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淨

第二十七章 清淨

菊香知道主子的意思。她抬眼細細地掃著除貴喜之外的六人,接著指了一個柳絮,兩個一開始就跟著主子的太監德子和術子,對剩餘的人道:

“宮裏用不了這麽多人伺候,你們也不留了,都走吧。”

三人都愣住了,想不到自己表了忠心卻要被趕走。一個宮女更是爬著上前抓著江心月的裙擺哀求,道自己如何忠心如何侍奉主子。

江心月隨意敷衍了她幾句,塞了她兩錠銀子,仍是叫她走。她戀戀不舍地出了殿門,再回頭看了看主子,才跟著其餘二人一同離去。

雖然她現在失寵,可也不保證淑妃她們會放過她。菊香不信任的宮人,卻極力不想離去,這樣的人江心月可不敢用。

殿內統共隻剩下了五個下人。菊香對主子回稟道:“剩下的人絕對是真正忠心的。”

柳絮人膽,過分老實從來不參合任何事;術子和德子的家底她查過,都沒有和宮中嬪妃有瓜葛。他們雖然不能幹,不聰明,但忠心是沒錯的。菊香看著清清冷冷的大殿鬆了一口氣,縈碧軒,終於清靜了。

江心月緩慢地從主位上走了下來,站到眾人之間,放下以往的嚴厲道:“從今往後,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了。”

“柳絮你今後就是一等宮女,貴喜是首領太監,德子術子你們就是大太監。我在宮裏無依無靠,以後你們就是我的依靠。”

五個下人都濕了眼眶,沒有人話,但誰都把今日的話記在了心裏。

看了看殿內,江心月苦笑一聲道:“現在可是三伏天,以後可沒人給咱們送冰塊了。廚房的廚子一接到旨就跑光了,禦膳房那也不會好好待我們。”

她輕輕舒一口氣,又神情疲累地道:“菊香去清點下咱宮裏的米麵吧,看看夠吃幾天,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今晚咱就自己做著吃,記住,什麽都別講究,能吃飽就行。現下,吃穿都成問題了,在宮裏失寵,就沒好日子過了。”

一眾宮人應了聲,見主子傷神,都忙著勸慰主子。

江心月朝他們笑笑道:“別擔心,我怎麽會灰心呢。左右不過是半年的事情。興許還用不了半年呢。在宮裏,心態最重要,咱們時刻都要記著‘寵辱不驚’四字,眼下雖然清苦,但日子比以前更幹淨,更省心。”

她踱步至案幾旁坐了,對術子和德子招招手:“你們倆過來。你們一直想認字,現下我閑下來了,定會好好教你們。”

兩人都愣住了,接著才想起來謝恩,然後稍惶恐地站到了主子身側。

又對餘下的幾人:“你們不用伺候我,下去先歇著吧。”

幾人都感念主子恩德,一時間,縈碧軒的氣氛不是失寵的死寂,而是嫻靜祥和。

入夜,鳳昭宮皇後睜著眼躺在榻上,身側的皇帝早已熟睡。

就寢前,皇帝的聞言暖語一句一句地在她耳邊回蕩,這些好聽的情話,攪得皇後心中海河洶湧,導致她因為興奮而無法入睡。她一遍一遍地記起十多年前少年夫妻的甜蜜,那個時候皇帝經常拉著她的手,或傾訴,或抱怨,甚至哭泣。她作為年幼皇帝唯一的依靠,在當年那樣弱勢的情況下,接納了皇帝全部的脆弱。後來,皇帝不再脆弱了,他成長為一個英明而冷酷的帝王。他再也不需要她手掌中的溫暖了。

現在,她再次得到了類似當年的溫情。她感覺到冷了多年的心房,再次被捂熱了。

在宮裏過日子,就像在泥潭裏掙紮。每日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麵對嬪妃扔過來的密集的刀子,麵對太後明裏暗裏如死神一般地向她索命,麵對漫漫長夜鳳昭宮比地窖還冷的孤獨。

但是,為了他,這一切都值得,都值得!

