太過複雜,要是幹淨純碎點就是關乎於愛情的話,她還能把這個奔往歪道上的悶騷青年給掰回來。
偏偏……曲寒方自己知道這是不對的,一邊控製一邊情不自禁的外泄,他用這種矛盾的心情對待她,故此就算徹底說開後,曲寒方依舊有一種見到她就要別扭一下,別扭完又會變成根正苗紅的好青年形象。這個特質確實像從前的朱炎,所以沈夙媛覺得,隻要施以正確的方式加以引導,曲寒方小同誌很快就能徹底回歸正途,創造美好的似錦前程。
至於現在……沈夙媛心眼明細地觀察到林妹妹水潤大眼裏投射出來的一絲掩不住的情愫,她心下當即一動,林妹妹這莫不是對朱炎心灰意冷,就開始轉戰曲寒方?沈夙媛對這個想法略微感到一分驚悚,當然……曲寒方的相貌要吸引人是無疑的,可她詫異的是……悶騷青年怎麽就吸引到林妹妹這樣一顆隨時想要除去她的毒瘤?
要是讓心高氣傲的林妹妹知道,曲寒方對她那一點掩藏極深的心思,哎……林妹妹還不大鬧一場?畢竟陷入愛情中的男女,若不是兩情相悅,這成為癡男怨女的幾率簡直是……沈夙媛微感頭疼,故此她及時出聲,伸手攬過林皇後的手,掏出帕子對她好言勸道:“姐姐還是擦一擦淚罷。”
你就算要扮柔弱博取同情心最起碼得先調查一下吧,悶騷青年手下曆經過多少俱半死不活的身體,要是隨隨便便就因為一泡淚就同情心泛濫的話,那他還不早就崩潰了?
林皇後醞釀良久的眼淚攻勢被沈夙媛這突然截斷,心頭一把火蹭一下就躥到喉嚨口,她的目光忍不住射出一道利刃,但側眸餘光瞥到抬頭眼神清冽看過來的曲寒方,她忙收斂住眼裏的惡毒之意,一副深感欣慰的模樣接受了沈夙媛的好意。
她拿過沈夙媛遞給她的手帕,輕輕拭淚,一邊啞聲道:“多謝妹妹,從前是姐姐對妹妹誤解太深,如今經過蘭嬪這一遭,姐姐才知道這宮裏人心險惡……想到從前那些奸佞小人總在姐姐這汙蔑妹妹的名聲,妹妹卻從來也不解釋,姐姐實在心中有愧。妹妹這般大度不同姐姐計較,姐姐真是……哎,姐姐現在終於是明白,妹妹能得皇上這般寵愛信任,就是因為妹妹對任何人都有著一顆包容之心……連身邊的侍女,妹妹都能為其出頭,若換做是姐姐的話……”她說著搖搖頭,似感歎又似唏噓,待她將眼中的淚擦淨後,頂著一雙略顯紅腫的眼,楚楚可憐地和沈夙媛一同回到涼亭坐下。
而曲寒方本想要離開,沈夙媛卻道:“無礙,曲先生一並留下來罷,本宮還留著一些話想要問曲先生呢。”
沈夙媛都這樣說了,曲寒方跨出去的腳就無法再繼續踏出一步,他暗歎一聲,應道:“微臣聽從娘娘吩咐。”
林皇後別的事心思恐怕沒那麽敏銳,偏生在情感上頭,就和裝了火眼金睛似一下就瞧出曲寒方對待沈夙媛的態度和她的明顯不同。但究竟是否是關於那一方麵的,林皇後還無法確認。若是曲寒方剛才提出離開,就算沈夙媛不阻攔,她也會攔下他。
