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而廢本章補完
章節目錄 半途而廢(本章補完)
靈山鎮很小?
兩旁被山嶺環繞,隻一條柏油路貫穿而過,連接著山裏山外,鎮上隻有十字形的兩條街,一條主街一條小街,街道兩邊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種植的槐樹,樹很高大,那茂密的枝葉披在高矮相間的屋頂上。?
不管靈山鎮上的人如何修房砌屋,樓層越起越高,卻始終沒有人去砍掉這些也許遮住了光線妨礙了視野的槐樹。?
夏日的話,以前很多人都會坐在樹下乘涼,趕上秋風冬雨,陽光慘淡的日子,卻又真有點陰森恐怖氣氛。?
靈山鎮可能是一個偏遠的地方,所以鎮上各種奇奇怪怪的傳聞也就特別多,石小川也隻從大人們的隻言片語中知道,大概是十五年前,石媽媽還懷著他的時候,附近莫名其妙的死了不少人,也有人說是因為鎮上的人對神明不敬,所以遭了天譴。?
總之,現在即使外麵再涼快,屋裏再熱,父母們都會製止自己家那些跳脫的小子們晚上往槐樹底下跑。?
最近這幾天就更加是如此,太陽還沒落山,各家的媽媽就扯著嗓門站在街口大聲喊,“XX,回家吃飯了。你個兔崽子,還不回來仔細你的皮!”。?
因為身體一向強健無病無痛的石辰那幾個孩子,一夜間全病倒了,高燒不退,現在全在鎮醫院裏躺著。?
鎮上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認識,人口又不多,一夜間大家都知道了,這還不引起恐慌??
縣裏防疫站的醫生也來看了一回,隻確診了不是傳染病,之後就束手無策,剩下這一群焦慮的父母麵麵相覷,隻能哭天抹地,卻絲毫辦法都沒有。?
沒過多久,這幾個孩子就陷入了昏迷狀態。?
遠在國外的石辰父母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當即坐飛機飛回了靈山鎮,並且帶回了一整隊的醫生以及醫療用具,塞滿了一整架私人飛機。?
這些醫生圍著那些孩子用盡各種辦法,都沒能診斷出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他們的高燒和昏迷不醒,無奈之下,隻能先盡量保住這幾個孩子的命。?
這四個孩子一字排開躺在醫院裏,頭上戴著氧氣罩,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眉頭緊皺,幹裂的嘴唇不停地張合,好像不停地胡言亂語著什麽,湊近去聽,卻又什麽都聽不到?
他們兩邊的胳膊上都有一根紅色血線,沿著胳膊慢慢往上,漸漸靠近心髒的部位。?
鎮上的人都是鄉裏鄉親,沾親帶故自然也多,每天絡繹不絕的有人進病房來探望這幾個孩子。?
鎮上的百歲老人劉姥姥也顫巍巍的過來看望了生病的孩子,提了句,“這莫不是中邪了罷?”?
這些家長恍然大悟,這種情況,和中邪那還真有些像。?
閉塞的地方,迷信的人自然就比較多,何況原本就已經六神無主的父母,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隻要有一線希望自然就不會放棄。?
幾家父母一合計,立刻打聽起十裏八鄉有名的神棍神婆。?
折騰來折騰去,就在石小川搶救小白的那些天裏,這些神棍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熱熱鬧鬧喧喧嚷嚷,敲鑼打鼓,錢是一筆筆的要了過去,效果卻一點也沒看到。?
昏迷的繼續昏迷,眼看著這麽多天粒米未進的孩子氣息漸漸虛弱了下去,兩邊胳膊的紅線離心髒是越來越近,好像個警示燈一樣,那些急怒的父母差點衝上去把他們暴揍了一頓。?
過了幾天,劉姥姥又顫巍巍的過來看了一下,“附近山裏不是有個靈山觀,那兒有個老道士,倒是聽說很有能耐。”?
這些急得上火的父母都在心裏嘀咕了,既然有這麽個人,您老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們啊??
鎮上的人倒是也知道有這麽個解放前就留下的道觀,現在裏麵隻剩下一個老道士,平時也不下山,糧油是國家供給的,自己在道觀裏養了點雞鴨,種了點蔬菜,幾個月到鎮上來一次,買點日用品。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穿著那件補丁累著補丁的道袍,腳下一雙磨得快穿底的布鞋,花白稀疏的頭發抓了個髻,用根木釵固定著。?
