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事變(2)

第五十三章 事變(2)

江心月向前伸出手去,顫顫地將手指觸到孩子的臉頰上。那孩子專心吸著乳汁,也不哭,隻略略動了下身子作為回應。她疲倦地一扯嘴角,道:“我竟然還有命看到他。”

她本以為,受冷不露鋒芒就是一種保護,她以為她日後會永遠平安而默默無聞地在宮內生活下去,即使四皇子被宸妃收養,隻要他能平安長大,江心月也心甘情願。然而,她錯了,她不知為何無比落魄卻仍要被殺戮。

也許這就是深宮無可改變的命運吧。

菊香握著她的手,哽咽道:“娘娘放心,毒已經解了。皇子一點事也沒有。”

此時媛媛也被乳母領過來,宮人們不敢告訴她母親中毒的事情,她隻是欣喜地爬上江心月的床榻,瞪著大眼睛去瞧新生的弟弟。

江心月看著自己的兒女們,笑道越發溫柔,她的手指放在四皇子的臉頰上不肯移開。終於四皇子不喜歡她的手指,腦袋一側,細細弱弱地哭了起來。

江心月突地有些驚駭,她失聲道:“他的哭聲為何這麽弱?”

菊香見掩飾不住,終於落淚道:“娘娘,娘娘您千萬不要擔心,是因為受毒影響了您的生產,四皇子才會體弱。然而齊院使妙手回春,毒已經解了,四皇子體內也沒有餘毒,日後隻要好好調養很快就會恢複的。”

此時江心月的頭腦才清醒過來,她問菊香道:“是什麽毒?”

菊香將瑧首深深地低下,吐出兩個字:“凶夭。”

仿佛黑夜中“哢嚓”地一聲閃電,將蒼穹猛烈地劈開。江心月的手倏地一把拽住了床沿,死死地用指甲扣著。她想起那一年,那一年怡和宮裏狠狠被擲在地上的一鍋“雪蛤紅棗鯛魚湯”,那一年殿外鵝毛般傾瀉而下的大雪,那一年慎刑司陰冷而黑暗的牢房,那一年審訊室裏的鞭子抽在身上的聲音……

花影對此毒的描述是:可使孕婦流產,幼兒中毒,均難逃一死。它的奇妙之處有二,一在於其毒辣非常,不必入口,聞其味便可殺人;二在於隻對孕婦和孩子有效。

那種奇毒沒有味道也沒有顏色,她一直恐懼,她知道這東西的毒效一定是極猛烈的,所以當年她才會救人。然而如今她終於知道這東西用在身上,會有什麽樣的效果了。

真是疼得生不如死,嘴裏不光是血腥,還有腐臭,那口紫黑的毒血噴出來,血液粘在她的嘴唇上,嘴唇都會覺得疼。

那一年她死裏逃生,卻不曾想到多年之後她仍然逃不過那東西的毒手。菊香在側勸慰著她道:“娘娘,您不要怕,這種奇毒狠辣凶猛,然一旦遇到解藥就會被極力壓製,被清得一幹二淨。所以您和四皇子的身體都絕對不會有事……”

江心月呆滯地靜默半晌,方才喃喃地道:

“齊院使雖醫術高明,然而……他還沒有那麽大的能耐吧……”

菊香愣了一片刻,才回道:“確實是齊院使立下大功。他是從古籍中發現的解藥的配方。”

江心月搖頭道:“不可能。那一年出事的時候,我就知道宮裏沒有凶夭的解藥。”

菊香答不上來,她不再話了。江心月的身子畢竟很虛,她軟軟地靠在背後疊起的兩個墊枕上,想了一會兒便覺頭疼。她丟開了齊院使的事,再次問菊香道:“是誰做下的?”

這一次,菊香的頭低的更低了。她的聲色幾不可聞,卻極其清晰。她:“是良妃。”

江心月先是一愣,繼而嗤笑道:“胡話。良妃如今怎樣?她是被當成替罪羊,但皇帝應不會賜死她吧?”

