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因禍得福

第56章 因禍得福 蓮妃傳 青豆

醫女端來了一碗烏黑的藥汁,鄭昀睿接過,殷勤地喂到她嘴邊。哪知她露出萬分的驚恐,楚楚可憐地對著鄭昀睿搖頭。花影立即上前按住她的兩隻手腕,道:“皇上快給小主喝下去,每次都要折騰好久,小主總歸畏懼您,這次不會敢反抗的……”

鄭昀睿哭笑不得,雖然心軟,可這藥不能不喝,於是擺出帝王的威儀,嚴厲地瞪著她一勺一勺灌了下去。一碗灌完,又急忙舀了蜜水給她。江心月鼻子眼睛皺在一起,仿佛又在受刑。

“皇上,您去其他姐妹宮裏吧。”江心月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說道。

“不,朕要陪著你。”鄭昀睿說著,忽又欣喜道:“心月的嗓子清了許多,這藥這麽管用?”

一旁的齊禦醫急忙爬過來道:“皇上,微臣開的藥對炎症有奇效,可以很好地治療小主的嗓子和外傷,可是。。可是這藥本該一日一副煎兩碗,小主十分抗拒,最後才勉強答應一日喝一碗,喝的時候還拚命掙紮導致隻能咽下半碗……”齊禦醫是皇帝的心腹,自然對江心月用心。可小主因為怕苦極不配合,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本來不敢說,說了會得罪小主,但不說小主病情拖延就會得罪皇上,他隻好說了。

江心月氣鼓鼓地盯著告狀的齊禦醫,皇帝憋著笑,又回過神來想著絕不能這麽下去,於是鄭重地下了旨:“蓮容華必須遵醫囑服藥,若有違抗就綁在床上強灌。”

花影和菊香接了旨,有了聖旨,小主再反抗她們就可以冒犯了。

鄭昀睿溫柔地觸到她的小臉,道:“朕每天都會來,看你還敢不吃藥。”

江心月再次晉位並賜號的消息立即曉諭了各宮。淑妃聽聞後氣極,在辰佑宮連聲怒罵。無人之時,還不時忍不住狠狠道:“江氏這個狐狸精,壞了本宮的大事,竟還得了聖寵,本宮定不饒她……。”

皇帝每日都會駕臨縈碧軒,親自侍奉湯藥,晚寢前先把蓮容華哄睡再離開甚至宿在縈碧軒的外間,為蓮容華守夜。

鄭昀睿服侍一個嬪妃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寶妃也不曾。張婕妤甚至說出“也希望去慎刑司走一遭”的話。

鄭昀睿在縈碧軒特設了小廚房,並賞賜了禦膳房手藝好的廚子。嬪位以下的小主們隻能每日由禦膳房送膳,沒有資格開小灶,但聖旨道蓮容華脾胃虛弱,故特地照顧。

諸人隻知江心月的榮光,卻不知其苦楚。每天的兩碗,在鄭昀睿的監視下灌得幹幹淨淨。她從小怕苦,連藥丸都難以忍受,現在隻覺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鄭昀睿照顧地十分精心,加上花影過人的醫術,還有齊禦醫的盡心,江心月恢複得很快,傷到骨頭的手指,也被太醫院的名貴藥材慢慢地治愈。唯有被糟蹋壞的腸胃,花影說這是需要調養的,沒有捷徑。江心月是個喜愛美食的人,現在每頓隻能喝粥,而鄭昀睿擔心她身體消瘦,就嚴格命令她喝足夠多的粥。每日灌藥灌粥,她的日子簡直烏雲密布。

這些天,第一次有人在皇寵上壓過了寶妃。江心月最終惶恐,跪下請命,又說自己已經能下床,菊香也保證會令主子乖乖服藥,鄭昀睿才離去,不再日日來伺候。

江心月看著皇帝走,心裏微微舒一口氣,隆寵之下就如芒刺在背,其實並不好受。此時花影從外頭掀了帷幔,一踏進來,就青著一張臉不肯言語,往日的嬉笑半點也無。

江心月調笑她道:“你這丫頭今日噎著了麽?”

花影“騰”地一下起身,張口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隻壓了火氣坐下。她這樣子江心月看了更好笑,直抬袖掩口“吃吃”地笑。花影被她取笑,終於憋不得,憤憤地開口道:

“小主您還笑呢!您可不知,後宮裏頭那些嘴碎的人,她們……算了,汙言穢語,說出來您隻會徒增煩惱。”

江心月斂了斂袖口,淡笑道:“我還當什麽事呢,言語之辱也值得你置氣麽?”

那是一眾常日無聊的女子,她們的話,江心月也早有了耳聞。一個“蓮”字,古人雲其“濯清漣而不妖”,可她江心月的容顏,恰恰是極致的妖冶。

“真不知這是恩寵,還是告誡她莫要狐媚主上呢!”瑩貴嬪在絢爛緋紅的宮粉梅樹下笑得花枝亂顫。

“小主!那些位高者還罷了,咱們動不得,氣人的是,幾個采女更衣甚至是小宮娥都不識體統地編排您,如此放肆,您定要抓幾個嚴懲才行!”