而沈夙媛留下曲寒方的緣故,也是因為她想要測一測,林妹妹是不是真的對曲寒方有那點意思,如果真的有的話,事情的走向,可真會有非常大的變化啊,她怕是要針對此點好好設計一下。
隻不過林暮煙即便真的想要和沈夙媛扮演好姐妹的戲碼,那也要有事情可以交流溝通,若是連友好的橋梁都未曾建起,那兩國之間要怎麽和諧融洽的相處?特別是一方心裏藏著明顯的敵意,要林妹妹言不由衷的提出話題,沈夙媛還不如期待張太後過來,林妹妹畢竟比不過老薑。
所以,在兩人沉默良久後,最後還是沈夙媛先開口。
“這次林老太傅去世,姐姐心裏想必很是難過吧,妹妹先前沒機會說,現在難得和姐姐聚上,妹妹還是要和姐姐說一句,人死不能複生,還望姐姐能夠節哀順變。”這話沈夙媛說得也略微幹巴,畢竟要和一個從來就隻和你幹架,不和你好好說話的人突然說好話,這也是有一定難度的,所以她就隻能順著最近發生的事情開始扯。
隻不過大概這個話題顯得有些沉重,林皇後的麵色當即變了,但她不是因為林老太傅去世的消息給變,而是她想到那段和朱炎在一起的時日,朱炎對她的漠視,冷淡,排斥,各種得把她當瘟疫隔離的架勢。
她就算心中對朱炎的情感不似從前一開始那般深刻,可一想來,就覺得心塞梗喉。
林皇後默然片刻,低聲道:“……早過去了,姐姐心裏已不再想了。”
“這樣麽,那妹妹就放心了。”她說罷,麵上鬆寬一笑,隨後又道:“這次皇上陪同姐姐一道前去,與姐姐可有一道觀賞過泰州風景?畢竟姐姐就算心中再哀悼,也得注意保重身體才是。妹妹聽人說……泰州也算是地傑人靈之處,幾十年前一個破陋不堪的小地方,真是沒想到這樣快就發展起來變成如今這般富庶。就是聽說今天發旱災鬧得厲害些,也不知現在是如何了。”
“朝廷裏派發下的銀兩必然是足夠李太守修繕了,不過姐姐這一路惦念著外祖父,沒怎麽看泰州的風景,加上皇上後頭遇刺,那就更是沒心思了。幸好,皇上的傷勢沒大礙,這一點說起來還得多虧了曲先生。”林皇後不著痕跡的將話題牽引到曲寒方的身上,眸光裏暗自閃動,姿態大方得體,朝曲寒方柔婉笑言:“隻不過曲先生這般人物,應當是雲遊天下的性子,本宮不明白,曲先生怎麽會入宮呢?”
林皇後嘴上這麽說,心裏卻無不歡欣喜悅。本來她就打算待過幾日就使計讓曲寒方入宮,卻不曾想,曲寒方竟和他們一路隨行回宮,當她得知此消息後,一夜未眠,隻不過她這一過來就瞧見曲寒方和沈夙媛在一塊,兩人閑聊間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的模樣實在紮眼!
