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回何妨吟嘯

四十三回 何妨吟嘯

這一場雨,來得有些急,豆大的雨珠打在白瀟臉上,打得她肌膚生疼。

這與從前,是多麽的不同。皮膚如此嬌嫩,竟連被雨淋著也會泛疼。

兩人沉默地走著,好一會,白瀟才極輕極輕地問了一聲:“沈錯,你為什麽總是……遷就我?”白瀟回想起來,與沈錯有限的四次交集裏,她對沈錯一直都沒什麽好態度,可沈錯總算是幫著她的,對她的無禮之處也從來沒有介意過。白家雖然是小門戶,但祖上都是文人,也可算得上書香傳家。白瑾風教育出來的孩子,不忘古俠義之風,受人點滴之恩,更講究要湧泉相報。

白瀟從來都恩怨分明,隻是最近變故,使得脾氣暴躁了不少,要她對著一個給自己帶來無數麻煩的人細想他的好處,也著實是有些為難。

不過流言引發的一係列事件,沈錯雖是導火索,但要怪罪他卻有些不講道理,算是遷怒。畢竟,又不是沈錯讓別人胡亂謠傳的。

“我不覺得是在遷就。”沈錯側過頭,望著白瀟,目光柔和,“如果你為難我,而我還不得不順著你,那就是遷就。可是我不覺得你有為難過我。”

不算為難?白瀟忍不住就笑了,這一笑,真像煙雨中的一道清光,在江南的荷塘裏,與一片鮮粉翠碧相映成趣。沈錯懷疑自己也頭腦不清醒了,看著白瀟,竟總覺得越看越好看。哪怕她此刻頭發被雨淋得搭拉著,塊塊淩亂,狼狽得很。

白瀟笑道:“那我們就一直走著吧,我打算走路回學校,怎麽樣,你跟我一起走嗎?”她說著眨眨眼睛,沈錯又覺得這樣子很是俏皮可愛。

“有何不可?”沈錯也淡淡地笑了,“好風好雨,更有佳人相伴。比之蘇子的山頭微雨,竹枝芒鞋,吟嘯徐行,可恁是多了千種風情。回首不見蕭瑟,歸去卻是人生美事。”

他這話有些出格了,白瀟愣了愣,雖然不見惱怒,但也不再說話。

她眼睛徑直望著前方,靜默地走。手是被沈錯牽著,觸感溫暖有力,她也沒有要抽開的意思。此刻走著,其實是很溫馨的。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牽手,然後相伴在雨中行走,那麽即便不知前路如何,心裏也該是充滿陽光的吧。

可惜此刻牽手的是沈錯與白瀟,而不是白夜與林玉虹——其實不管哪兩個,現在看來,都是假的。

白瀟怎麽可能接受沈錯?而若說沈錯就此認定了相伴一生的人為白瀟,那也有些可笑。

白瀟就是在疑惑,沈錯的舉動真是奇怪得很。不像是在追求,眼神動作裏也沒表露出什麽明確的信息。但他又總給人很溫柔親切的感覺,這感覺,似乎是獨給她一人的。那這就有問題了,沈錯喜歡她?白瀟不想拿這個疑問來問沈錯,要是人家沒這意思,她豈不就顯得自作多情?

可是白瀟也不想麵對沈錯的溫柔。隻是沈錯不明確表示什麽,她就算要拒絕,還真是無從拒絕起。她也不想再動不動就擺出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勢,感覺有點神經質。那要怎麽辦呢?

雨中行走,一是白瀟心情確實不好,到後來,就是在試探沈錯了。

看他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如果真有那個意思,那就算不禮貌,以後也要躲他遠遠的。如果沒有那個意思,那麽沈錯這人,做個普通朋友還是不錯的。

“你平常忙不忙?”沉默了很久,白瀟忽然又問出一句。

沈錯並不覺得突兀,他很享受此刻的氣氛。沉默地走,偶爾交談,也很自然。

“時間是緊,不過充實。”沈錯回答,答案不明確,措詞收斂,模棱兩可。他隱約知道白瀟這樣問他的用意,所以答得謹慎。

“我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白瀟搖了搖頭,無視他的語言藝術,還是說出了沈錯不願意聽到的話。她心裏其實是想著:“既然確實忙,那這大半夜的,你怎麽有閑情和我在這裏淋雨?還步行回學校,這最少也得四個小時,等到了,估計都是第二天了。”

