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十五節
第十一~十五節
柏金斯盲入學校放暑假之前,莎莉文老師和好友霍布舍夫人已經安排好了,我們一起到科德角的布魯斯特海濱度假。我興奮極了,腦海裏盡是未來愉快的日子,以及有關大海的各種神奇而有趣的故事。
那年暑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海。我一直沒有機會接近海洋,甚至連海水的鹹味都沒有嚐過。不過我曾在一本厚厚的叫做《我們的世界》的書中,讀過一段有關大海的描寫。使我對海洋充滿了好奇,渴望能夠觸摸一下那茫茫的大海,感受一下那洶湧澎湃的波濤。當我知道我的夙願終於就要實現時,小小的心髒激動得跳個不停。
她們一替我換好遊泳衣,我便迫不及待地在溫暖的沙灘上奔跑起來,毫不猶豫地跳進冰冷的海水中。我感到巨浪的衝擊和沉浮,令我快樂得有些顫栗。突然,我的腳不小心撞上了一塊岩石,隨後一個浪頭打在我頭上。我伸出雙手,拚命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可是隻有海水和一些絆在臉上的海草。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
浪花好像和我玩耍一樣,把我拋來拋去,弄得我暈頭轉向,真是可怕極了。在我的腳下沒有了廣大而堅實的土地,除了這陌生、四麵八方向我湧來的海浪外,似乎世上所有一切都已不複存在了,沒有生命,沒有空氣,沒有溫暖,沒有愛。
最後,大海似乎對我這個新的玩物厭倦了,終於又把我們拋上了岸邊。莎莉文小姐立即緊緊地把我抱在了懷裏。哦,多可親、多溫暖的懷抱啊!當我從恐懼中恢複過來後,第一句話就是:“是誰把鹽放在海水裏的?”
同海水第一次接觸,我就嚐到了大海的厲害。打那以後,我便不敢下海了,就愛穿著遊泳衣,坐在大岩石上去感受海浪打著岩石,濺起了驟雨般的浪花,向我迎頭沒來。我可以感覺到浪花在猛烈地拍打海岸,小鵝卵石在滾動,狂怒的海浪似乎在搖撼著整個海灘,空氣也隨著海浪在顫動。海浪打在岩石上破碎了,退了下去,隨後又聚攏來,發起更猛烈的衝擊。我一動不動地死死扒著岩石,任憑憤怒的大海衝擊和咆哮!
我對海岸眷戀不舍,那種純淨、清新的氣味,可以使人變得更清醒、更冷靜。
貝殼、卵石、海草以及海草中的小生物,都對我有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一天,莎莉文小姐在岸邊淺水中捉到一個正在曬太陽的很奇特的家夥。那是一隻長得很大的馬靴蟹,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好奇地去摸它,它怎麽會把房子背在背上呢?我突然心生一念,把它拿回去喂養該有多好,於是我抓著它往回拖。
大螃蟹很重,拽著它在地上拖,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才拖了一裏半路。
回到家裏,我纏著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井旁的一個我認為安全的水槽裏。但是哪裏想到,第二天早上到水槽邊一看,螃蟹沒有了!沒有人知道它跑到哪裏去了,也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溜走的。一時間我又氣又惱,但是,漸漸地,我也認識到把那可憐的不會說話的東西圈在這裏,是既不仁不義又不明智的。過了些時候,我想它大概是回到大海裏去了吧,心情又愉快起來。
那年秋天,我滿載著美好的回憶,回到了南方家鄉。每當我回想起這次北方之行,心中便充滿了歡樂。
這次旅行似乎是我一切新生活的開始。清新、美麗的世界,把它所有的寶藏置於我的腳下,可以讓我盡情地俯拾新的知識。我用整個身心來感受世界萬物,一刻也閑不住。我的生命充滿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蟲,把一生擠到一天之內。我遇到了許多人,他們都把字寫在我手中來與我交談,我們的思想充滿了快樂的共嗚。這難道不是奇跡麽?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間,原來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野,現在卻花紅草綠,生氣勃勃。
那年秋季,我和家裏人是在離塔斯甘比亞大約14英裏的一座山上度過的。山上有我們家的一座避暑用的小別墅,名叫“鳳尾草石礦”,因附近有一座早已被廢棄的石灰石礦而得名,高高的岩石上有許多泉水,泉水匯合成3 條小河,蜿蜒曲折,遇有岩石阻擋便傾瀉而下,形成一個個小瀑布,像一張張笑臉,迎接客人。空曠的地方長滿了鳳尾草,把石灰石遮得嚴嚴實實,有時甚至把小河也蓋住了。山上樹木茂密,有高大的橡樹,也有枝葉茂盛的長青樹。樹幹猶如長滿了苔蘚的石柱,樹枝上垂滿了長青藤和寄生草,那柿樹散發出的香氣彌漫在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沁人心脾,令人神魂飄蕩。有些地方,野葡萄從這棵樹上攀附到那棵樹上,形成許多由藤條組成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棚架間飛來飛去,忙個不停。傍晚時分,在這密林深處的萬綠叢中,散發出陣陣清爽宜人的香氣,怎不叫人陶醉,使人心曠神信呢!
