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滿月後,香秀請了湘塔村的唐安華來給吉飛算定根八字。

唐安華問了吉飛的出生年月後,翻了萬年曆,推了時注,就在紙上標上:

乾造:乙卯 / 己卯 / 戊午/ 癸亥

當月節氣:驚蟄(3月6日); 中氣:春分 (3月21日)

一翻推算後說道:“戊是陽之土,日幹戊土生於卯月不得月令,月幹己土、日支午火助日幹,癸水泄日幹,八字日幹屬偏弱格,按陰陽平衡道理,戊癸合化火格,用神為戊、午、己,忌神為乙卯癸亥,乙木卯木遇戊土,不同陰陽為正官,傷官配印,貴不可言。但戊土坐午火,癸水泄戊土,需貴人相助。日幹戊為鼻麵為胃,日支午為眼為小腸,要注意腸胃。”

又在紙上寫上:大運十神:比肩 正印 偏印 正官 七殺 正財 偏財 傷官

大運幹支:戊寅 丁醜 丙子 乙亥 甲戌癸酉壬申 辛未

接著道:“娃兒戊午日生人,守信義,重節操。人氣勢強,眼界頗高,對喜惡的感情易走極端。戊午日癸亥時生,以貴人命論。土氣、水氣旺盛,本命屬兔。五行木旺缺金,日主天幹為土,生於四旺。諸事謙尊,成功如登梯,貪急則失敗,切記隨機行事,方萬事安然。二歲、六歲犯災星,初限辛苦,中年發達,四十興榮後,可終年利路亨通。”

又說道:“近期應給娃兒拜‘幹保爺’,帶娃兒在村口等著,遇著第一個生人就是貴人。”

於是,永鵬就帶吉飛在村口等著,恰逢豐壩公社曾姓男路過,講明情況後,那人一口答應收下吉飛。

吉飛的祖父李玉信聽到消息後也從外縣趕了回來,忙著給吉飛辦滿月酒。

三月一日,吉飛的外公席存學及席家其餘親屬早早都來了。挑來了兩擔穀子,兩擔包穀,二百隻雞蛋及其他物品。吉飛的幾個姨孃代來了織的鞋子,襪子等禮物。其他的親戚也都到了。院子裏各家也提著米、蛋、包穀來祝賀。仇千刃、仇先佟兩兄弟也提了穀子來。一時間,這個家裏充滿了祝福聲。

內屋廚房裏席香秀請了全院子的總廚師湯多織、親堂叔李玉義家的大兒媳婦鄭紹惠、鄰居吳楚閑來幫忙。湯多織是每家辦酒席都必請的廚師,沒她來,誰家的酒席就辦不出那個味道。吳楚閑比香秀大十一歲,平時話很少,整日待在家裏什麽事也不做,似乎從沒笑過,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總是側臉斜眼看人,村裏就沒人與她和得來,見開朗樂觀的席香秀沒心眼,就常與香秀串門,一來二往,二人竟成了忘年交。弟媳鄭紹惠去年才嫁過來,身材高挑,略顯風流,總是笑眯眯站在你身邊,抿著的微笑完全含蓄在口縫之間,低陷進去的酒窩沒引起眼角的折皺,說話時,隨著音量的增加,眼神才流露出來。鄭氏與香秀同住在正屋左邊的廂房裏,鄭氏是二樓最左邊一間,香秀是一樓最右邊一間。由於二人年齡相差不大,又是同宗的妯娌,處得比親姐妹還好。畢竟,親姐妹往往是相互妒嫉、攀比的。

李玉信五十出頭,中等個子,兩眼不時閃出冷竣而堅毅的目光,頭上纏著白帕子(長約二米的白布),挺直的脊背常年穿著一襲幹淨整潔的青布杉。玉信是鳳壩公社的養鴨能手,經隊長李玉化同意搞副業,每年交三百元錢給生產隊,是生產隊唯一不參加集體勞動的壯年男子。玉信與故妻唐氏生了三個兒女,後妻童氏改嫁過來時長女喜鳳八歲,永鵬六歲,次女蘭鳳四歲。現喜鳳已嫁人了,蘭鳳也提了人家。童氏與玉信隻生了一個女兒慶鳳,與前夫仇道丹生的也是一個女兒丫丫,現已嫁人了。

玉信因搞副業,收入自然比別人多些,其父李榮慶也做了一輩子生意,還有些積蓄,不用兩個當兒子的承擔養老費用,因此,玉信一家在鳳壩公社也算殷實之家。他回來一看是個男孫,長得虎頭虎腦的,看見自己就笑,心裏著實高興。特地拿了肉票到街上食品站買了幾斤豬肉,加上自留地裏種的蔬菜,準備辦一桌像樣的酒席,於是對後廚總管湯多織說道:“嬋玉姐(多織小名。當地風俗,跟著孩子稱呼別人),酒席的菜我給你們備好了,就是那些東西,不要打折扣。另外,今天的飯用大米,不要包穀。”

