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記憶重擔

第十六章 記憶重擔

隨著默默的轉變,山莊也重新安寧下來。忽忽已至秋末,已經到了秋收季節。簫無弦接連幾日出莊到田地間探看收成。原來山莊一直有個作法,秋收前會先了解收成情況,根據情況收取租種山莊中田地農戶的租子。如若遇上收成不太好的租戶,就會減少他當年的租子,甚至不收,讓農戶們過個好年。默默印象中到山莊也有四個月了,除那次與無瑟進城及辭行那日外,還未出過山莊。之前看多了清明上河圖,她總對那種繁華景象很是向往,加上久違了熟悉的田園氣息,很是想念。因此便提出要跟隨簫無弦去田野裏查看。簫無弦因見過她爬山的厲害,知道她不是嬌弱之人,便答應了。無瑟也吵吵要去,卻被老太君等人攔住。無瑟見奶奶與娘親眼色,瞬間明了原來是想給他們製造獨處機會,才算作罷,隻暗自竊喜。

二人換了輕便服裝,騎了馬便出發。原來默默用了幾日時間,已經將騎術練習得熟識了,慢騎短程不成問題,所以一人騎了一匹在清郊野外自由漫步,很是愜意。到馬兒不能走處,二人便放了馬徒步而行,在小徑間穿梭。看著金色稻浪層層翻湧,不時有被割下露出褐色田泥的地壟。地裏的玉米等作物也收了大半,剩一地秸杆雖一片空灰,卻詔示了豐收,因此透著濃濃喜慶氣息。田頭小路間農戶們人人喜氣盈盈,紛紛與簫無弦打招呼。簫無弦開心地回應著,不禁感歎道:“看來今年收成普遍大好啊!大家定能過個美美新年了。”

默默沉溺於那熟悉的田園氣息中,倒不大在意其他。她走到田野深處,輕輕閉起雙眼,任秋風撫麵,將泥土的芳香吹進她鼻中,令她回憶著往事與親人。矇矓中仿佛看見奶奶撫著她的頭說:默默,你真的長大了,要學會愛自己,愛別人了……她心中又喜又悲,想抓住奶奶時,奶奶一閃便不見了,她一急,叫道:“奶奶……”睜開雙眼,險些跌下田壟。簫無弦見狀急忙走過來扶住她,問道:“怎麽了?”

她又驚又急,看看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離開那個有奶奶的地方,而且再也回不去了,慢慢地沉靜下來。簫無弦見她眼角仿佛有淚光,吃驚地問道:“你哭了?到底怎麽了?”說著用手輕輕抹了抹她微濕的眼角。她看著他,他指尖的溫度讓她心中一暖,慢慢垂下頭不想讓他再看。他還想追問,她驀地輕輕將頭靠在他胸口上,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享受他溫厚的胸膛帶給她的心安。秋風掠起她的發絲在他麵上輕撫,簫無弦頓時呆了,如墜雲裏夢中。好一會兒,他才讓自己扯回一絲神智,略一遲疑,想要伸手擁住她時,她卻如夢初醒,慌忙放手離開他的胸口,道聲“對不起”,急忙轉身向遠處而去。胸膛沒了她,空蕩蕩的感覺讓他又一次怔忡起來,看著她的背影癡呆半晌。默默從田地小路間走出來,上了一條小道,她為自己的行為尷尬不已,也不留意前方何處,隻顧向前。走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不是說了要試著接受他,如何試法,便隨心不就行了?心支配她做什麽,便做什麽,何必慌亂。她將心緒撫平,徹底平靜下來,抬頭想看看他有沒有跟在後麵,卻被眼前景象震住了。原來她不知何時沿小道走進了一片小小山穀中,山穀四周都是種滿茶樹的斜坡,四麵環繞,茶樹又種得整齊,放眼一片怡人青綠。輕風一吹,頓時滿穀茶香。穀中有幾個小童在放牛,口銜野草,悠閑之極。看見默默闖進來,他們麵現驚異,疑見天人。默默看了看他們,又向茶山上望了一眼,轉身便向茶山而去。簫無弦趕上來,見她要上茶山,急忙道:“默兒,小心路滑……”奔上前保護她。默默不理會,奮力向上,很快上了第一層茶壟。她欣喜地撫摸著隻有半人高的茶樹,低頭嗅了嗅,一陣清新的茶樹香直灌鼻中,真是沁心浸肺,胸中一片舒暢。她抬頭看了看上麵的茶樹,還想再往上去。簫無弦知道阻她不住,便牽住她的手走在前引路以免她滑倒。默默也不介意,由他拉住,連上了好幾層。估計到了半山,簫無弦不願再上,停住說道:“再上更陡了,就到這裏吧。”

默默找個稍平的地方站穩,放眼望去。四麵青綠,清香撲鼻,好美的一個地方啊!她在整齊的茶地間快步奔走,感受那種帶著清香的風,臉上現出輕盈的笑意來。簫無弦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不停地按壓著心中的悸動。她的清秀,她的歡欣,她的輕盈,讓她看起來就像是這片片茶地中的精靈一般,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心動著。山穀中那幾個小童一直看著他們二人,此時不由地紛紛說道:“快看那兩個人,他們是不是牛郎織女啊?”