我們家的別墅座落在山頂上的橡樹和鬆樹叢中,雖然簡陋,但環境優美。房子蓋得很小,分為左右兩排,中間是一個沒有頂蓋的長長的走廊。房子四周有很寬的遊廊,風一吹過,便彌漫著從樹上散發出的香氣。我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遊廊上度過的,在那裏上課、吃飯、做遊戲。後門旁邊有一棵又高又大的白胡桃樹,周圍砌著石階。屋前也有很多樹,在遊廊上就可以摸到樹幹,可以感覺到風在搖動樹枝,樹葉瑟瑟飄落。
經常有很多人來這裏探望我們。晚上,男人們在篝火旁打牌、聊天、做遊戲。
他們誇耀自己打野禽和捉魚的高超本領,不厭其煩地描述打了多少隻野鴨和火雞,捉住多少凶猛的鮭魚,怎樣用口袋捉狡猾透頂的狐狸,怎樣用計捉住靈敏的鬆鼠,如何出其不意地捉住跑得飛快的鹿。他們講得繪聲繪色,神乎其神。我心想,在這些計謀多端的獵人麵前,豺狼虎豹簡直連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最後,聽得人了迷的人們散開去睡覺了,講故事的人總是這樣祝大家晚安:“明天獵場上再見!”這些人就睡在我們屋外走廊臨時搭起的帳蓬上。我在屋裏甚至可以聽到獵狗的叫聲和獵人的鼾聲。
破曉時分,我便被咖啡的香味、獵槍的撞擊聲以及獵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喚醒,他們正在準備出發。我還可以感覺到馬蹄的聲音。這些馬是獵人們從城裏騎來的,拴在樹上過了一整夜,到早晨便發出陣陣嘶鳴,急於想掙脫繩索,隨主人上路。獵人們終於一個個縱身上馬,正如民歌裏所唱的那樣:“駿馬在奔馳,韁繩索索,鞭嘎嘎,獵犬在前,獵人嗬!出征了。”
中午時分,我們開始準備午餐。在地上已經掘起的深坑裏點上火,架上又粗又長的樹枝,用鐵線穿著肉串在上麵燒烤。黑皮膚的仆人繞著火蹲著,揮動長長的枝條趕蒼蠅。烤肉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兒,餐桌還未擺好,我的肚子就嘰哩咕嚕地叫開了。
正當我們熱熱鬧鬧地準備野餐時,獵人們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他們疲憊不堪,馬嘴裏吐著白沫兒,獵犬搭拉著腦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問有什麽收獲,卻什麽也沒有獵到。
用餐時,每個人都自稱說看見了一隻以上的鹿,而且是近在颶尺,眼看獵犬要追上,舉槍要射擊時,卻突然不見了蹤影。他們的運氣真好像童話故事裏的小男孩,那男孩說,他差點兒發現一隻兔子,其實他看見的隻是兔子的足跡。很快,獵人們便把不愉快的事統統丟到了腦後,大家圍桌而坐。不過,端上來的不是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豬肉,誰讓他們打不到鹿呢?
這年夏天,我在山上養了一匹屬於自己的小馬。我叫它“黑美人”,這是我剛看完的一本書的名字。這匹馬和書裏的那匹馬很相似,尤其是那一身黑油油的毛和額上的白星簡直是一模一樣。我騎在它的背上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馬溫馴時,莎莉文小姐就把韁繩鬆開,讓它自由漫步。馬兒一會兒停在小路旁吃草,一會兒又咬小樹上的葉子。
上午我不想騎馬時,早餐後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樹林中散步。興之所至,便故意讓自己迷失在樹林和葡萄藤之間,那裏隻有牛馬踏出的小路。遇到灌木叢擋路,就繞道而行。歸來時,我們總要帶回幾大束桂花、秋麒麟草、鳳尾草等等南方特有的花草。
有時候,我會和米珠麗及表姐妹們去摘柿子。我不愛吃柿子,但我喜歡它們的香味兒,更喜歡在草叢和樹葉堆裏找它們。我們有時還去采各種各樣的山果,我幫她們剝栗子皮兒,幫她們砸山核桃和胡桃的硬殼,那胡桃仁真是又大又甜!