她話時透著隱隱的擔憂,皇帝冷酷,賜死良妃的事也完全做得出來。不過良妃是左相的孫女,族中雖已經沒有勢力了,然皇上若有些良心,就應顧及左相曾經的恩德。

“你的聰慧,果真在我之上,瞬間就能猜出良妃的冤情。”菊香還為來得及話,便從殿外闖進一紫衣女子,她身側僅跟著一個宮女。

“宸妃娘娘?”江心月驚呼道。

“娘娘何必尊稱與我。您原來是剛醒,很多消息還不靈通,連自個晉位都不知呢。”宸妃低低屈一禮,道:“臣妾給德妃娘娘請安。”

江心月聽聞一聲“德妃”,又是一陣驚愕,她半晌才道:“皇上對本宮……”

“不錯。你翻身了。”宸妃的笑容嫵媚而冷冽。她平靜地,絮絮地將皇帝對蓮德妃的隆恩,對四皇子的隆恩如敘述曆史一般地緩緩講出來,然後滿麵冰冷地看著江心月驚愕的樣子。

江心月驚多於喜,她與孩子曆盡生死,如何歡喜地起來。然而她對那突如其來的皇寵,突如其來的什麽“紫薇坦祥瑞”,確實十分驚愕。

宸妃講完了,隨即冷冷一哼道:“你就當是大難不死,定有後福吧,你如今的榮耀,可是九死一生換來的。然而……”她著麵上的冷色更甚,道:“你是撿回一條命,我也是撿回一條命。因為你,我才是差點萬劫不複。”

“此話怎講?我與我的孩子差點一屍兩命,與你有關?”

宸妃逼視著她道:“當然!你出事後,守在你殿內的良妃黎如身上被搜出了毒源,可盛裝那東西的香囊是我贈予她的!那裏頭裝的全是桂花,天知道怎會有‘凶夭’毒粉跑進去!”

江心月看她良久,才擠出一絲苦笑道:“我相信你的話。”

“謝你信我,我來此地無非是為了澄清自己。即使你我不和,我也最厭惡被無辜冤枉的感覺。”宸妃極疲倦地閉上眼睛,歎一聲道:“我被推進這個血坑中,竭盡全力卻仍是無力翻身,我找不出那個謀算者的漏洞。皇上沒有辦法,他拿良妃來替我背黑鍋。良妃被褫奪封號貶為嬪,圈禁北三所,我這才撿回一條命。”

宸妃完,慘然一笑道:“我與良妃一同協理六宮,她的封號‘良’字名副其實,她確實是個溫良的人。她教我那些瑣碎的宮務,幫襯我去應付皇後,雖然我們也隻是利益相交,她也畢竟是在幫我。然而……然而我卻害她至此。”

江心月一句話也不出,她為良妃難過,更為她自己難過。

宸妃搖頭歎息,忽而眸色一轉,又是滿麵淩厲地盯著江心月道:“欽天監裏的那群老骨頭,見人人話,見鬼鬼話,竟四皇子是什麽紫薇坦的祥瑞,皇上一高興,您便成了德妃。這往後啊,皇上可就不能隆寵臣妾一人了……”她著目色凜然:“隻是不知你用了什麽手段蠱惑了皇上。”

“宸妃完了話就請回吧。”江心月聽她最後一句話心裏極不悅,便冷下臉來下了逐客令。

“我很厭惡你。”宸妃斜斜地瞥著她道:“然我更厭惡鳳昭宮的那一位。”

宸妃走後,江心月因了太多的話,身子很虛,隨即躺下歇息。

這一次生子,變數太多。中毒,得救,又得勢,她這樣靜靜地平躺在床榻上,內心的煩雜卻洶湧著。她想著那“凶夭”劇毒,又想著晉位和封賞的無上榮耀。寵辱交替,宮闈沉浮,她如一葉孤舟一般起起落落,風浪翻湧。此時的她,心中隻餘劫後餘生的驚悸,和掙紮沉淪的疲倦。她心力交瘁,極深沉地睡了過去。

待到傍晚時,她才被喚醒起來,由菊香給她喂一些清粥。

之後,她將玉紅、菊香、貴喜幾個心腹全都叫進了大殿。她雖然身體仍很病弱,然她已經再也不得寧靜了。

“凶夭”奇毒是她恐懼的噩夢,四皇子如今體弱也令她恨地咬牙,她命宮內所有的人手均開始徹查此事。菊香對她極詳盡地描述道:

“當時是齊院使在良妃身上發現了不對勁的香囊,那香囊的確是宸妃贈與良妃。娘娘生產當日,宸妃舉止慌張,曾將茶碗都打翻在了皇上的衣服上……”

“可以理解,她是嫉恨我能夠得子,不一定是因為非作歹而慌張。”江心月搖頭道。

“您就這麽相信宸妃?”

“比起皇後,我當然會選擇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