第二日,皇帝仍是來了鳳昭宮,且是晌午剛過就早早地來了。

皇後殷勤地端了茶水侍奉,卻被皇帝製止道:“你有身子的人,不要做這些了。”

“可是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臣妾想為皇上做。”

皇帝笑道:“有孕的妻子,理應被丈夫侍奉。”著過來扶皇後落座。

皇後喜得手足都不知所措,由著皇帝待寵妃一般扶著她。

“慧茹。”

“嗯?”聽到皇帝叫自己的閨名,皇後的腦子頓時有點短路。

皇帝臉上是商量的神色,緩緩道:“朕要和你個事兒。今日淑妃和惠妃來見朕,她們你有孕不宜操勞,想多為六宮之事盡力,也好讓你安心養胎。”

皇後一聽,心裏先是擰了麻花,對二妃的恨意頓時升騰起來。她們真不是省油的燈,這麽快就開始分她的權柄。

可是,她知道皇帝不喜歡她和嬪妃們爭搶。且……合子是怎麽受的難,她至今都心有餘悸。天大地大,皇嗣最大。縱然她是皇後,也要盡十二分的力才能保住孩子,才有可能保住!旁的心思,都暫且放一放吧。

皇後想著,便歎了氣道:“淑妃和惠妃都是能幹的,臣妾放心。皇上便應了她們所請,臣妾也在此謝過她們為臣妾分憂了。”

皇帝舒心地笑道:“還是慧茹你最識大體。後宮少些紛爭,多些寧靜,朝堂才能安穩。”

皇後低頭謙遜道:“皇上過譽了。”她的心裏是苦的,皇帝一心希望她大度,少紛爭,可是一個付出真心的女人,怎麽會對夫君的其他女人大度?

皇帝輕輕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茶蕪香衝散了腦中煩雜,不禁讚道:“你心性沉靜,香料都這樣清雅,不似那些輕浮之人。”

皇後抬了頭看著皇帝,眉眼都是柔柔的笑意。她沒有答話,但心裏的得意可是不止一二分,皇帝一句“輕浮”,便是厭惡了恃寵而驕的蓮容華,貶了爭權奪利的淑惠二妃。

後宮寧靜,少紛爭;宮妃穩重,識大體,這才是一個像樣的後宮,才能讓皇帝安穩地忙於國事。可是,曆朝曆代的後宮,哪個能做得到?

“好了,朕去看看寶妃,明日再來看你。”皇後還沉浸在的得意中,卻不想皇帝的一句話如冰水一般從頭澆下,縱然三伏酷暑也難以抵擋那嚴寒。

寶妃……寶妃,該死的寶妃!

“皇上……”皇後扯了皇帝的龍袖,聲囁嚅道。

看著皇帝仍是要走的樣子,她心下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昨日千秋宴上,您覺著臣妾編排的節目可好?還有,聽柔選侍宮裏的曇花今晚就要開了,您不去瞧瞧麽?”

皇帝笑著想起了千秋宴上抱琵琶的少女,不由地住了腳步,轉身對皇後道:

“你的安排甚好,涵兒是個可心的人。嗯……不過慧茹你的曇花,也的確吸引人。”皇帝踟躕了起來。

皇後聽了這話,也是覺得苦的。心裏想著這個,又掛著那個,人一顆方寸大的心,究竟要分成幾瓣?

最後,皇帝決定了去蔣才人處。

蔣希涵是在宴會當場被晉封的。

皇後勉強笑著,送皇帝出了鳳昭宮。

柔選侍在啟祥宮裏,心翼翼地守著一盆曇花,卻等來了皇帝去蔣才人處的消息。

她略略失望地站起了身,看著那盆費盡心血的植物,卻又笑了,對貼身的宮女:“皇上不來就不來了,曇花一現可是難得的美景,今晚咱們得好好觀賞。”

那個宮女本是官家女兒出身,選秀落選了才被挑成了宮女。她一向看不起柔選侍,卻覺得這個主子舉止十分怪異。

受了屈辱不生氣,被搶了恩寵不著急,真是個怪人。柔選侍看她不答話,也不惱,兀自就著方凳坐了。

宮女見她連下人的失禮都不介意,搖搖頭,無聲地退下了。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也許是天生的賤坯子吧。

柔選侍用玉指撫上碧綠的枝葉,喃喃道:“我最喜歡的,便是曇花。為了僅有一瞬間的燦爛,甘心用整個生命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