山腳下有一條鐵路,火車常在我們跟前疾駛而過,有時它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把我們嚇得連忙往屋裏跑。妹妹卻會緊張而且興奮地跑來告訴我,有一頭牛或一匹馬在鐵路上到處行走,卻絲毫不為尖銳的汽笛聲所動。
離別墅大約1 英裏之外,有一座高架橋,橫跨在很深的峽穀上,枕木間的距離很大,走在橋上提心吊膽,就仿佛踩著刀尖。
我從來沒有想過去走這座橋,直到有一天,莎莉文小姐帶著我和妹妹在樹林中迷失了方向,轉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找到路。
突然,妹妹用小手指著前麵高聲喊道:“高架橋,高架橋!”其實,我們寧願走其他任何艱難的小路,也不願過這座橋的,無奈天色將晚,眼前就這麽一條近道,沒有辦法,我隻好踞著腳尖,去試探那些枕木。起初還不算很害怕,走得也還很穩,猛然間,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噗噗、噗噗”的聲音。
“火車來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們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軋得粉碎。好險嗬!火車噴出的熱氣撲打在我臉上,噴出的煤煙和煤灰嗆得我們幾乎透不過氣來。火車奔駛而去,高架橋震動不已,人好像要被拋進萬丈深淵。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來。回到家時,夜幕早已降臨,屋裏空無一人,他們全都出動搜尋我們去了。
經過了那一次波士頓之行,我幾乎每年的冬天都在北方度過。有一次,我到新英格蘭的一個小村莊去過冬,在那裏,我見到了封凍的湖泊和白雪皚皚廣闊的原野。
我第一次領略到了冰雪世界無窮的奧秘。
我驚訝地發現,大自然的怪手剝去了樹木和叢林的外衣,隻剩下零星的幾片枯葉。鳥兒飛走了,光禿禿的樹上隻留下堆滿積雪的空巢。高聳的山嶺和廣漠的原野,到處是一派蕭瑟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點冰術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樹木的精靈已退縮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縮著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失。甚至當太陽大放光明時,白天卻仍然是萎縮寒冷的,仿佛它的血管已經枯萎衰老,它軟弱無力地爬起來,隻是為了朦朧地看一眼這個冰冷的世界。
有一天,天氣陰沉,預示著暴風雪即將來臨。沒多久,雪花開始飄落了,我們跑出屋外,用手去接住那最早飄落下來的雪花。雪花無聲無息、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中飄落到地麵,一連幾個小時下個不停。原野變得平整,白茫茫的一片。清早起來,幾乎分辨不出村莊的原貌了。道路被白雪覆蓋,看不到一個可以辨認道路的標誌來,惟有光禿禿的樹林在雪地裏矗立著。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陣東北風,狂風把積雪卷起,雪花四處飛揚。家人圍坐在熊熊的爐火旁,講故事、做遊戲,完全忘卻了自己正處於與外界隔絕的孤獨之中。
夜裏,風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我們驚恐萬分。屋簷嘎嘎作響,屋外的大樹左右搖擺,折斷的樹枝不停地敲打著窗戶,發出可怕的聲音來。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來。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來,照耀在廣闊白色起伏的平原上,四周到處是被雪堆積成奇形怪狀的雪丘。
我們在雪地裏鏟出一條狹窄的小路,我披上頭巾和鬥篷走出來。空氣冷嗖嗖的,臉頰被風刺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師一會兒在小路中間走,一會兒走到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一片鬆林旁,再過去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場。
鬆樹矗立在雪地中,披著銀裝,像是大理石雕成一樣,聞不到了鬆葉的芬芳了。