鎮上的人也不在意他,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能人。?
幾乎是立刻,由石辰的爸爸石安清牽頭,幾個男人準備了一些禮品,就往山裏去了。可剛剛走到鎮子口,就看到那個許久不見的老道士站在那兒,映著斜陽,那張臉模糊不清。?
石安清點頭哈腰的看著這個老道士,“您老下山了。”?
石鬆拿著自己那個破包,點點頭,沙啞著聲音說,“你帶路吧,我先去看看那些孩子。”?
他原本也是靈山鎮上的人,自幼父母雙亡,被靈山觀的老道士收養,之後,順其自然的拜師,當起了道士,道號也沿用了自己的俗名。?
石安清一愣,隨即大喜,激動得眼眶發紅,“石鬆道長,您老真是活神仙,怎麽就知道我是來找您驅邪的!這下,我們孩子總算有救了。”周圍那幾個男人也是一臉激動,紛紛附和。?
石鬆並不搭話,隻是看了看日暮中的靈山鎮,滿臉皺紋的臉上是一片凝重,這事兒不好起變數才好,否則,他就對不起自己那臨終托付的師傅了。?
他隨著石安清一行人到了鎮醫院,一個寬大明亮的病房裏擺著四張床,滿屋子愁雲慘霧,時不時就傳出一聲嚎哭。現如今的孩子都金貴,這要是有個萬一,等於是挖了父母的心肝。?
石鬆讓石安清先把這些人都清出去,慢騰騰地走到石辰的床前,這個十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小子現在已經瘦了整整一圈,印堂發黑,唇白臉青,氣息奄奄,手上掛著兩個吊瓶,藥水一滴滴的往下落。?
石安清跟在青鬆身後,心裏發急,卻也不在石鬆說話前問什麽,他是個明白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個石鬆與那些裝神弄鬼的神棍不一樣。?
“你去弄碗黑狗血來,要純黑的,有雜毛的不行。”石鬆看了一會兒,突然說。?
“啊,好的,我立刻去弄。”石安清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往門外跑,邊跑邊吆喝,“快快,誰家有黑狗的,要碗黑狗血,要純黑狗,羅瑞家的,你家那隻額頭帶白毛的用不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石安清端了一碗黑狗血進來,虔敬的遞給石鬆,石鬆從隨身帶的那個破包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符紙,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那紙就自己燒了起來,石鬆把那些灰丟進碗裏,告訴石安清,“每個孩子喝一點,明天應該就能醒了。”?
師傅留下的最後一張符用完了,石鬆歎了口氣,算了,這都是命數,他隨口說:“以後別讓這些孩子折騰那些野物,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野物難保其中有來曆的,這次是熬過去了,下次可就不見得有這個運氣了。”?
旁邊的幾對父母連連點頭,“一定一定,隻要我兒子醒過來,他以後要是再調皮,我就抽他。”?
石鬆看著他們把黑狗血喂給那些孩子之後就打算回山裏的道觀去,被石安清他們死死拉住,一定要他等這些孩子真正清醒之後再走,他推辭不過,而且心裏也裝著其他的事,就答應了下來,住到鎮上唯一一家賓館裏麵。?
半夜。?
石小川又掏出小盒子放在桌子上給小白喂食牛奶,曬月光浴,他發現隻有在曬月光浴的時候,小白才會有動靜,平時都軟趴趴的躺在盒子裏,一動不動。?
他琢磨著,難道是這月光還有療效不成還是說到了半夜,天氣涼快下來了,小白也會覺得舒服點??
他輕輕把一隻蟋蟀放到小白麵前,一直往它嘴邊送,可惜小白不領情,石小川就納悶了,這網上不是說蛇大部分都吃活物,像這種小蛇應該吃昆蟲的嗎??
就在他和小白較勁的時候,一道人影站在了窗前,擋住了他的月光。?
石小川抬起頭,下意識地伸出手捂住小白,暗光流溢的眼就看著那個突兀出現在他麵前的黑影,眨眨眼,隨即無聲地笑了起來,輕聲說:“石鬆爺爺。”?
