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論道(下)
第三十四章 論道(下)
“小李老師,我敬你一杯,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張雲裳恭敬地站起身來雙手端著酒杯。他是個學術狂,人情事故上隻如孩童,倒是至性之人。
“不敢,您別折了我的壽,快坐下快坐下。”李成趕緊站起來。
張雲裳到底是個急性子,沒有客套幾句便開口問李成內家針的事情。他幾十年坐診京城,諾大的北京,一些所謂的名家如過江之鯽,大江南北的奇人異士見了不少,真正有內氣的就是一個山東李可施李老爺子,金針獨穴,張雲裳目睹過他一針救人必死之病,那時候就想根李可施學徒,不過老爺子思想保守,不傳。他去世之後就再也沒碰上類似的高人了。可都是些沽名釣譽之徒,嘴皮兒耍耍漂亮,真動起手來比他還不如。像李成這樣一針見效,還能把他的電針彈出來的,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再加上李成這跟一尺三寸三的金針,絕對是內家針,一般人,使都沒辦法使這根針。
張雲裳有心拜師,可他的年齡都夠做李成的爺爺了,實在拉不下這個老臉,隻好旁敲側擊,道:“小李老師,您剛才是聽出來將軍的傷,聽針我也知道一點,當年上海灘的石屏先生就是內家聽針,可也沒這麽玄乎能聽出傷口的年份吧?”
說道這裏將軍也來了興趣,酒杯也放下來不喝了,眾人凝神靜氣,隻聽李成怎麽講法。
“當然聽不出來,我也是推斷,剛才將軍講的那位道士,能說出今天這個時辰將軍有身災,又能坐在大雪地裏半天不倒,想來一定是煉氣修道的人,後來將軍也說他算的準,他說了一個六十年,總有他的道理。”李成理了理思路,繼續道:“六十年為一甲子,六十年前的此時,隻怕比現在更加寒冷。”
將軍應道:“是,那時候在東北,撒泡尿能凍住半截。”眾人莞爾。
李成笑了笑繼續說道:“我的估計是當初這刀傷受的寒氣,將軍五官線條粗厚,這種人醫經上講是五氣平均,寒暑難侵,將軍當時跟敵人刺刀見紅,正是殺氣旺極之時,陽氣不藏發出體表,這時候那一刀捅的深透,陽氣在表不在裏,與天時相背,因此受了寒氣,爾後六十年不發,乃是將軍正氣旺盛壓製之故。”
若不是李成上午露了一手神乎其神的針技,幾人隻怕要把他當初江湖騙子了,張雲裳說道:“小李老師,我醫書讀的也不少,內經上講,一呼一吸為一息,一息之間脈行六寸,一日一夜,人一萬三千五百息,脈行八百一十丈。前朝的禦醫,能以此算人幾日死,這個是有根據的,我爺爺就有這個水平。可你說這六十年一甲子,又是什麽道理?難道能推到這麽遠?”