陽光照在樹枝上,就好像鑽石般熠熠閃光,輕輕一碰,積雪就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雪地上強烈的陽光反射,穿透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那一層黑暗。
積雪慢慢地融化,在它還沒有完全消失前,另一場暴風雪又來了,整個冬天,幾乎踩不著土地。樹木上的冰淩偶爾會融化,可是很快又會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蘆葦和矮草叢都枯黃了,躺在陽光下的湖麵也變得又凍又硬。
那年冬天,我們最喜歡玩的是滑雪橇。湖岸上有些地方非常陡峭,我們就從坡度很大的地方往下滑。大家在雪橇上坐好,一個孩子使勁一推,雪橇便往下猛衝。
穿過積雪,躍過窪地,徑直向下麵的湖泊衝去,一下子穿過閃閃發光的湖麵,滑到了湖的對岸。真是好玩極了!多麽有趣的遊戲!在那風馳電掣的一刹那,我們似乎與世界脫了節,禦風而馳,飄飄欲仙。
1890年春天,我開始學習講話。我很早就有發出聲音的強烈衝動。我常常把一隻手放在喉嚨上,一隻手放在嘴唇上,發出一些聲音來。對任何聲音,我都抱有濃厚的興趣。聽到貓叫。狗吠,我都愛用手去摸它們的嘴。有人唱歌時,我愛用手去摸他們的喉嚨;有人彈鋼琴時,我愛用手去摸鍵盤。
在喪失聽力和視力之前,學說話是很快的,可自從得了那場病,耳朵聽不見後,我就說不出話了。我整天坐在母親的膝上,把手放在她的臉上,這樣也就可以感覺到她嘴唇的開合,覺得很好玩。雖然我早已忘了說話是怎麽回事,但也學著大家的樣子蠕動自己的嘴唇。家裏人說我哭和笑的聲音都很自然。
有時,我嘴裏還能發出聲音,拚出一兩個單詞,但這不是在和別人說話,而是在不由自主地鍛煉自己的發音器官。隻有一個字,在我發病後依然能記得,那就是“水”(water ),我經常發成“Wa……wa”的聲音,慢慢地這個字的意思也快忘掉了,直到莎莉文小姐開始來教導我,學會了用手指拚寫這個字以後,也就不再發這個音了。
我早就知道,四周的人都用與我不同的方式在交流。甚至在我知道耳聾的人也能學會說話之前,我已開始對自己的交流方法感到不滿意了。一個人完全靠手語與別人交流,總是有一種被約束和受限製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令我難以忍受,極力想擺脫這種束縛。我常常急得像小鳥使勁撲打翅膀那樣,一個勁兒地鼓動嘴唇,想用嘴說話。家裏人想方設法阻止我用嘴說話,怕我學不好會灰心喪氣。但我毫不氣餒。後來偶然聽到娜布。卡達的故事,更增強了我學說話的信心。
1890年,曾教過蘿拉的拉姆森夫人,剛從挪威和瑞典訪問歸來,隨後來探訪我。
她告訴我,挪威有一個又盲又聾的女孩子,名叫娜布。卡達,已經學會了說話。她還沒有給我講完,我已心急如焚,暗自下定決心,要學會說話。我鬧著要莎莉文小姐帶我去波士頓找霍勒斯學校的校長薩拉。富勒小姐,請求她幫助我,教導我。這位和藹可親的女士願意親自教導我。於是我們從1890年3 月26日起,開始跟她學說話。
富勒小姐教的方法是——她發音的時候,讓我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臉上,讓我感覺到她的舌頭和嘴唇是怎麽動的。我很用心地模仿她的每一個動作,不到一小時便學會了用嘴說M 、P 、A 、S 、T 上這6 個字母。
富勒小姐總共給我上了11堂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我第一次連貫地說出“天氣很溫暖”這個句子時是何等驚喜!雖然它們隻是斷斷續續且期期文艾的幾個音節,但這畢竟是人類的語言。我意識到有一種新的力量,讓我從靈魂的枷鎖中釋放出來,用這些斷續的語言記號,掌握完整的知識並獲得信仰。
耳聾的孩子如果迫切想用嘴說出那些他從來沒有聽過的字,想走出那死一般的寂靜世界,擺脫那沒有愛和溫暖、沒有蟲鳴鳥叫、沒有美妙音樂的生活,他就怎麽也不會忘記,當他說出第一個字時,那像電流一樣通遍全身的驚喜若狂的感覺。隻有這樣的人才知道,我是懷著多麽熱切的心情同玩具。石頭、樹木、鳥兒以及不會講話的動物說話的;隻有這樣的人才知道,當妹妹能聽懂我的招呼,那些小狗能聽從我的命令時,我內心是何等喜悅。
