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眼淚在哪裏

十三 眼淚在哪裏

“好!幹!”兩個啤酒瓶對撞,聲音清脆,還“咕咕”地往外冒起些泡沫。

陳近鴻沒猶豫,他覺得很好笑。看到麵前的女孩子很瀟灑地仰起頭,張開嘴,酒瓶裏的酒好像從水龍頭上淋下來,衝進她嘴裏,忽然就想起了《笑紅塵》那首歌。“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

歌還是他記不清的哪任女友教他的,可他此刻眼中卻隻有對麵喝酒的那個女孩子。她的眼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寂寞與親切,被眼鏡鏡片一擋,竟莫名泛起些妖冶的光澤來。

兩個人一瓶又一瓶地對著喝,竟都不吃一口菜,也不管其他的人,似乎就自成一個世界了,誰也插不進。

楊小書的臉色早就鐵青,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沒當眾發飆,心裏的憤怒酸澀委屈卻早已經泛濫成災了。陳近鴻這個花花公子,明明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就還是一頭栽進他的甜言蜜語中了呢!

“小書,”孫亭亭輕輕拉住楊小書的手,貼著她耳朵說:“這個白瀟好可疑,你要當心了。”

楊小書咬著嘴唇不吭聲,她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吳明聖端著一碟菜湊到白瀟麵前,搖搖晃晃地說:“白,白瀟,你好歹吃口菜呀,這樣不……不行!”他酒量最差,早就醉了。

白瀟搖手擋開他,也已經醉眼蒙朧,聲音卻頗有些氣吞山河的猖狂:“沒,沒事,我們兄弟喝酒,是從來都不吃菜的!奶奶的,誰吃菜誰……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這架勢,再一次把在場的都給嚇到。

陳近鴻也有些醉了,大聲叫好。

白瀟“嗬嗬嗬嗬”地傻笑。在從前的寢室裏,她的酒量可是排前頭的,唯一喝不過的就是老大劉藝,拚個陳近鴻,那是小意思!可是這會,她又覺得自己醉得特別快,心一下子就沉澱了下來,滿滿是難言的複雜滋味,喝酒,喝酒,莫不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麽?

眼睛開始發酸了,又有些癢,好像有什麽東西掙紮著要破開堅硬又脆弱的心殼放肆地奔流出來。

“我,我要去上個……洗手間。”白瀟說著,放下酒瓶,就踉蹌著往門外走。

陳近鴻晃著沉重的腦袋伸出手來,“我……扶你……”

白瀟一把甩開他的手,聲音冷厲:“放開!你給我好好呆著,我自己……會走!”

她挺了挺脊背,拉開門,走出去,又“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腳步開始綿軟了,像走在雲端裏一樣,飄啊飄地飄進洗手間,上完廁所,到洗手池邊洗了手,又捧了水,洗把臉。看著鏡子裏那張濕漉漉傻兮兮的臉,還是覺得,不想哭。

走吧,腿往後踩了一步,又頓住——背部感覺有點疼,好像撞到了一堵溫熱堅硬的牆。

白瀟張著迷蒙的眼睛,依稀看到鏡子裏除了自己,在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好高,居然比她都高了一個頭。

“嗬嗬,”她笑:“不好意思啊,撞到你了,我走了。”她想邁步走,一轉動腳,卻是左右腳絆住,這回換成正麵軟倒在人家身上,倒像主動投懷送抱一般。醉得一塌糊塗的白瀟顯然沒有男女有別的意識,她軟軟一錘麵前人形抱枕的肩膀,繼續笑:“真是抱歉,又撞到你了,我……這就走。”

人形抱枕微皺眉頭,說:“小姐,這裏是男洗手間。”

“啊,”白瀟張了張嘴,鼻子裏輕輕應出一聲:“恩。”不就是男廁所嗎?當然是男廁所啊。她腦子根本就沒轉過彎來,男廁所她都上了二十年,不上男廁所難道她還上女廁所?

人形抱枕再次提醒:“小姐,這裏是男洗手間。”他望著靠在自己身上的醉鬼,心裏有些不耐煩,其實他完全可以把她拎出門去,但看到她那醉醺醺的傻樣兒,心裏的不爽湧上來,又控製不住地想把她嚇醒。

想像中尖叫沒有出現,這個醉鬼卻仰頭望著他,怔怔地流下淚來。

她嘴唇緊抿,不肯發出一點聲音,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卻恍惚沒有聚焦。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流下,緩緩滑過似乎沾了煙霞的明淨臉頰,透過眼鏡鏡片,仿佛清晨霧迷時分染了朝露的睡蓮,折射出無比瑰麗淒美的光彩。

他向來都討厭女人哭,可這一刻,眼前女子無聲的淚流忽然就魅惑了他,讓他心底柔軟處狠狠地揪了一下,準備將人推開的手頓了頓,反而劃過一個弧順勢落下來,落到身前人纖細柔軟的腰間,將人摟在了懷裏。他又皺了皺眉,輕輕拿下懷中人的眼鏡,看到一張精致絕倫的臉忽然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仿佛水仙滾珠,孤寂招搖,又仿佛睡蓮乍開,皎潔慵懶而驕傲。