“充實的意思,是能勞逸結合。”沈錯笑了笑,“既然說了,雨中漫步是人生美事,那我就是在享受,怎麽說是耽誤時間呢?難得這麽休閑一回,很不錯。”

白瀟又不說話了,兩人繼續安靜地走。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12點,兩人正從火車站的鍾樓旁走過,渾厚的鍾聲在高塔上“咚咚”響起,傳到這半夜裏依然喧囂的交通重地,像扯過來一層昏黃的紗,遮得時間都有種古舊的味道。往往是,越熱鬧的地方,人就越寂寞。

白瀟渾然不覺自己又往沈錯身邊靠近了些,她隻是覺得夜太浮躁又太寂靜,讓人恍惚從時光中抽離,感覺不到自己。

火車站旁邊道路多而複雜,隨便往哪個方向走都能回學校,兩人抄了近路,走進了南側的小巷子。這裏與光鮮的城市表麵對比強烈,陰暗逼仄,垃圾橫地,異味叢生。甚至一些角落裏還蹲著些形容猥瑣的人在抽搭著什麽,還有些男女抱在一起,露骨地交纏。

兩人的腳步不由頓住了。

沈錯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捂住白瀟的眼睛。白瀟搖搖頭,將沈錯的手拿開,微皺眉道:“我們換條路吧,還是走大道。”她以前其實是在這裏走過的,但那時候這裏環境沒有這麽嚇人,巷子裏也沒有這些墮落得幾乎成鬼的邊緣人群。也許是城市文明建設倒退了,也許是因為夜的掩護,所以什麽孤魂野鬼都跑了出來。

沈錯有些驚異地望了白瀟一眼,雖然一向知道她非是尋常女子,但這個時候這般鎮定,還是出人意料。

忽然傳來的女性尖叫聲卻令兩人準備踏出去的腳步又轉了回來。隻見巷子另一頭一個長發散亂的女人蹬著高跟鞋慌慌張張地死命往這邊衝著,雨嘩啦啦地下,後麵六七個男人叫囂怒罵著追過來,這情景,在雨夜暗巷裏顯得說不出地張狂恐怖。

交纏在一起的男女們咒罵著蹲到一邊,原本就蹲著的人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裏享受煙霧,墨黑的天幕上偶爾一道閃電細蛇般扭動著劃過,映得這一片,好似人間地獄。

白瀟瞬間就將其他一切拋在身後,隻是熱血上湧,怒火填膺。她大喝出聲:“停下!”說著就往那女子跑去。沈錯適時放開她的手,動作卻比她更快,竟如獵豹般,眨眼就衝到那女子麵前,將她攔在身後。

“你先走!”他低喝,等著幾個一看就是流氓的男人衝過來。

“不要!”被追趕的女子一看有人出頭,剛才拚死奔逃的勇氣忽然就消失得一幹二淨,她驚叫著,去扯沈錯的手臂——已經有一個流氓喝罵著衝了過來,順手在地上撿了一塊硬物就往沈錯的腦袋上拍去。沈錯側身閃過,手如鷹抓,閃電般扣住那人的手臂,一扭一反身,腳下鏟過,就將那人狠狠摔翻在地。

身後的女子沒能抓住他,又見到這樣的打鬥,身體控製不住地就踉蹌倒退,白瀟已經從後麵趕了過來,一把扶住她,也低喝:“快點,你先走!”

她說著將這女子往身後一推,人趕上前去,與沈錯並肩站立。她知道今天人數懸殊,很難討到好,但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弱女子被欺負,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這不同於自己遭遇流氓的時候,這個時候義字當先,根本沒有考慮後果的餘地。

流氓們卻被沈錯這一手幹脆利落的擒拿震了一下,一個似乎是為首的人站了出來,裝出些客氣的樣子道:“兄弟,看來是個練家子,不知道是哪條道上的。我是月先生屬下,這個女人是我們幫的要犯,還請兄弟不要為難,讓我們拿了回去交差。日後相見,也好各留三分情麵。”

白瀟心下冷嗤,這人不會是武俠小說看多了,腦袋秀逗了吧。

沈錯也不理他,反而問白瀟道:“你不先走?”

白瀟大笑一聲:“為什麽要走!沈錯你是好漢子,我就是孬種嗎?今天好風好雨,又有小賊可揍,不也是人生快事麽!”

沈錯微笑著,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