當然,這一點就算她想要表達出來,礙著沈夙媛的麵,她也能隻能忍氣吞聲。
她就是不明白,她看中的人,怎麽一個個都和她關係匪淺的樣子,沈夙媛難道真是個妖怪不成!?林皇後心裏不滿地想,眼神因對著曲寒方,卻也是溫柔倍加,哪裏像是對著沈夙媛時偽裝出來的虛假模樣。
林皇後的發問曲寒方不想回答,他對林皇後隻有恭敬,之前不過是她昏迷後他略施小計,因為她是嚇暈的,故而不用任何藥物,隻需要掐住她脖頸上的三寸處,輕輕一按,就能夠讓她喘過氣來,從暈眩中清醒過來。至於之後她怎般熱情感謝他,曲寒方都是能避就避,避不過就隨便敷衍應付兩句。
但這樣的敷衍畢竟是在泰州時,身份不好公布的情況下不能太過高調,然而現在回到這宮裏,眼前之人的身份,就不容他隨便敷衍。故此曲寒方倒是慎重,微微低頭,姿態擺得既尊重又未曾少了他本身的一股傲骨底氣,他不卑不吭地平聲回道:“皇上邀請,微臣盛情難卻,便自願入宮。往後微臣會盡心服侍皇上,這一點請皇後娘娘放心。”
他答的一板一眼,林皇後也尋不到能夠接洽的渠道,一時愣住。
沈夙媛早習慣曲寒方這種呆板死硬的模樣,不像林皇後,還道是曲寒方故意為之,因此她自覺境地變得尷尬無比,連話都不說了。
這種氣氛,當然就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出場了。
沈夙媛於旁側笑了笑,柔聲道:“皇上這是所言不虛,說曲先生生性清冷,今日瞧了,夙媛心中是越發確認了一件事兒。”
沈夙媛的解圍並沒得到林皇後的一絲感謝,她反倒十分厭惡,明明是她在和曲寒方說話,她憑什麽□□來?再者她說得就像是不認識曲寒方一般,難道忘了她早就知道她私自出宮來看望皇上的事情了嗎?林皇後心裏擰巴成麻花繩,越想越不對勁,她黑暗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統統湧入,因此,她的親和臉色也無法保持,流露出對沈夙媛一抹深深惡意。
“妹妹確認了什麽事兒?”她皮笑肉不笑地發問。
沈夙媛的目光朝林皇後看去,隨後輕巧地掠過她,定落於曲寒方的麵上,見他眼中亦帶著一絲思索,她的笑容隨著唇角的不斷揚起而越顯得活潑調皮:“妹妹確認,曲先生如皇上所言,真是不善言辭之人。”說罷,她又笑起來,眼睛亮瑩瑩將曲寒方的目光全部都吸引過去,“不過皇上也說過,這每一行當上的頂尖之人,總是有他的出眾之處。這樣的人,習慣於高處,自然身上會有一種同尋常人不一般的地方。這樣的人呢,很少能有真正親善貼人的,多數都有些屬於自個的怪脾氣。隻不過若能令這樣的人心甘情願地臣服,那此人,必然會死心塌地,從始至終。而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就算先生不善言辭,皇上還是看重先生。”
這一長串明裏暗裏都在誇讚曲寒方的話,不論換做是誰聽了,恐怕都會覺得說這話的人,實在是很懂得怎樣揣摩一個人。她沒有一味的說他好,而是實事求是,這樣聽上去就會更真實。而曲寒方,不得不再一次的承認,她隻用能說會道這一項技藝,便能讓他的一顆心徹底淪陷。
隻是……她字眼詞間,提到最多的人,是那個人。
所以他才在想……她真是太會說話了。
曲寒方心頭苦澀,嘴角的笑咧了下,卻沒能真正感到一分喜悅,他凝視她,輕聲回道:“原來皇上對微臣如此讚譽有加……微臣……愧不敢當。”
“這有什麽不敢當呢?”沈夙媛反問,忽然一轉頭,看向旁邊被無視掉的林皇後,她正用力絞著手帕,眼裏眉間都是被排斥出去的不甘心。
沈夙媛當然忘不掉身邊還有個人,這位內心脆弱經不住刺激的林妹妹,若再讓她一個人在旁邊繼續黑化,說不準這和諧的氣氛馬上就會被破壞,她可不想才和林妹妹和好,林妹妹就立馬隨風倒。
“聽說當時姐姐也在場,曲先生亦為姐姐診斷過,姐姐想必比妹妹更加深有體會吧?”