她淚水止不住地流,似乎在衝刷一段不能回首的破舊歲月,又似乎固執地要用一場無聲的鬧劇祭奠什麽。

他止不住一聲歎息,抬起另一隻手,輕柔地將懷中人臉頰上的淚細細拭去,細膩冰涼的觸感又讓他心中微微一蕩。再歎一口氣,認命地將懷中醉鬼打橫抱起,邁步走出這個女孩子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白瀟感覺身體忽然就騰空了,不安地掙了掙,又感覺到處身之處溫暖而安全,幹脆就順勢伏了下來。這一場淚流的,仿佛洗盡了所有難堪與疲憊,讓人心裏一下子就空蕩蕩又實沉沉的,什麽也顧不得,隻想一覺睡去。

對麵一個穿著藍色雅痞襯衣的俊秀男生走過來,望著出現在男廁所門口的兩個人驚訝地瞪大了眼:“沈……沈錯,你怎麽回事,上個廁所還從裏麵抱個美女出來了,你……你哪裏拐到的人?”

無視掉朋友驚訝的眼和其他聞聲看過來的人的曖昧眼神,沈錯極淡地扯了一個笑,壓低聲音道:“別吵著她了,去上你的廁所吧。”

他邁開長腿往包間方向走,路上碰到一個服務員就開問:“認識這個女孩麽?”他也就是隨便一問,心裏早做好了將人帶到自己包間的準備。

沒想到那個服務員驚“咦”一聲道:“居然醉成這樣了,她的朋友們在天藍藍包間呢。”

沈錯點點頭,說道:“謝了。”轉過一個角往天藍藍走去。

天藍藍包間裏此刻氣氛怪異,幾個男生都醉得很,女孩子們也有點微醺,陳近鴻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條凳子上,一手提著個酒瓶,另一手斜撐著腦袋,眼神渙散。楊小書氣鼓鼓地坐在另一邊,臉色灰白,任誰說話都愛搭不理。

管程程偎在齊鋒懷裏,望著男朋友酒後泛紅卻更顯得溫和的臉,一徑陶醉。

金晶嘀咕:“白瀟怎麽還不來,菜也吃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吧。”

孫亭亭更是難受,人人都成雙成對的,就她是一個人,白瀟還能跟陳近鴻稱兄道弟呢,她卻孤零零的沒人理。她現在後悔提議帶上家屬了,她更後悔自己怎麽眼界那麽高,總找不到一個合意的男朋友。

半掩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極高大的身影橫抱著一具玲瓏起伏的嬌軀出現在門口。門外燈光透亮,照在姿勢浪漫的兩人身上好像給兩人渡了一層金光,那背後,隻差一個烽煙四起、煙塵彌漫的戰場了。眾人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人,這架勢,怎麽好像在上演王者歸來?

白瀟醉醺醺地出去,然後被一個帥得好像雕像一樣的超級帥哥抱著回來,這,這演的是哪出啊?

陳近鴻醉得最厲害,但他反倒是第一個出聲:“你……你是誰?怎麽……抱著我兄弟,放……放下她!”

楊小書冷笑:“那是人家的男朋友,人家愛抱,關你什麽事?”她仿佛終於抓到小偷罪證的驕傲警官,站起身來,得意地俯視著弓背坐著的陳近鴻,滿腹怨氣都在這一下找到了個宣泄口。

金晶忽然又尖叫出來:“沈……沈錯!這是沈錯!經管院的沈錯居然是白瀟的男朋友!”她的眼神就好像追星族看到偶像抱著灰姑娘一樣的不可思議和充滿羨慕。

還留著絲絲清醒神誌的人都被嚇了一跳,沈錯大名,如雷貫耳。

吳明聖抬起好像灌了鉛一樣的腦袋,拍著金晶的肩膀道:“沈錯……跟……白瀟?”他語氣荒誕,然後又“嗬嗬”傻笑。

沈錯微皺一下眉頭道:“你們都醉得很了,結帳走麽?”

“啊……”金晶跳起來:“白瀟醉了……”潛台詞是請客的人都醉了誰來付帳。

沈錯看她神色,很輕易就分辨了出她的意思,點點頭道:“沒關係,我來結帳。那我們走吧。”他抱著白瀟轉身就往樓梯走去,也不管身後幾個醉鬼東倒西歪跟得艱難。

結果很奇怪,男廁所裏撞到的陌生抱枕替白瀟付了超過三百大元的酒帳,然後還一路抱著早就睡熟了的她送到了寢室裏,最後還擰著毛巾為她擦了臉,再蓋好被子,這才走了。

沈錯做得很自然,301室的女孩子們看得很驚歎,白瀟卻一無所知,一徑沉在香甜的睡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