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回舍不得

四十六回 舍不得

“小姐……小姐……有話好說……”劉翼洪的臉刹那又青白了,他抹著油光的頭不自然地後仰,兩鬢之下汗水長流,眼睛裏寫滿驚恐。他以為抓住自己手的恐怖女人要將那一托盤的食物往他可憐的腦袋上倒。這要是真倒下來,光那一碗熱甜酒就夠他去做一次整容手術了。

白瀟嘴角高高地翹起,滿臉嘲諷之色,她舉著托盤的手又抬高了些,冷睇著這個渾身都在發抖的男人。

這模樣,這氣勢,簡直就像個沙場女將軍在審視無能的俘虜。

“男人做到你這份上,也挺不容易了。”白瀟的語聲淡淡的,“既然能夠隨便嘲諷別人,怎麽就沒有承接對方反擊的勇氣呢?還是因為你頂著一顆爬滿發膠的腦袋,所以從前就沒有人敢反擊過你?我這一盤子東西還沒倒下來呢,你就怕成這樣了。你說……”白瀟的眼裏盡是譏諷的笑意,語速更是拖得緩緩的,“我要是倒下來,你會怎麽樣呢?”

劉翼洪眼中戾色一閃而過,隨即又被驚恐取代,他是真覺得,這個恐怖的女人說得出,就做得出。

“保安!保安!”他高叫,什麽形象全扔到一邊,“快點……快把這個瘋女人扔出去!”

保安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隻是想起沈錯是金卡會員,身份非一般,而這個劉翼洪隻是銀卡會員,所以特意磨蹭著,不敢過來觸黴頭。這些有權有勢的人爭吵,他們小保安又能管得了什麽?

當然,這個時候劉翼洪都叫出聲了,就近的幾個保安也隻好不快不慢地向這邊走來。

“你以為叫了保安我就會放手嗎?”白瀟眼中譏諷之色更深,語調慢悠悠的,“說不定你這一激我,我更要倒下來,免得你說我欺軟怕硬。”

“你……你敢!”劉翼洪眼珠子四下亂轉,心中焦急恐懼,說著話也色厲內荏,“你要是敢……我,我今天不過沒帶保鏢,哼哼……”

“好啦,你越這樣說我可越是要倒下來嘍……”白瀟臉上笑容擴大,語調甚至輕快了起來,居然一大早也能撞上這樣的活寶,她的火氣漸漸消了,“可是你說我敢我就一定要這樣做嗎?我偏偏不倒了。要知道,浪費糧食是可恥的,你這顆腦袋裏裝滿了髒油,還受不起這一盤許多人辛勤勞作出來的食物呢。”

她說著將舉高的托盤放到正常位置,另一隻抓著劉翼洪手腕的手也放了開來。

劉翼洪趕緊後退幾步,視線卻轉到了沈錯的身上,語聲驚怒:“沈錯,這個……這個女人,你……你對得起我姐姐!”

沈錯望向白瀟,目光含笑,再轉到劉翼洪身上時卻帶上了三分怒意。

“翼洪,你總是毛毛躁躁的,由著脾氣亂來,還說你姐姐,你不老是惹事,就是體量你姐姐了。”沈錯搖搖頭,然後微彎下身體,到白瀟耳邊輕聲道:“我猜你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東西倒下去,就是想嚇嚇他,是不是?”

白瀟本來是單手舉托盤的,這時又將另一手伸過來一起端住托盤,低頭深深一嗅盤中食物的香味,點頭道:“真是好香啊,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不行了,好餓,我去吃東西了。”她不再管沈錯與劉翼洪,也無視掉圍觀的人,端著盤子就徑直往餐桌區走去。流言纏身而磨練出來的能力就是,可以無視掉一切異樣目光,受各種視線燒灼而若無其事。

說好聽點,叫心理承受能力大大增強了,說粗魯點,就叫臉皮狠狠長厚了。

想當初的白夜,是多麽容易臉紅的一個鄰家少年。

沈錯忍不住又笑了。

“翼洪,你還是快點吃了早餐到公司報到吧,晚上總在酒店留宿,還遲到,可不好。”沈錯說著,端著托盤往白瀟的方向走去。他坐到白瀟對麵,端起盤中甜酒,向她致意道:“雖然是甜酒,但米香醇厚,乃是南國佳釀,幹杯。”