“才不是,牛郎和織女兩三個月以前已經見過麵了,現在不能見了……”

“那他們是誰?”

“不知道啊……是不是別的神仙?”

“他們明明是人嘛……”

他們好奇的私語傳到簫無弦耳中,心中更是難以平靜。看看默默,她麵帶笑意的模樣實在太難得了,不忍打擾,他隻能靜靜等在一旁。過了不多久,幾個農婦走進山穀來,大聲呼喊那幾個小童回家吃飯。他們紛紛指向二人對母親們訴說著自己的想法,農婦們抬頭一看,認出了簫無弦,忙道:“那不是山莊的簫少爺麽……那女子……”

“早前聽說簫少爺有個跟天仙似的未婚妻,莫不是就是她?”另一人接口道。

頓時一陣嘩然。“果真好看啊……”

“可不是,他們二人可不就像天上的牛郎織女?”幾個小童紛紛嚷道。

“什麽牛郎織女,你們這幾個伢子,胡說八道,快回家!”一人扯一個牽了牛回家去了。習武之人耳目較常人更清些,簫無弦將他們的話全聽進耳中,不由地臉上浮起笑意。可

是,他心中可當真萬分不願與她成為牛郎織女,那將是相見遙遙無期啊。看他們走遠,他回過神走向默默,道:“默兒,天色不早了,我們也回家吧。”

回家……輕風將這兩個字吹進默默耳中,她心下一震。回家,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多陌生的詞啊!她怔怔地看向簫無弦。他走過來拉住她,又說道:“走吧。”在前引路扶住她往下而去。默默還未全然回神,隻下意識地跟著他去,沒注意腳下的路,往下一踏頓時踩了空,腳下一滑便向他落了下去。他慌忙張開手接她,她在刹那間回神想盡力平衡住自己,但是已經晚了,直直向他撲去。慌亂間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他也順勢抓住她減緩她的衝力,就在那瞬間,毫無預警地,兩人麵頰相對,避也避不開,四片唇瓣重重貼在了一起。兩個人都愣了,竟然無法反應過來。四目相對,近在咫尺,他心跳猛地加急,她也反應過來,急忙將頭往後移開,吃驚地看著他。簫無弦有些驚訝於她的反應。她竟然沒有尷尬,隻是在平淡中帶了一絲驚異。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有一點很肯定,她這個樣子可愛極了,絲毫不同於平日的淡漠,更異於從前溫順的模樣。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受了些許驚嚇的小羊,眼睛也不眨地看著他,除了可愛,他無法用別的字詞形容。他被她的模樣吸引,竟然產生一個邪惡的念頭,想要吻下去……見她似乎並沒有想要躲開的意思,他試探性地低頭,噙住了她的唇,她睜著雙眼似乎呆住了,愣愣地看著前方沒有反應。他雙手悄悄伸到了她身後,加深了吻的程度,同時收緊雙手把她帶向自己。她終於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急忙伸出雙手緊緊抵在他胸前,想要推他,卻發覺根本使不出力氣。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心跳快得像打鼓一樣。這……她吃驚地看著他,隨心,竟然就是這樣的結果嗎?……難道說,自己的心,根本就不抗拒他?

他溫存的眼眸和貼近的臉頰總算令她有了反應,急忙奮力掙脫他,後退幾步,愣愣看著他,冷峻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慌亂。簫無弦有些懊惱,自己又控製不住了,她現在與曾經溫順的默兒不同,會原諒他嗎?他心下一慌,急切地向前一步,想要解釋:

“對不起,默兒,我……”

“你不要說了……”

她打斷他,轉身向山下而去。他怕她再度滑倒,想去拉她,她急得叫起來:“你別動……”他忙停住不動,她看他一眼,見他確實不動了,幾步跳下下一層,而後以更快速度向下攀爬,沒多久便回到了山穀中。他驚忙地看著她像逃一樣地動作,忙幾個跳躍也下到山穀中,正好擋在她麵前。她又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山坡,又看看他,似乎不太相信他一下子就跳下來了。想起他身懷武藝,便也不奇怪了,轉頭越過他向山穀外麵而去。

簫無弦跟上她,在一旁急得手足無措:

“默兒,我剛才……我不是……我知道我不對……我說過會給你時間……我不應該……”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默默本來不想理他,但他越說她心越慌,實在無法忍耐,她驀地停住腳,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別再說了,給我時間。”