如今我能用長有翅膀的言語說話了,再也不需要別人幫我翻譯了,由此而得到的方便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現在我可以一邊思考,一邊說話,而從前用手指說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但是,千萬不要以為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我真的就能說話了。我隻是學會了一些說話的基本要領,而且隻有富勒小姐和莎莉文老師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其他人隻能聽懂其中很小一部分。在我學會了這些基本語音以後,倘若沒有莎莉文老師的天才,以及她堅持不懈的努力,我不可能會如此神速地學會自然的言語。
最初,我夜以繼日地苦練,才使我最親近的朋友能聽懂我的意思。隨後,在莎莉文小姐的幫助下,我反反複複練習發準每一個字音,練習各種音的自由結合。一直到現在,她還是每天不斷地糾正我不正確的發音。
隻有那些曾經教導過聾啞孩童說話的人才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也隻有他們才能體會到我所必須克服的是什麽樣的困難。我完全是靠手指來感覺莎莉文小姐的嘴唇的:我用觸覺來把握她喉嚨的顫動、嘴的運動和麵部表情,而這往往是不準確的。
遇到這種情況,我就迫使自己反複練習那些發不好音的詞和句子,有時一練就是幾小時,直到我感覺到發出的音準了為止。
我的任務是練習、練習、再練習。失敗和疲勞常常將我絆倒,但一想到再堅持一會兒就能把音發準,就能讓我所愛的人看到我的進步,我就有了勇氣。我急切想看到他們為我的成功而露出笑容。
“妹妹就要能聽懂我的話了。”這成了鼓舞我戰勝一切困難的堅強信念。我常常欣喜若狂地反複念叨:“我現在不是啞巴了。”一想到我將能夠自由自在地同母親談話,能夠理解她用嘴唇做出的反應,我就充滿了信心。當我發現,用嘴說話要比用手指說話容易得多時,真是驚訝不已。為此,我不再用手語字母同人談話了。
但莎莉文小姐和一些朋友依然用這種方式同我交談,因為同唇讀法相比,手語字母更方便些,我理解得更快些。
在這裏,也許我應該說明一下盲聾人所使用的手語字母。那些不了解我們的人似乎對手語有些困惑不解。人們給我讀書或同我談話時,采用聾人所使用的一般方法,用一隻手在我手上拚寫出單詞和句子。我把手輕輕地放在說話者的手上,一方麵不妨礙其手指的運動,另一方麵又能很容易地感覺到他手指的運動。我的感覺和人們看書一樣,感覺到的是一個個字,而不是單個的字母。同我談話的人由於手指經常運動,因而手指運用得靈活自如,有些人字母拚寫得非常快,就像熟練的打字員在打字機上打字一樣。當然,熟練的拚寫同寫字一樣,也成了我一種不知不覺的動作。
能用嘴說話以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家。這一重要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我踏上了歸途。一路上,我和莎莉文小姐不停地用嘴說話,我不是為了說話而說話,而是為了抓緊一切時機盡量提高自己的說話能力。不知不覺火車已經進站了,隻見家裏人都站在站台上迎接我們。一下火車,母親一下把我摟在懷裏,全身顫抖著,興奮得說不出一句話,默默無聲地傾聽我發出的每一字音。小妹妹米珠麗抓住我的手,又親又吻,高興得一個勁兒地蹦跳。父親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但慈祥的臉上卻露出極其愉悅的神色。直到現在,我一想到此情此景,就不禁熱淚盈眶,真好像是以賽亞的預言在我身上得到了應驗:“山嶺齊聲歌唱,樹木拍手歡呼!”
1892年冬天,一朵烏雲籠罩了我的童年時代。我鬱鬱寡歡,長時間沉浸在痛苦、憂慮和恐懼之中,書本也對我喪失了吸引力。直到現在,一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我依然不寒而栗。
我寫了一篇題為《霜王》的短篇小說,寄給了柏金斯盲入學校的安那諾斯先生,沒想到惹來了麻煩。為了澄清此事,我必須把事情的真相寫出來,以討回我和莎莉文小姐應該得到的公道。
那是我學會說話後寫出來的第一個故事。夏天,我們在山間別墅住的時間比往年都長,莎莉文小姐常常給我描述不同時節的樹葉是如何美麗,這使我想起了一個故事,那是別人念給我聽的,我不知不覺地記住了。當時我以為自己是在“創作故事”,於是熱切地想在忘記以前把它寫出來。我思緒如泉湧,下筆千言,完全沉浸在寫作的快樂之中。流暢的語言、生動的形象在筆尖跳躍著,一字字一句句都寫在了盲人用的布萊葉紙板上。
現在,如果有什麽文思毫不費勁地湧入我的腦海,那我敢斷定,它一定不是我頭腦中的產物,而是從別人那裏撿來的東西。但是,那時候的我對這種觀念界限很難分辨。就是現在,我也常常分不清楚,哪些是我自己頭腦裏的東西,哪些是別人寫在書裏的東西。我想,這也許是由於我對事的物印象大都是通過別人的眼睛和耳朵得到的緣故吧!