石鬆點點頭,伸手揉了揉石小川蓬亂的毛茸茸的頭。?
石小川笑嘻嘻地讓石鬆揪著他的衣領把他從房間裏拎出來,兩個人默不吭聲的往僻靜處走去,石小川手裏還拿著那個裝著小白的盒子。?
從石鬆出現的那刻,小白就一直軟趴趴的,持續裝死中。?
小白經過這十天的修養,恢複得很快,至少比人類快多了,人類要是被這麽嚴重的燒傷,估計現在還在ICU重症監護室中昏迷不醒,而它呢?已經可以和石小川叫板,因為食物口味問題鬧別扭了。?
小白身上那些燒焦的蛇皮慢慢的蛻掉,長出了一層漂亮的白色新皮,那顏色是光滑內蘊的珍珠白,配上小白修長的身體,圓乎乎的腦袋,一點也沒有尋常蛇類的猙獰。石小川有時候看著小白仰起腦袋左視右顧的時候,恍惚間覺得這條蛇大概屬於蛇類中的貴族,不然的話,怎麽會這麽好看,這麽臭屁!?
“爺爺,我過幾天就要到市裏去念高中了。”石小川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的繁星說。?
“小川,你——爺爺早和你說過,你不能離開靈山鎮,你怎麽就不聽話!”石鬆看著旁邊這個瘦削的孩子,不是不心疼。?
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還隻有五歲,看起來卻隻有三四歲的樣子,躲在草叢裏不知道在做什麽,他覺得奇怪,撥開草叢就看到那孩子逮著隻蟲子正往嘴裏送,一雙骨碌碌的黑眼睛連反光都沒有,看得人毛骨悚然。?
石鬆活了這把年紀,從來沒見過這麽一雙眼睛!?
那孩子看他注視著自己,不舍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蟲子,把小手高高的舉起來,用清脆的童音說:“給你吃。”?
石鬆想,小孩子還真是不懂事,逮著什麽吃什麽,什麽都敢往嘴裏送,父母也不管,這麽小的孩子放到外麵亂跑,說:“這個不能吃,吃了要生病的。”?
小孩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不會,我吃好久了,很好吃的。”說著,就踮起腳,努力的把蟲子往他嘴邊送。?
石鬆把那隻蟲子拿過來,看著那小孩眼睛盯著這隻蟲子咽著口水,一臉舍不得卻又決心送給他吃的表情,覺得這孩子還真是有些可愛,“家裏沒給你飯吃,吃這個,你爸媽呢?”?
石小川吮著自己的手指頭,“他們在帶弟弟,小川做錯事偷吃了弟弟的蒸蛋,爸爸罰小川不準吃飯。”?
他有些沮喪,隨即又高興了起來,“不過沒關係,小川可以吃這個。”他指了指石鬆手裏的蟲子。?
“這種蟲子很好吃,就是很難抓到。”他看到石鬆拿著那隻蟲子沒打算往嘴裏送的樣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如果爺爺不吃,可以給小川嗎?”?
石鬆聽得在心裏直罵石家的父母,有這麽虐待自己孩子的嗎?難道這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
他抱起石小川,把手中的蟲子扔掉,“我們不吃這個了,爺爺給你做好吃的去。”?
他帶著石小川回到了自己那所破舊的道觀,給石小川做了頓飯,就是簡單的炒雞蛋,熗白菜,就讓石小川高興得不得了,石鬆告訴石小川,以後餓了想吃東西了就來找爺爺。?
石小川吃完飯,在道觀外的小坪玩,石鬆則在院子裏收拾自己晾曬的草藥,過了一會兒,覺得奇怪,怎麽沒聽到小孩的聲音了,到外麵一看,石小川暈倒在了地上,半個身子躺在下雨淤積的小水坑裏。?
石鬆趕緊查看了一下孩子的情況,又把他弄髒了的衣服給脫下來,看到石小川背部的時候,他手一抖,衣服掉在了地上。石鬆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就好像時光突然在他身上加速了一般,就連皺紋都彷佛在一息之間爬滿了整個額間,他渾濁的眼睛預示著未來,彷佛看到這個天真的孩子夭折在他眼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做的孽。?