一得到這說話的機會,她自然是不會放過的,離開臉上展開笑容,心中那點對沈夙媛的恨意立刻隨風消散,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曲寒方身上,眼睛對著曲寒方,即便他的態度再冷淡,她都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這是一種人格魅力,反而更令她著迷。
她淺淺笑道:“確實……曲先生……是一位好大夫。”
“多謝皇後娘娘稱讚。”他不冷不熱地回道。
饒是如此,林皇後的熱情卻沒有消退,依舊用一種自認為掩藏極深的柔情眸光凝望著曲寒方,連恨到心尖上的仇人都可以拋諸腦後。
這樣的情景看得沈夙媛略感惆悵啊……
心說林妹妹這一股為愛瘋狂的勁頭,真有點當代人為追求愛情而不顧一切的架勢,她都覺得像林妹妹這種性子的,生在古代真是白瞎了,明顯畫風不同。
就是這一刻,沈夙媛有點為專注培養林妹妹為接班人的張太後感到幾分可憐,不過再怎麽說,林妹妹的年紀是真正的少女風華之時,心裏想著念著有人疼有人愛沒什麽不對,就是……有些東西,是不能越界的。
一旦越界,就會瞬間割裂原本的世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效果來。
沈夙媛不願看到這種情形。
她不再把這一場當做是好笑的戲碼來看,她的目光落在林皇後的臉上,忽然道:“妹妹瞧著……姐姐似乎對曲先生很有好感?”
一句話如千斤石被人狠狠拋入平靜的湖中,瞬間驚起千層波浪,持續不休。
林皇後雖迷戀曲寒方,卻還未迷戀到智商全無的程度,沈夙媛的話還是提醒了她,林皇後立刻收斂起來,她抑製住心口這一團亂撞的氣,眼裏帶著幾分隱忍,訕訕笑道:“妹妹這是說什麽呢。”
她哈地笑了聲,忽然用袖子捂住嘴唇,低頭平緩一陣才抬起眸子來,眼神裏有一種露-骨的審視,上下掃描:“姐姐是誤會妹妹這句話的意思了,妹妹口中所指的好感,是姐姐說曲先生曾醫治過姐姐,故而姐姐心中自然對曲先生有一份不一般的感情。這份感情可以是謝意,不一定就是指……”
話聲突然停在這裏。
沈夙媛笑盈盈的眼裏光芒盛如煙花,而那一瞬即逝的煙花散盡後,就露出原本赤-裸-裸的質問,她掩藏在笑意底下的深意,令林皇後感到一陣心悸。
她看出來了?
林皇後的手猛然間緊攥,她大腦中有一刹的放空,待魂魄都回歸身體之中,那僵硬的臉上才扯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她的心狂跳起來,眼神有意避開眼前的人,道:“妹妹真是愛瞎想,這自然是因為曲先生曾救過本宮,因此本宮對曲先生心存謝意。”
“是麽,妹妹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她沒有繼續糾結下去,很爽快地承認。
林皇後莫名鬆了口氣,她本想要留下來觀察曲寒方對她是否另有他想,然而不想自己反而被她給看穿,此時此刻,她是無法繼續呆下去了。就像是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般自然,麵對沈夙媛,她總是讓她給打得措不及防,潰不成軍。
“姐姐忽然記起來……”
“姐姐若有事要去處理,妹妹就不攔著了。姐姐可要妹妹送一程?”沈夙媛愉快地接過她後麵的話,她幾乎連腳趾頭都不用動便知曉她想說什麽,無非不是有要事要離開,這樣回避她的問題,明顯是林妹妹心中有鬼,想要趕緊逃離這個會讓她現出原形的陣法裏。
林皇後佯裝是一副急著要去辦事的模樣,衝沈夙媛擺手婉拒:“不必了,妹妹不是說還有些話要和曲先生說麽,那妹妹還是先辦自己的事,姐姐先行離開了。”說罷,林皇後帶著她的人落荒而逃。
沈夙媛站在涼亭的台階邊緣上,目送那慌亂疾走離去的背影,而身邊的人亦從大理石椅上站起身,緩緩走到她身邊,不經意地側過臉,卻情不自禁地視線黏上她的側臉。
那樣沉靜從容,就宛若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曲寒方心底輕笑一聲,帶著諷意。
她就是這樣,看似嬉笑胡鬧,實則心裏不知藏了多少詭計。
他深深吸腹,呼出一口氣。
“你……看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穩定十二點,除非有事耽擱,一旦延遲,會寫在文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