那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的冰冷……他吃了一驚,心下一涼:她真的生氣了……但他卻不知道這其實隻是默默下意識自我保護時產生的反應。要知道,她一直用冷漠當麵具保護自己,哪裏有那麽容易說缷就能缷下?隻不過她在沒有感覺到威脅,不需要保護自己的時候,隱藏起來罷了。

默默說完,見他驚呆的表情,知道自己又嚇到他了,心下一軟,眼神淡下來。她轉開頭不再看他,快步向放馬的地方而去。依舊從田間小徑走過,稻香和泥土的氣息又沁入心肺,她漸漸平靜下來。她看著遠處掛在山頭的夕陽,調整著心頭的不安情緒。簫無弦慢慢走了上來,她回頭看向他,淡淡地說了聲“對不起”。簫無弦驚疑不已,不知她到底想要怎樣。他也不知如何作答,她轉身慢步走在小田徑上,又說道:

“這裏跟我來的地方很像,真的很像。”

簫無弦疑惑地重複道:“你來的地方?”

默默想了想,答道:“也許,也可以說,我的故鄉。在那裏,我最熟悉的,就是這樣的大片大片的田野……”

簫無弦有些不解,她為什麽會說故鄉,在別人,大多會說家鄉,或者說,家。他遲疑著,問道:“默兒,你……不喜歡你的家鄉嗎?”

他們從來不問她家鄉何處,此刻,他也並不想問。隻是想知道,她的過去。默默怔了怔,看向遠方,回憶著,許久,道:“那裏是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都不知道,算是我的家鄉嗎?”

“家在,就是家鄉。”他答道。默默在回憶中遲疑著:“家?有奶奶在的時候也許是家,沒有了奶奶以後呢?”

她迷茫的樣子讓簫無弦心下一緊,急忙道:“默兒,如果回憶不愉快,就忘了吧。”

她看他一眼,唇角微微牽動,仿佛輕輕歎息了一聲,又轉開頭麵向夕陽。簫無弦忽然想起她原先失憶的時候,曾經傷感沒有回憶,那時她說,就算回憶並不愉快,她也願意要。既然如此,她怎麽忘得了?他心下隱隱一痛。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既然忘不了,若她的回憶裏有太多的傷痛,為何不能讓他為她分擔一些?他目光一劇,下定決心,走到她身側道:

“默兒,若你願意,可以與我說一說你的過去嗎?如果回憶很重,兩個人扛,會輕許多……我想分擔一些你記憶中的重擔……”

記憶的重擔?她有些愣了,她的記憶隻是因為某些東西的缺少才會沉重,沒有東西,如何分擔?她看看他堅定的目光,不自主地出聲道:“我隻不過是因為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才會感覺心裏空虛,無措,我並沒有什麽重擔。”

“你的父母……”他心下一震,也許後麵會聽到更加讓他心痛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她的記憶被打開,唇角牽起一絲苦笑,將心中多年的鬱積的心事說了出來: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沒有任何記憶,就被父母遺棄,如果沒有奶奶,我不會活下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有什麽不好,他們不要我。一直以來,看著別的孩子,不管聽話,還是頑皮,不管健康還是殘疾,他們都被父母那樣無微不至地嗬護著,愛著,而我隻有一個連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奶奶,那個在打雷的時候才會摸著我的頭抱我的奶奶,我心裏就會像結冰一樣。我再怎麽聰慧,乖巧,都沒有人在意。我是那麽不重要,可有可無。所以我總是一個人,我不說話,也不想別人來跟我說話,我用冷漠將自己擋在所有人之外。我甚至為自己取名為默默,願自己默默無聞。我以為這樣我就會安心,就會也不在意任何東西。可不管怎樣,我都沒辦法不在意,為什麽他們不要我……”她緩緩說著鬱結在心中多年的心結,心下的疼痛讓她不自主地按住了胸口。簫無弦早已驚得呆怔住了。原來,她的身世何止是不幸,世上任何的詞語根本都不足以語說。他此刻的心痛得已經快要到極限,看著她蒼白的臉和無神的眼眸,她該是怎樣地痛成了習慣,竟然也沒有一滴眼淚,而他眼中的淚都快要溢出來了。他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將她擁在懷中。這個冰涼的女子,他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麽怎麽也化不開她身心上的寒冰。他真的想把她的痛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隻希望她從此能過得溫暖一些。他用力擁住她,想用自己的堅定給她些許支持。

默默觸到他溫熱的胸膛,心下的痛楚似乎在慢慢減輕。她不由自主地抓緊這份溫暖,不敢鬆開,生怕一鬆開那痛就像雷聲一樣滾滾而來,讓她驚慌,無措,全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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