三人聽後大吃一驚,尤其湯多織更為詫異:我嫁到這個院子十多年了,兒子都生了四個。誰家沒個紅白喜事,哪家我沒做過廚?就是生病了,別人也要請。自己不動手,支支嘴也是要去的,但酒席全用大米的話還是第一次聽到。最近幾年雖沒再餓死人了,但院子裏的人整年就沒吃過一頓大白米飯。現在還有人在山上采紅子曬幹,預防生活困難。再說,吃酒席的人都把小孩帶著,不吃白不吃,吃一頓管一天,甚至管兩天也行。今天這酒席要是全用大米,好菜加上好飯,每人吃一斤米不成問題,百十號人怕是要吃兩鬥米(一鬥米六十到八十斤)!帶著這些疑問問道:“大舅,我們是不是聽錯了,你要全用大米煮飯?”

“對,全用大米,最多兩鬥米嘛,你們放心做。”李玉信興致勃勃地回道。

於是,湯多織等人淘米下鍋,米半熟後用燒箕過濾,再用木甄子把米蒸了,又將菜做好,到了下午四時,準備開席。

這期間,李玉信承諾用大米做酒席的事成了院子裏的重大新聞,嫉妒的,羨慕的氣氛在鳳山村上空飄蕩著。村民相遇時都相互問道:“要去吃滿月酒不?”

隊長李玉化見李永信出這樣一個風頭,自然不是滋味:不管怎樣,我還是這裏的一匹官吧!準確些說,還稱不上官。但縣官不如現管,就是公社主任、縣長到這個隊裏,也沒我的話分量重!我還讀過私塾,他李玉信不就大老粗一個麽?‘1’字都寫不起。他放鴨子都是我特批的!憑什麽他今天就這樣風光?把我這個生產隊長都比下去了。總有一天我要叫你向我低頭!豆芽長得再高還不就是一盤菜麽?想到這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威嚴,覺得自己又是這個院子裏唯一的主宰了,於是喊道:“毛福!”

李永祿見玉化叫自己,應道:“有什麽事?”

“你過來一下!”李玉化加重了語氣道。

“我正磨刀呢!”永祿回道。

“叫你過來就過來,刀哪時磨不行?”

永祿估計父親是有要事的樣子,起身走到裏屋問道:“有怎麽事嘛?”

“李玉信家孫子吉飛今天辦滿月酒,你曉得不?”

“曉得,剛才聽運吉家媽還在說酒席全用大米,我正納悶呢!”永祿撓著頭說道。

“永孝、幸福、李永敏早跟我講了。”

李玉化話還未說完,李永祿就說道:“大成叔還真了不起哈,不管他是真富有還是假富有,就憑這個氣魄我就佩服他!”

“廢話,要不是我給他機會,他哪來的大氣!你去吃酒,看他李玉信怎麽辦的!”李玉化訓斥道。“另外,把運吉也帶去。”

“我還以為是你去呢,以前的酒席不都是你去嗎?”李永祿滿腹疑問。

李玉化沒了耐心,吼道:“叫你去你就去,我今天不舒服!”

院壩共擺了十二桌,席香秀後家坐一桌,童氏後家、玉信故妻後家唐氏各坐一桌,其餘親朋好友各自找了位置都坐下了。

玉信和玉義是兄弟倆,玉義現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玉信也有四個子女,與院子裏其他四宗相比,人也不算少。隻見玉義一家幫著打盆傳菜、抹桌洗碗,招待客人,每人都忙得不亦樂乎,臉上的汗珠也顧不了擦。旁人看到這情形都說:“這家子好和睦!”今天對這個家庭來說是件喜事,不就圖個人丁興旺麽?

席間,各桌親朋好友邊吃邊聊,氣氛相當融洽。按常理,主人家李玉信拿了幾包煙在席間向各位親朋好友問候致謝。他走到石階上,對院壩裏眾人說道:“各位親朋好友,今天永鵬兒子滿月,歡迎各位光臨,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在這裏,我要特別說幾句,感謝席家給我家送來香秀這個兒媳婦!在我們鳳山村,怕是沒人趕得上她!”此言一出,席間頓時沉寂了下來。永字輩的小年青幸福接嘴較快:“大成叔說得對,嫂子就是不錯,將來我也要娶一個這樣能幹的媳婦!”話音未落,席間爆發出了哈哈的笑聲,凝滯的空氣又活躍了起來。有道是:“誠信尚可取,心思未可拋;該隱尚須隱,謹防小心腸。”