他歎息了一聲,蹣跚著走到道觀最完整的那個房間,待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拿著那個破舊的包,他坐在床頭看著石小川,那個蒼白的孩子靜靜的躺在那兒,就好像死去了一樣。?
良久之後,石小川終於清醒了過來,石鬆用一張黃色的畫滿古拙符號的符紙包著片碎玉用紅繩穿起來做成個鏈子,掛在了石小川的脖子上,千叮嚀萬囑咐石小川絕對不可以自己把它摘下來,睡覺洗澡的時候都不行!之後又收拾了許多藥草熬了一桶藥,把石小川放在裏麵泡了二個小時,為了怕他無聊,便在旁邊和他說些民間傳說神話故事。?
他說起三百年前有個法力高深的蛇妖,作惡多端,結果被眾多道門高人圍剿,那蛇妖逃了九天九夜,走了上萬裏,終於在靈山鎮附近被眾人追上,那些高人都想把這蛇妖直接殺了,因為這一路追殺,不少同門被這蛇妖給殺死了,卻因為某些顧忌隻能把蛇妖給封印鎮壓起來。?
石小川被藥水熏得昏昏欲睡,迷糊糊地問,“那蛇妖被關在哪呢?”?
石鬆說,“這就不清楚了,都幾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呢,也許就在我這道觀裏也說不定。”?
石小川迷迷糊糊覺得,這個蛇妖有些可憐。?
他被媽媽關在衣櫥裏一個下午就難受得要命,還不敢哭,它卻被關了三百年。?
之後,石小川時不時就跑到靈山觀,不為別的,就為了找到那被關著的蛇妖。?
自己被關在黑暗的衣櫥中的時候,總想要是有個人和自己說說話,那大概就不會害怕了。?
蛇妖應該也一樣吧。?
當然了,他找了好幾年,別說蛇妖,就連普通的蛇都沒看到半條。?
每次去的時候,石鬆都會給他做些可口的飯菜,也順便讓他泡那據說對他身體很有好處的藥澡,時不時還被石鬆強迫灌下去一些黑乎乎的中藥。?
兩個人關係越來越親密,如果讓石小川來說,也許石鬆才是他真正的親人,而石家,隻是他不得不寄生的臨時寓所。?
石小川輕聲說,“爺爺,我必須走出去,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知道我身體不好,這些年要不是爺爺用藥給養著,可能我早就——”?
他說不下去了,其實從石鬆有時候看著他愧疚而又傷心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話語,那些在他身體好了之後依舊持續不斷的藥浴和中藥,那些石鬆一再告誡的禁忌——不能在太陽下暴曬,不能喝酒,不能接觸雄黃,不能與人群太過接近,不能近水,不能……?
石小川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爺爺,就算我活不了很久,我也希望能在這些時間裏活得開心快樂,多走走多看看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人,我不想一輩子就縮在靈山鎮。”?
石鬆輕聲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我和你說的話,我也會隨你離開靈山鎮,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的那本《蛇經》前一陣子終於有了眉目,要是有了這本經書,你就有救了。”?
“這麽多年,謝謝爺爺一直照顧我。”石小川誠摯地說。如果不是石鬆的出現,他現在估計會成為一個心裏隻有仇恨和冰塊似地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在內心深處,血依舊冰冷,但是其下,卻隱隱有著一股微弱的暖流淌過。?
“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隻要你將來不怨恨於我,我就已經知足了,石鬆心裏想。?
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了會兒話,石鬆把一路上該注意的東西一一給石小川說明,其實也就是以前那些禁忌拿出來再重新強調一下,石小川聽得連連點頭。?
風是那麽涼爽,星空是那麽遼遠,耳邊蛙鳴蟲噪,最後他睡著了——?
石鬆輕輕拿過石小川手裏的小盒子,他睡覺的時候都沒忘記把這盒子握在手心裏,打開盒蓋,就看到那條小白蛇高仰著頭正在看著他,蛇信吞吐。?
他猶豫了半晌,最後歎了口氣,又把盒子放回石小川的手心,“作孽啊,那幾個孩子年幼無知了些,可罪不至死。”?
小白蛇尾巴一甩,“啪”地一聲打在盒壁上,作為對石鬆這句話的回應,之後圈成一圈,繼續曬月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