“一甲子六十年,正是天幹地支配盡之數,天幹十,地支十二,天幹配五髒,地支配六腑,經脈也是各歸其髒腑,呼吸之間脈行,至死不息。我以為人身如鍾表,又如星辰運行,輪回不息,古人講人身即一小宇宙,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六十正是五髒六腑的盡數,所以六十為一輪回。五氣俱衰,本元泄露,這是自然大道,常人不可違逆。那道士說最後那次殺人六十年後,應該就是指五氣俱衰,寒氣不能壓製的時候病發。當然我是推不到這麽遠,隻不過聽將軍講,想當然的以為是這個道理而已,也就是嘴上功夫。”李成道。
這番話說的似是而非,葉一溥若有所思,張雲裳不死心,繼續問道:“這個且不講它,我聽你說陽氣發於表,這臘月寒冬,陽氣潛藏是常理,它怎麽發也不能像夏天那樣發的散,所以冬天得寒病的極少,你這麽說,似乎有道理,可我總覺得站不住腳。”
“內家功夫練到深處,可以倒陰還陽,所以能行生殺之道。”講到這時,李成已經沒了拘束,整個人自然流露出一股自信的其實,揮了揮手示意老張不要插話,道:“我知道你想說將軍沒有內家功夫,不過當時的情形,將軍殺氣正盛,生死之間進入那種狀態是很有可能的。”
“嶽爺爺有詞講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一般人隻知道這是詞寫的氣勢大,卻不知道這一怒其實就是殺氣,我師傅講殺氣有正有邪,嶽爺爺這一怒是國家將亡之恨,當然是正氣衝天,雨水不落,其實就是真陽升騰之故。跟《列子》上秦青學歌,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的典故是一個道理,說的是一回事,都是描寫內家功夫到了極致處的境界。”
這一番道理娓娓道來,葉一溥張雲裳句句能懂,偏偏聞所未聞,良久葉一溥歎道:“老張,我們都是世家子弟,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啊。”
李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術業有專攻嘛,我小時候被祖父輩打板子,背的都是孔孟之道,老莊周易也有不少。醫書卻沒看過,那時候記得清楚,裏麵許多篇章,內容其實相互呼應,比如莊子講虛室生白,老子言飄風驟雨之道,孟子講氣一則動誌,誌一則動氣,這些話雖不同,內理卻是有脈絡可尋,後來在監獄裏根師傅學了針灸,知道了人身氣脈,回想起周易來,隻覺得古來大賢,不同人不同時的言語,骨頭裏都是一脈相承。不過我到現在也沒有領會出來,隻是有這麽些認識,遠遠談不上係統。說來話長,我學醫至今也不到四年,可以說是半路出家野狐禪,兩人老師可別見笑。”這幾句話極短,不過一分鍾便講完了,可葉張二人是知道這話的份量的,周易老莊孔孟,常人能通讀下來就算不錯了,尤其是周易,能有自己見解並且能運用的人,都是天生智慧,鳳毛麟角。
將軍是越看李成越順眼,小家夥剛才說話雖然聽不懂,可是把自己根嶽飛放到一起比較他是聽明白了,李成渾然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拍了一個超級大馬屁。
葉一溥張雲裳兩人今日大開眼界,雖然李成的理論有些毛糙,細微處尚有商榷之處,可是這個方向卻是聞所未聞,這樣的學問要能做成了,那可真的是驚天動地。
“能調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你師傅也是有傳承的吧?”葉一溥究根問底。
“我師傅隻教我針灸,我也隻會針灸,不瞞您說,我到現在連湯頭歌還沒來得及背全。我師傅是家傳的功夫,祖祖輩輩都是赤腳醫生,曆代口傳身授,我師傅出師的時候,正碰上三年自然災害,那光景練樹皮都沒有,更別說草藥了,我師傅就是從那時候起漸漸偏向於針灸的,那時候書少,我師傅又是常年在大山裏,診治隻靠自己琢磨,反而獨辟蹊徑出一條路來,現在他治病已經不開藥方子了。”說起師傅,李成臉上浮出一絲驕傲,他是在監獄裏學的醫,沒旁人比較,出了社會才知道自己師傅有多厲害。
“山野之間多奇人啊,老葉,虧得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在針法上,應該沒幾個人比的過,嗨!坐井觀天啊!”張雲裳歎道,落差太大了,他一輩子做針灸,竟然比不過一個二十多的小夥子,再加上之前的人情冷暖,一天之內迭遭打擊,張雲裳不覺間神色蕭索。
“老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內家針憑的是內家功夫,在針法脈理上,小李就不及你了,有些東西還是要火候年頭,取巧不來。你們兩可以說是各有千秋。”葉一溥這倒不是安慰,他雖然幾十年少曆臨床,可醫道本是個觸類旁通的事情,他們這種世家子弟,基本功紮實自不必說,臨床經驗更是不差,所缺者唯一點悟性而已。葉一溥紅塵中打滾,看事情往往深透,因此能說出這番話來。
“小李老師,我這次一定要根你回去,拜你師傅為師。”張雲裳道。
“這……”李成不僅口吃起來,一想席上這幾人都是人老精鬼老靈,自己再瞞下去也沒意思,幹脆一點反而給人家留個好印象,於是原原本本把自己坐牢,認識了無期徒刑的師傅的事情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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