白瀟拿碗與他一碰,笑道:“隨意就好,甜酒是用來就糕點的,怎麽能幹杯呢。昨夜揍了小賊,可惜沒有烈酒,這甜酒喝起來像飲料,不能替代的。”她想了想,視線再往大餐廳裏一掃,卻發現那個劉翼洪已經不見了。

“沈錯,我可是又一次被你給連累了。”白瀟眯起眼睛,望向沈錯。

“我很想說抱歉,但似乎已經沒有意義了。”沈錯笑了笑,“不如……我請你喝酒?你喜歡哪一種酒?”

“國酒,茅台最醇,但我偏愛竹葉青。”白瀟大口吃起了糕點,然後語聲有些含糊了,“雖然我一向都是喝啤酒的,不過既然是……你沈錯的賠罪酒,那可不能客氣。”

“三春竹葉酒,一曲昆雞弦。好酒……”沈錯正說著,白瀟卻拿出了手機,很是慎重地接了起來。

從她喜歡常泡圖書館開始,她的手機就不設鈴聲,而是改用震動了。

“媽媽,早上好。昨天我事情多,忘了打電話回家,正準備過會打呢。”白瀟一半擔憂,一半開心,最重要的還是先解釋昨晚的事。

“傻孩子。你在學校裏總會有事情多的時候,媽媽怎麽會不理解?”電話裏蘇雅一慣溫和的聲音裏有些遲疑,“瀟瀟,你的那個,那些……寢室的同學,還有你班上一些男同學,還有一個女同學……”

白瀟抓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屏息聽著,不敢打斷母親的話。

“很多人,最近打過很多電話來,問你什麽時候回學校,一定要見你一麵,我一直都是說你還要請段時間假的,可是……這兩天好像……壓不住了。他們很懷疑,也很擔心的樣子,你說,要怎麽跟他們說?”

這個問題在手術之初白瀟就想過,白瑾風夫婦也想過,不過他們還是以尊重白瀟的意願為主。可是對白瀟而言,這個問題隻要能拖,又如何舍得給出結論?白夜的學籍其實已經從學校裏移除了,但白瀟還是無法讓爸爸媽媽去告訴以前的兄弟們:白夜失蹤了,或者死了!

白夜在白瀟的世界裏或許已經塵封,但他在310寢室兄弟們的心裏,總是鮮活的。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從那天跟他們說過“我沒事”之後,泡沫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又叫他們怎麽接受?

白瀟舍不得,怎麽也舍不得,不想在兄弟們心裏死去,也舍不得他們知道自己死去。

還有母親說的那個女同學,白瀟猜想,那不會是林玉虹,而應該是左羽心吧。這個女孩子在她心裏的分量遠比不上林玉虹和那些兄弟們,卻是最令他心虛愧疚,不敢碰觸的人,

左羽心是喜歡白夜的,非常喜歡,喜歡到願意為白夜付出寶貴的一切,甚至在遭遇拒絕後依然癡心不改。這其實已經不止是喜歡了,隻是愛太沉重,白夜不敢承認。他心裏隻有林玉虹。而不論憐憫還是感動,都不是愛情,他不能因為心軟就去欺騙少女純潔的心,哪怕那是善意的。

再然後,平常交情好的一些朋友們,雖然不如一個寢室的朝夕相處,但他們,總算還是不忘白夜的。

白瀟怔怔的,眼圈兒都似乎有些紅了,她眨眨眼睛,沈錯看到,那裏麵又還是幹澀的。一雙深而澀的美麗眼睛。

“瀟瀟……”蘇雅輕輕叫一聲。

“媽媽,讓我想想吧,晚點我再給你打電話,好麽?”白瀟有些機械地說完這句話,與母親道過再見將手機收起,然後將甜酒一飲而盡,就站起了身來。

她迫切地想要回到學校,走到那些熟悉的樹蔭下去尋找下定決心的勇氣。

沈錯默默地跟在白瀟身後走,眼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