江心月聽了失笑:“嚴懲?我若是真在乎這些,那用不著淑妃她們來設計我,我自個就能氣死了。即是汙言穢語,那說話的人就是髒的,跟那種人理論什麽!平白失了我的身份。”

她看花影似乎受教的樣子,又扭頭轉向菊香,道:“我身上有令他們嫉妒又得不著的東西,才會招來編排。總好過那些失寵受冷者,他人連編排都懶得編排了。”

菊香頷首淡然道:“小主,確實是因禍得福了。”

“是嗬,菊香。”江心月自嘲地笑笑,被夫君蒙上奇冤,打入地獄折磨去半條命,隻有她這樣的女子才能對那男人繼續溫情罷。

隻有她這樣,一門心思係於另外的男子之上,將夫君作為實現目的工具的女子。對這所謂的夫君,她無以為愛,亦無處生恨,又哪裏能感覺到委屈。

她在慎刑司的兩個月,鄭昀睿雨露後宮,禧貴嬪、瑩貴嬪一眾舊人頗得聖眷,馮才人和宜寶林兩位則各晉了一級。沒有她的日子,她的對手們的生活舒坦了很多。

她以最高明的手法原諒了帝王,利用他的愧疚與愛憐賺得盆滿缽滿。

但她會提醒帝王,曾經說過“五馬分屍”四字。逆來順受的女人不會得到珍稀,所以鄭昀睿心裏,必須留下這個疙瘩。

她接過菊香遞上的一盞盈香繚繞的“黃花雲尖”,輕啜一口,又吩咐了菊香花影二人定要約束好宮內,令縈碧軒的宮人們踏實靜心,不得有半分的驕色,更不得在外仗勢輕狂。

瑤儀來時,外頭正飄著細小的雪花。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雪卻是一陣一陣的小雪,遠不如前頭幾場雪那樣聲勢浩大,鵝毛漫天。瑤儀的身子畏寒,她扶著丫鬟,在冰雪裏輕輕踩下去,身上的錦緞大氅裹得極緊,生怕透進了一點風。

還未進得縈碧軒的門,她的聲就傳了進去:“你不要身子了麽?大冬天地把門窗都開起。”

江心月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嬌笑道:“我悶得慌嘛,都躺了這麽些日子,沒病也能捂出病來。”

瑤儀進門解下大氅,抬手吩咐人關門關窗,快步至她的榻前,點著她的額頭道:“前些天死命地不準我來看你,現在自己倒從床上下來了,還在這裏折騰。”她說著說著眼眶微紅,忙以袖扶額做掩飾,卻仍被江心月看了個真切。

那日在怡和宮結了案子,她不曾回宮,直接就趕到縈碧軒裏,卻被花影她們拒之門外。後來幾日她每日都焦急地趕過來,花影隻為難地勸她走,和她一同來的還有同住華陽宮的梁采女,也一樣被勸了回去。

她心知阿奴在掩飾,不想讓她看見那些重傷。可阿奴越是不讓她進來,她就越是放心不下。那是多麽嚴重的傷勢,讓她一再地躲著自己。

她看著眼前嬌小的女子,歎一口氣道:“你總是這樣,不肯讓別人分擔你的痛楚。”

江心月無言地低了頭。瑤儀趁著這個空檔,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臂膀,一手把衣袖捋起來,隻見上頭爬滿了扭曲如毒蛇般的長長的傷痕,再看她仍纏著棉紗的手指,骨碎處尚未長好,透過棉紗都能看出手指仍有些許的變形。

她猛然驚住,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淚珠,嗚咽道:“他們……怎麽這樣狠!”

“樣子是可怕了些,裏頭其實養得差不多了。瑤姐姐,我再苦,不也都過去了麽。”江心月囁嚅著,又強自笑笑道:“姐姐別看了,我拒了你二十多日,是我的不對;可你看了隻會徒增擔憂,隻有皇上看了,這罪受的才值。”

“讓我如何說你,你真是……本不該參與的事,你偏要攪和,合該有這樣的教訓!”瑤儀不搭理她關於皇上的說辭,隻挑著眉頭,聲色嚴厲又掩不住哽咽。

“你太不珍惜自己了,何時才能懂得惜命啊!”她每說一句,江心月的頭便要低一分。瑤儀的脾氣極好,從不曾有淩厲的語氣,今日這麽指著鼻子訓誡她,也是擔憂得厲害了。在這宮裏,除了瑤儀,還有誰能和她說出這番話來呢?

“瑤姐姐,都是我不好,害的姐姐焦心。”

瑤儀連連搖頭道:“我在這深宮裏除了你,就一無所有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個人怎麽挨下去?怕我自己都能把自己悶死了。”

江心月聽著,心頭猛然震動了,原來她一直高估了瑤儀的堅強。瑤儀從成為家族的棋子到成為王爺的棋子,再被無形的手推上這血腥之路,深宮於她,簡直是一場地獄。

和瑤儀有著同樣命運的她,可會這樣惆悵,這樣孤獨?當然不會的,因為她心裏有至堅的念頭,隻要她不死,無論多麽殘酷的絕境都無法打倒她。

就算死,她也會讓這死亡成為他皇座之下的磚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