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花簽(下)

第四十五章 花簽(下)

她完,又低了頭道:“我的華陽宮與關雎宮離得近,今日不巧碰上宸妃,她……她的話太直了,我……”

江心月聽聞便了然,如今宸妃最盛,然麗妃也不差多少。宸妃上過沙場,有些忠心為國的男兒情懷,她既厭惡麗妃與她奪寵,又厭惡麗妃出身北域,二人自然不和。

麗妃有些尷尬地道:“蓮姐姐別怪我,我因宸妃的事發悶,才來這兒找您來……”

江心月笑笑道:“我怎會怪你。你看,我們正在玩花簽,隻有兩個人,多了你正好熱鬧。”麗妃在大周後宮無親無故,此時心裏悶也隻能來找她。江心月這樣想著又覺麗妃可憐。

麗妃年,正是喜歡玩的年紀,她拿過那個簽筒細細地瞧,而後“咯咯”地笑了,道:“這東西北域可沒有,真新鮮!”

蘭貞也希望多些人來玩,見麗妃喜歡,就不迭地拉了她坐下。麗妃笑道:“我第一次玩,你們先玩一次我看著。”

江心月依她所言,第二次去拿簽筒來搖。搖了不少時候才抽出一支,其餘兩人紛紛探頭過來瞧。

蘭貞最先笑出聲來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就不知是咱們蓮妃娘娘心裏藏著情,還是誰對蓮妃娘娘藏著情,二人卻不知對方心意……”

江心月手上一鬆,簽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繃了一張臉對蘭貞道:“你莫要葷話!我是天子嬪妃,隻會對皇上有情。”

蘭貞也知在深宮中最忌諱宮妃牽扯上什麽“私情”,遂閉了口不再玩笑。然而她顯然不信江心月“對皇上有情”的辭,江心月此人她還算了解,權謀鑽營之人,對皇上全是利用,怎可能有情?

她遂眨巴著狡黠的眸子撇著江心月。

江心月見她神色有異,便隻好再次解釋道:“這一句詩,是我曾拿來博寵的,此時現在我身上,倒也合理。”罷她又鼓著嘴偏過頭去道:“這玩意也不能信,多少混賴話在上頭呢!”

蘭貞“撲哧”一笑,轉首對麗妃盈盈笑道:“輪到麗妃娘娘了。”

麗妃方才看得仔細,這遊戲又不難,此時她便伸著手去抽了一支,攤開給江心月看,道:“我不太懂,姐姐幫我看吧。”

江心月接過一看,簽子上書:“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下側描著大捧火紅的花。

“麗妃真是神妃仙子!”江心月拍手笑道:“這是《洛神賦》中的詩,讚洛女神之美貌,此時用來麗妃你身上再貼切不過。”

麗妃聽她言及自己的美貌,心裏一滯,麵上卻是強作笑顏道:“宮內美貌的人多了去了。”

若不是因為太過美貌,她怎麽會被當做和親公主?這之中是福是禍,如人飲水。

一側的蘭貞卻指著花簽上那一大捧耀眼奪目的火紅細瓣石蒜花,道:“這花兒我沒見過,是什麽花這樣美豔?看著屬石蒜一類的。”

江心月這才留意到簽子上所描繪之物,方低頭細細地瞧,瞧著片刻麵上卻陡然失色,忙一手遮掩了麗妃看向簽子的目光,一邊掩飾著神色朝蘭貞強笑道:“就是石蒜花兒,不過是紅色的罷了。石蒜美豔妖嬈,是好意境呢。”

“啊呀,是曼陀沙華!我們北域也有的……”跟在麗妃身側的宮女此時突地驚叫起來。

江心月見掩飾不住,隻好放開了手叫麗妃看。麗妃盯著那紅得幾乎滴出血的花兒一陣失神,喃喃道:“曼陀沙華,人稱‘彼岸花’的……”

彼岸花是開在黃泉畔,接引亡靈的血色之花,因其不詳,大周後宮內是不許種植的。然這花簽子上卻描了它。江心月見眾人臉色均透著絲絲的寒氣與恐懼,忙急急地道:“我就嘛,這上頭的話不能信!閨閣遊戲罷了,怎能當真。”

正著,麗妃宮裏的掌事嬤嬤叩門進來,對麗妃道:“公主,宸妃娘娘派人送來了這月的膳譜,請您挑選。”

因皇帝將幾個北域的廚子留在了後宮,所以麗妃每日的膳食都是由他們來做,與眾人不同。麗妃的膳譜不是按著後宮的規矩來安置,而是每月將百十道北域的菜品呈至麗妃麵前供她選擇。

麗妃一手接過了膳譜,卻是驚異道:“為何是宸妃派人來送?”

