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徐離晟回到自己的房間,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床過多了一對桌椅,桌上還擺了盞台燈,明顯是為了他晚上讀書特意置辦的。

徐離晟走過去,發現書桌是純木做的,高矮正合適,他摸摸桌麵,嗅到一股濃鬱的木材味道,桌邊被精心打磨過,沒有一點毛刺,想起早上自己離開時水珄劈木材的情景,難道桌子是水珄特意為自己做的?一天時間就做好了,那他做事也太快了。

不過徐離晟擔心著自己的筆電,沒去多想,把背包放在桌上,拿出包裏的東西,還好背包布料防雨,隻是表麵濕透,卻沒滲到包裏去,筆電又放在套子裏,沒被雨水殃及。

把東西整理好後,徐離晟找出換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木盆裏的水溫正合適,享受著草藥泡浴,他忽然想到不知水珄是否也有在這個木盆裏泡澡。

他不喜歡公共浴池之類的地方,覺得共浴很不衛生,可是對現在的狀態卻不是太反感,可能潛意識中認為水珄是個很喜歡幹淨的人,這從他家裏的擺設就能看出來,所以,衛生問題可以忽略吧。

徐離晟洗完澡,來到前院,晚飯已經擺上了桌,水珄坐在桌旁,沒動筷子,像是在等他來了後一起吃。

徐離晟看看餐桌,葷素兼有的四菜一湯,外加醃菜米粥,還有一碟包得很精巧的粽子,對於兩個人來說,晚餐太豐盛了,他說:「我吃得不多,以後不用做這麽多菜。」

水珄幫他盛了飯,沉默半晌,就在他認為不會得到回複後,說:「那你喜歡吃什麽,告訴我。」

徐離晟點點頭,水珄又拿了一小壇酒過來,說:「喝點米酒吧,加了菖蒲雄黃,端午節一定要喝的。」

徐離晟是醫生,平時很少喝酒,不過藥酒喝點應該沒關係,他答應了,誰知水珄居然把酒直接倒進大碗裏,推到了他麵前。

好吧,鄉下人喝酒是比較豪爽的,徐離晟拿起碗,小抿了一口,還好,度數不是太高,米酒裏浸透著菖蒲的清香,掩蓋了雄黃的味道,清爽綿長,很容易喝,他又連著喝了幾口,很快酒氣湧上,臉頰泛起紅暈。

水珄看著徐離晟喝酒的模樣,不由莞爾,嘴角輕輕勾起,徐離晟第一次看到他笑,緊繃的表情柔和下來,清淡淡的笑驅散了原有的陰鷙。

明明是男子,卻有種雋秀幹淨的氣息,很古典的氣質,如果換上古裝,一定不會讓人感覺違和,徐離晟看得微微一愣,突然覺得此刻用魅惑來形容水珄,並不為過。

「大家都說雄黃酒辟邪驅鬼,真是這樣嗎?」他下意識地問。

水珄回過了神,笑容立刻消失了,眼神淡漠下來,淡淡說:「凡事你相信是真的,它就是。」

的確如此,徐離晟又呷了一口酒,作為同意的回應,水珄反問:「那你信嗎?」

「我信不信不重要,因為鬼神存在與否跟我信不信沒有任何關係。」

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卻不感覺違和,水珄覺得這才該是徐離晟應有的口吻,是他心目中自負傲氣乃至冷漠到極點的少爺。

「那麽,」他略帶好奇地問:「你怕鬼嗎?」

徐離晟一大碗酒喝進去,頭開始發暈,水珄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隻覺得對方的眼瞳很亮,是那種黑到極致的亮,眸光平和,無比認真地看著自己。

但又讓人感覺到狡詐,男人不像看上去那麽木訥單純,他在套自己的話,用一種間接的方式。

徐離晟笑了,故意避重就輕說:「我兩個弟弟都很怕鬼,從小我說鬼故事給他們聽,嚇得他們不敢去廁所。」

徐離家兄弟三人,徐離晟的父母因為工作關係長年在外,所以照顧弟弟們的責任都落在他身上,半夜講鬼故事是徐離晟的拿手好戲。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兩個淘氣的家夥乖乖聽話,至於他自己,講多了,便成了習慣,後來進了醫學院,身邊各種醫院怪談更是層出不窮,如果他會怕,那連醫生都不用做了。