故事完成後,我念給莎莉文老師聽。現在我還記得,自己是如何陶醉於那些精彩的段落,又是如何被那些念錯還需要重念的字給困擾的。晚餐時,我又念給全家人聽,大家都驚訝不已,沒想到我能寫得這麽好,也有人問我是不是從哪本書裏看到的。
這個問題使我感到很吃驚,因為我根本想不起有誰給我讀過這篇小說。於是,我大聲而且理直氣壯地回答說:“不是,這是我自己創作的,我要把他獻給安那諾斯先生。”
隨後,我重新抄寫了一遍,並且依照他們的建議,將《秋天的樹葉》改名為《霜王》,寄給了安那諾斯先生,祝賀他的生日。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就是這一件生日禮物,給自己帶了如此多的麻煩和殘酷的折騰。
安那諾斯先生非常喜歡這篇小說,把它刊登在了柏金斯盲入學校校刊上。這使我得意的心情達到巔峰,但是很快地,就跌到了痛苦與絕望的深淵。在我到波士頓沒多久,有人就發現,《霜王》與瑪格麗特。康貝爾小姐的一篇名叫《霜仙》的小說十分類似,這篇文章在我出世以前就已寫成,收在一本名叫《小鳥和它的朋友》的集子中。兩個故事在思想內容和詞句上都非常相像,因而有人說我讀過康貝爾小姐的文章,我的小說是剽竊來的。
起初,我並不了解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但當我了解以後,感到既驚訝又難過。
我遭到了任何孩子都不曾遭受的痛苦。我感到羞恥,也使我最愛戴的那些人受人猜忌。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我絞盡腦汁,想我在寫《霜王》之前,到底讀過什麽書,是不是看過描寫霜的文章或書籍。我已經不記得了,隻是模糊記得有誰提到過傑克。費羅斯特這個人,隻記得有一首寫給孩子的詩,題目叫《霜的異想天開》,可是我並沒有引用他們。
最初,安那諾斯先生相信我,雖然他也深受此事的困擾,還是對我很寬厚。但是,事情還是繼續惡化,為了使他高興,我強顏歡笑,盡量表現出一副神情愉快的樣子。
慶祝華盛頓誕辰的活動時,在同學們演出的一場假麵劇中,我扮演了穀物女神。
我還記得,那天我穿著一身頗為漂亮的服裝,頭戴一個用色彩斑斕的秋葉紮成的花環,腳上和手上滿是水果和穀物。但在所有這些花花綠綠熱熱鬧鬧的外表下麵,我內心深處卻充滿了憂傷。
慶祝活動的前夕,學校的一位老師又問起那篇小說。我告訴他,莎莉文小姐曾和我談到過傑克。費羅斯特和他傑出的作品。不知怎的,我說的某些話卻使她認為我記得康貝爾小姐的小說《霜仙》。雖然我一再強調她理解錯了,但她還是自以為是地把這一錯誤結論告訴了安那諾斯先生。
一向對我殷切照顧的安那諾斯先生聽信了這位老師的話,認為我欺騙了他。對於我無辜的申辯充耳不聞。他認為或至少感覺,莎莉文小姐和我故意竊取別人的作品,以博得他的稱讚。緊接著,我被帶到一個由柏金斯盲入學校的老師和職工組成的“法庭”上,去回答問題。
他們把莎莉文小姐給支開,在“法庭”上,他們反複盤問我,使我感到是在迫使自己承認有人給我讀過康貝爾的小說《霜仙》。從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中,我感覺到極大的不信任,而且我也感到安那諾斯先生正在以責備的眼光瞧著我。那種感受是無法用語言全部表達出來的。我的心怦怦亂跳,語無倫次地回答他們所提出的問題。雖然我知道這純粹是一場可怕的誤會,可是卻無法減輕自己內心的痛苦。
最後盤問結束,讓我離開時,我覺得頭昏目眩,根本沒有心思去留意莎莉文小姐的安慰和朋友們的鼓勵。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頭嚎陶大哭,恐怕很少有孩子哭得像我那麽傷心。我感到渾身發冷,心想,也許活不到明天早上了。這麽一想,倒使我覺得安心了。現在想起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年齡較大的時候,一定會使我精神崩潰的。幸好在這段悲苦的日子裏,遺忘的天使趕走了我大部分哀傷和憂慮。
莎莉文小姐從未聽說過《霜仙》這篇小說,也沒有聽說過康貝爾小姐的那本書。
於是她在貝爾博士的幫助下,仔細調查了這件事。最後發現,霍布金夫人在1888年有一本康貝爾小姐的書《小鳥和它的朋友》,正是那年夏天,我們和她正好在布魯斯特一起度假。霍布金夫人已經找不到那本書了,不過她對我說,當時莎莉文小姐獨自去度假,為了給我解悶,她常常從各種各樣的書中找些有趣的故事念給我聽。
雖然她同我一樣,不記得念過《霜仙》這篇小說,但她確信她曾從《小鳥和它的朋友》這本書中挑選小說給我念過。霍布金夫人解釋說,她在把布魯斯特的那所房子賣掉之前,曾處理了許多兒童讀物,諸如小學課本、童話故事之類。《小鳥和它的朋友》或許也在那時給處理掉了。