“這……今日皇上賜予了宸妃娘娘協理六宮大權……”

江心月聞此言陡然驚起,道:“宸妃才入宮多久,規矩都未摸透,怎可以掌宮!”

那嬤嬤姓翰爾達,是麗妃自幼的乳娘,忠心是不必的。她此時也有些憤憤,道:“確是荒謬的事。然皇上隆寵,旁人又沒有一個敢什麽,隻有皇後一再勸阻,卻也受了皇上斥責……”皇後此人,麗妃和翰爾達嬤嬤均痛恨至極,此時提及皇後,翰爾達嬤嬤也是滿麵狠厲之色:“聽聞皇後深受皇上愛重,從未受過一句重話,然如今她終於也受斥了!”

江心月在側聽著,待翰爾達嬤嬤完,才道:“宸妃掌宮,皇後又因她受斥,如今定恨她入骨。”

嬤嬤歎了一口氣,指著膳譜冊子對麗妃道:“公主與宸妃不和,她如今掌宮,恐怕會苛待您呢……您先看看這些膳譜吧。”

麗妃垂首去看冊子上繁多的菜名,江心月與蘭貞此時也探頭過來看。生烤麅肉,砂鍋煨露筋,大澤鱘魚豆花,奶皮子等等諸類,看得蘭貞眼睛都直了:“這些菜肴隻看名兒便知是珍稀昂貴之物。”

的確是名貴的菜品。那大澤鱘魚江心月知曉,大澤位於北域偏北之地,極寒,其內所產鱘魚最為珍貴,聽聞其“肉肥美爽滑,入口即融”,與大周江河湖海之中的鱘魚大不相同。而這魚要從大澤運送過來,需八百裏加急,皇帝也當真隆寵麗妃。

翰爾達嬤嬤有些尷尬地道:“倒是沒有做手腳來苛待我們公主……”

“宸妃是爽絡的人,不屑於做這等背地裏的動作。”江心月淡淡道。宸妃與麗妃衝撞,她對麗妃出的話定會很難聽,麗妃才悶悶地到這裏來散心。然而那話再難聽,也是敞開天窗亮話,江心月與皇後同是喜愛權謀鑽營的人,此時與宸妃相較倒有些慚愧。

時辰已經不早,麗妃起身告辭道:“我要回去了,不好再叨擾姐姐。”

因麗妃抽的那一支花簽不祥,江心月也不想再玩下去,遂好生地送了麗妃出宮。蘭貞又坐了一會,也告辭了。

其後的幾日,江心月並不常出門了,她陪著媛媛呆在啟祥宮,享受一份女兒給她帶來的寧靜與歡欣。

媛媛很聰慧,兩歲就已經在識字了。江心月極喜歡教她,不厭其煩地指著字帖,一遍一遍地給她念。

“母妃,這個是‘娘’字,這個是‘爹’字……”媛媛初學,連“人”、“大”之類的字都不會認,卻對這兩個很難認的字記得相當清楚。

江心月聽她念,心中有些許的酸楚。她低頭溫柔地凝望媛媛稚氣的麵孔,道:“很抱歉,媛媛喜歡叫娘,娘卻不許你叫。”

“母妃,媛媛明白!媛媛生在皇宮,要守規矩……”

江心月點頭,複而愈加認真地瞧著媛媛,道:“你要記住,無論是稱呼,名字,還是身份,都隻是外表而已,人有時候不得不改變外表,但是最珍貴的東西一直藏在心裏。我們生活在皇宮,所以不得不那些不喜歡的稱呼。但是,隻要你心裏想著爹和娘,就已經足夠了。”

這個道理,江心月盡量講得通俗,然媛媛顯然還是不太懂。江心月淡淡地笑過,接著教她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