「不過聽多了,有時候倒真想見識一下,解剖看看鬼和人的構造有什麽不同。」

徐離晟說完,把空了的大碗放下,水珄想再給他斟滿,被他擋住了,他酒量不好,怕喝多了在外人麵前失態。

水珄沒勉強他,拿出自帶的酒瓶,仰頭連喝幾口才放下,輕聲說:「我很怕,鬼的執著和怨恨你永遠都想不到有多可怕。」

徐離晟很想吐槽說你不需要怕,你的存在比鬼可怕多了,不過發現水珄在說這句話時眼神很蒼涼,他像是醉了,嘴角間浮出淡淡的嘲諷。

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眼神卻飄離到自己的後麵,像是在透過自己看一個不存在的影像。

徐離晟本能地往身後看看,又笑著轉過頭來,說:「你不要告訴我這間房子裏有鬼。」

「你不需要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水珄說得很認真,像是在履行某種誓言,徐離晟看得出他沒在開玩笑,但又覺得他說得莫名其妙,不由皺皺眉。

他發現水珄病得不輕,有必要幫他介紹心理醫生治療一下,不過臉上不動聲色,說:「這招我五歲時就已經用爛了,想嚇唬人的話,換招有新意的。」

水珄被他的話逗笑了,氣氛因為聊天輕鬆了很多,聽到外麵雨越下越大,徐離晟說:「今晚的戲好像唱不成了。」

「還有好幾天,不會每天都下雨的。」以為他遺憾看不到戲,水珄說。

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卻透著在意,酒香緩解了初識時的僵硬氣氛,徐離晟發現他不是很討厭跟水珄聊天,至少他不像醫院的那些人,每句話背後都藏著無法捉摸的心思。

「謝謝你幫我做的書桌。」他很認真地說。

水珄似乎不太習慣被人道謝,愣了一下,才說:「你們讀書人是需要書桌的,是我一開始沒考慮周到,以前少……」

話說一半停下了,頓了頓,又說:「時間不夠,我沒來得及剛清漆,你先將就著用,回頭我再刷。」

「不用,已經很好了。」徐離晟對水珄的手藝很滿意,再說隻是暫住,沒必要太麻煩,說:「看不出你會做很多事。」

「因為……」因為你喜歡,就是這麽簡單。

水珄看著徐離晟,恍惚想到許多年前,也是像現在這樣荷花飄香的季節,他不知道他們的相遇,到底是劫還是緣。

或者隻是溧水江上偶然交錯而過的扁舟,相遇相交,然後各自駛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一段永世難忘的恨,一段令人絕望到想要放棄的執著,仿佛都在此刻隨著酒香淡淡遠去。

徐離晟看水珄表情恍惚,就知道他心思又走了,眉間浸著淡淡的傷感,有份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看破了歲月的蒼涼,這個男人一定有很多解不開的心結,他想。

飯後照例是水珄收拾餐具,徐離晟幫不上忙,想到自己還有工作資料要整理,便道了晚安,想回自己的房間,水珄叫住他,給了他一隻手電筒,讓他打著回去。

他們吃飯的地方在前院,要回房間必須穿過一條走廊,走廊上方搭了帳篷,不會淋到雨,但由於下雨,外麵比平時更黑,沒有手電筒照明,以徐離晟的視力,很難看清路。

徐離晟道了謝,他發現水珄看似冷漠,但很細心,隻不過一天時間就摸清了自己的喜好和短處,被人這麽周到的照顧,在他記憶中從未有過,小叔叔算是細心了,但也不如水珄周到仔細。

徐離晟回到房間,打開燈,發現燈泡換過了,跟昨晚相比,燈光明顯亮了很多,原來水珄說幫他找電工拉電不是隨口說說的,他很奇怪,拉電線是這麽簡單的事嗎?

要是這樣的話,那水珄今天一天一定沒休息過,光是幫他準備東西就花去了所有時間。

不過燈光夠亮就好,徐離晟沒多想,按開了台燈,把筆電打開做工作記錄,敲著字,他突然想起小叔叔幫他準備了不少糖果小禮物,說要他來後分給這邊的同事,跟人打好職場關係,當時被他嗤之以鼻。

正想著,手機響起來,是徐離晨的來電,詢問他工作情況,囉囉嗦嗦了一大通,徐離晟正琢磨著該找個什麽借口掛電話,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