那時候,故事對我沒有意義,但是故事中那些希奇古怪的拚詞,卻引起我這個沒有任何其他娛樂的孩子的興趣。雖然當時講故事的情景我現在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但我不能不承認,當時我曾極力想記住那些生詞,待老師回來後,讓她講解給我聽。
莎莉文小姐回來後,我沒有跟她提起《霜仙》這篇小說,也許是因為她一回來就開始閱讀《方德諾小爵士》,使我腦子裏沒有多餘的空間來想及其他事。但霍布金夫人的確曾給我念了康貝爾小姐的那篇小說,在我忘掉了很久以後,它卻自然而然地浮現在我腦海裏,以致我絲毫沒有覺得它是別人思想的產物。
在那些苦惱的日子裏,我收到了許多向我表示同情和問候的來信。康貝爾小姐更是親自寫信鼓勵我:“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寫出自己的巨著,使許多人從中得到鼓舞和幫助。”
但是,這個美好的預言卻一直未曾實現。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做文字遊戲了,我總是提心吊膽,害怕寫出來的東西不是自己的思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給媽媽寫信時,我都會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所侵襲,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念每一個句子,直到肯定確實不是那些書中讀過的句子。如果不是莎莉文小姐堅持不懈地給予我鼓勵,我也許再也不會去碰筆和紙了。
後來,我找來《霜仙》看了一遍,再看我那時寫的一些信,結果發現我所用的字句和觀點,與那本書有很多雷同之處,例如 1891 年9 月 29 日寫給安那諾斯先生的信,感情和語言與康貝爾小姐的著作一模一樣。而我寫的《霜王》那篇小說,像其他許多信一樣,從其中的一些段落和措辭可以看出,當時我的思想已經被這個故事所滲透了。
在信中,我假想自己是莎莉文小姐,向自己描述金黃色的秋葉:“嗬,夏日流逝,用什麽來安慰我的寂寞,惟有那絢麗多彩的秋葉。”而這正是康貝爾小姐那篇小說中的句子。
把自己喜歡的句子同化,然後當作自己的想法一樣把宇句再另寫出來,這種情況常常在我早年的信件和初期的作品中出現。在一篇描寫希臘和意大利古城的文章中,套用了一些現在已經遺忘出處但是生動又變幻多端的描述。我知道安那諾斯先生非常喜歡古跡,對意大利和希臘更是情有獨鍾。因而我在讀書時,便特別細心地從詩集和史書中摘錄能取悅於他的片斷,而安那諾斯先生在稱讚我的這些描寫古城的作文時也說:“饒有詩意。”
但我不明白,他竟然相信一個又盲又聾的*歲的孩子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不過,我也曾認為,不能因為作文中有別人的詞句,就被看成一文不值,這畢竟說明我已經能夠運用清晰生動的文字,來表達我對美好富有詩意的意境的欣賞了。
早期作品隻不過是智力訓練,像所有年輕人一樣,是經由模仿和吸收,逐漸學會把所想到的用文字表達出來。凡是在書中能引起我興趣的東西,便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記在腦子裏,化為自己的東西。
史蒂文森曾經說過,初學寫作的人,一般都會本能地摹仿自己最欽羨的作品,然後以一種驚人的變化力來轉化它。哪怕是偉大的作家,也要經過多年的實踐,才能駕禦所有擁塞在思想道旁文字的領域。
也許直到現在,我仍然沒有走完這一過程。說真的,我常常分辨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思想,哪些是我從書裏看來的,書上的東西已成為我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結果在我所有的作品中,總有一種像我學縫紉時,常常用破碎布拚湊而成的衣服,雖然是各式各樣、七零八碎的布片拚成,有鮮豔的綢緞和天鵝絨,但粗布頭卻占絕大部分,而且最顯眼。
同樣,我的作文雖說反映了我的一些粗糙的不成熟的思想,但其間也夾雜著別人閃光的思想和較為成熟的看法,這些都是我從書裏得來並記在心裏的。依我看,寫作的一個很大困難是,當自己所想到的東西,還不是很有條理,還處在感情和思想的邊緣時,如何用所學到的語言來把它們表達出來。寫作就像是擺七巧板,我們腦子裏先有了一個圖樣,然後用語言把它描繪出來。但有時想出來的詞不一定合適,即便這樣,我還是一次不行再來第二次,因為我知道,既然別人做成功過,我也一定能成功,怎麽能認輸呢?