宴畢,親朋好友都準備返回。童氏後家來了童氏二哥童必亮、其侄童蘭柱及其他童氏親屬共五人。童家上輩人是地主,住在離這裏三十裏地坡上的童家院子。童必亮讀過私塾,在童家院子算知名人士,有長者之風,一縷白須讓人倍感親切。他過來向童氏及李玉信告辭。

童氏開口道:“他二舅,天也快黑了,上坡的路又不好走,等後天趕完場再走了。”

李玉信忙道:“二哥,天色也晚了,後天就趕場,待趕完場再走不遲。”童姓五人遂留了下來。童氏隨即去安排後家人的生活起居去了。

隨後李玉信前妻後家唐氏八人一行人告辭。玉信和李永鵬回贈了一些禮物,也就是每家包一些未吃完的菜。

席家一些婦女還在廂房裏與香秀嘀咕著,席存學、席存德及一幹後生站在外麵。玉信過去與席存學、席存德交談了起來。席存學對李玉信說道:“親家,香秀生了個男娃,我們後家也不擔心了。”接著說道:“我當醫生走遍了鄰近的公社,還沒聽說過誰家辦紅白喜事用白大米招待客人的。今天這頓酒席,我們席家也覺得臉上有光。”

玉信平生直爽,大字不識一個,吃了不少虧,從心裏就佩服讀過書、寫得起字的人。看到席家眾人穿得雖然簡樸,但長輩的席存學中等個子,皮膚白暫,談吐間留露出淡淡的儒雅,晚輩的也文質彬彬,對席家人益發產生了好感。聽到席存學的讚美,也著實高興,覺得這頓飯沒用錯地方。但他隱隱感到席存學語氣中略帶些傷感,似乎有好多心事,於是就回道:“親家,人生就圖個快樂二字,有什麽事別太在意。隻要小孫子將來像你一樣多讀點書,知書達理,當個醫生或者老師,平安就好,這點糧米算哪樣!”

一直在廂房裏照顧吉飛的席香秀也出來與後家人告辭。席存學、席存德告誡香秀道:“香秀,我們兩家是生親,你在這裏要做到相夫教子,尊老愛幼,少說話,多做事,注意家庭和睦,我們也就放心了。” 香秀見父親和幾位兄弟眉心緊鎖、心事重重,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心裏不由得充滿了憂慮,看著後家人走出很遠,才返回廂房。

一夜無話,第二天,喜鳳家傳來消息:喜鳳又生了個兒子。童氏、仇氏及忠誠家鄭氏也都提著雞蛋和米去看望。

當天,永鵬將辦滿月酒借來的用具一一歸還,又請了幫廚的人和玉義一家吃了謝宴。童家的人該走的也都走了,隻童蘭柱留了下來。童蘭柱三十二歲,有了一個女孩和三個男孩,其妻正懷著,怕是最近也要生了。

童蘭柱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半的時間待在玉信家。香秀、李永鵬雖看不慣表哥這種習性,但玉信常年在外,李永鵬體質也不是很好,家裏許多農活也正好有人幫忙。平時童蘭柱就坐在火鋪上陪童氏擺龍門陣,然後彈彈衣袖,揉揉褲腿四處閑逛。

童蘭柱的幺妹的婚事成了姑侄最近討論的話題。

童蘭柱:“唉,幺妹咦,哪裏都不落實,坡上那麽多人家提親,她哪家都看不上。”

童氏:“也別怪她,坡上土多田少,靠天吃飯,就是種了花生、包穀來換大米,背都要背一天。苦啊!”接著說道:“你看鄭氏嘛,人長得那麽標致,要不是生在坡上,哪會嫁給忠誠那個黑炭頭。”

童蘭柱:“鄭氏喲,我看她一見李永敏就眉歡眼笑的,一點也不安份,忠誠怕是降不住她。”

童氏憤憤道:“那小蹄子喲,不要看她整日皮笑肉不笑的,機怪多得很,懶太太的,我就看不怪。”

童壯柱:“堂叔家老六從雲南帶了個姑娘回來了。”

童氏笑道:“這小子還行啊!”

童蘭柱有些不平:“還不是騙那姑娘說我們那裏一馬平川、土地肥沃。騙回來後,那姑娘每日就哭哭啼啼的,嚷著要回家,老六看著格。”

童氏歎口氣又說道:“老幺呃,人才也標致,我給她聯係了幾家她都不滿意,不曉得怎樣落實呀。”

童蘭柱:“我的想法呀,看下壩上的哪戶人家,隻要小夥能勞動就行。挑三撿四的,怕是不好落實。街上那個曾駝背那個樣子還不是在我們坡上娶了個好姑娘。哪個叫她生錯命囉。童秀也十三歲了,比她幺孃還要刁蠻。二孃你也留意下,看有合適的人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