史蒂文森說:“人如果生來就沒有創作才能,那他一輩子也創作不出什麽東西。”
雖然我也許就是這樣的人,但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拙筆能有長進,能把自己的思想和經曆充分表達出來。我就是憑著這種希望和信念而堅持不懈地努力,戰勝了《霜王》事件給我帶來的痛楚的。
從另一方麵說,這樁不愉快的事件,對我也不無好處,它迫使我認真地思考有關寫作的一些問題。惟一感到遺憾的是,它使我失掉了一位最好的朋友安那諾斯先生。
我在《婦女家庭雜誌》上發表了《我的生活》以後,安那諾斯先生在寫給麥西先生的一封信中說,當初發生《霜王》事件的時候,他就相信我是無辜的。他說,當時那個“法庭”是8 人組成的:4 個盲人,4 個眼睛沒毛病的人。其中4 人認為我當時心裏明白有人給我念過康貝爾小姐的那篇小說,其餘的人則不然。安那諾斯先生說,他當時是站在後一種人一邊的。
但不管怎麽說,不管安那諾斯先生站在哪一方,當我走進那間屋子,發覺裏麵的人對我抱有懷疑態度時,我感到有一種敵對的氣氛,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後來發生的事果然證實了我的預感。在這以前,也正是在那間屋子裏,安那諾斯先生經常把我抱在膝上,放下手裏的工作,陪我玩上一陣子。我感覺得到,在發生那事件以後的兩年中,安那諾斯先生相信我和莎莉文小姐是無辜的。後來不知是什麽原因,他改變了看法。柏金斯盲入學校為什麽要調查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甚至連“法庭”成員的名字我也叫不出來,後來他們也不和我說話。當時我激動得顧不上去注意其他事情,隻是心裏感到很恐懼,一個問題也答不出來。的確,當時我幾乎沒有想我該說些什麽以及人們對我說了些什麽。
我把《霜王》這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寫出來,因為它對我早期的生活和教育影響極大,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誤解,我盡可能如實地敘述了所有有關的事實,既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想埋怨任何人。
事件發生後的那年夏天和冬天,我回到了家鄉和親人團聚,我很快樂,所有的憂愁都被我拋在了腦後。
夏天慢慢過去,秋天悄悄來臨。地上滿是深紅色和金黃色的秋葉,花園盡頭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的葡萄,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變成了醬紫色。我正是在這時開始寫回憶自己生活經曆的文章的,恰好是我寫《霜王》那篇小說一年以後。
當時我對自己寫的東西仍然心存疑慮,常常被那些可能不完全屬於自己的思想所折磨,隻有莎莉文小姐知道我內心的恐懼不安。我不知為什麽變得那麽敏感,總是竭力避免再提《霜王》。有時在談話中,一種深層的意識閃過我的腦海,我輕聲地對她說:“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我自己的。”有時候,我寫著寫著,就會自言自語地說:“如果這又是跟很久以前別人的作品一樣,該怎麽辦?”一想到這兒,我的手就抖個不停,這一天什麽也寫不下去了。即便是現在,我有時也感到同樣的焦慮和不安。那次可怕的經曆在我心靈上留下了永久性的後遺症,其含意我現在才開始理解。
莎莉文老師一直安慰我,並且盡力幫助我,為了使我能恢複往昔的自信,她鼓勵我替《青年之友》寫,篇《我的生活介紹》的短文。當時我隻有12歲,寫這樣的文章是很吃力的。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似乎已經預見到了將會從這次寫作中得到好處,否則我一定寫不出來的。
我謹慎小心,但卻不屈不撓地寫了下去。莎莉文小姐在一旁鼓勵並誘導我。她知道,隻要我堅持寫下去,就能重新樹立信心,發揮自己的才能。在沒有發生《霜王》事件以前,我像其他孩子一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後來變得沉默了,經常思考一些看不見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逐漸擺脫了那一段不愉快的經曆給我投下的陰影,經過磨練,我的頭腦比以前更清醒了,對生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第十一節 擁抱海洋
第十二節 山間秋季
第十三節 潔白的世界
第十四節 學會說話
第十五節 《霜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