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宸妃(1)

第39章 宸妃(1) 蓮妃傳 青豆

聖駕緩緩地駛入龍城城門,又緩緩地駛入皇宮神武門。

這一次的出行,明德帝大挫北域銳氣,凱旋得勝而歸,其龍威赫赫與那一年南巡遇險的倉促回鸞大不相同,迎駕的臣子妃妾們也神采奕奕,恭謹而熱切地期盼著帝王的龍駕。

神武門處,左側文官,右側武將整齊地列隊相迎,山呼萬歲;而官員身後的眾嬪妃們則沒有這樣好的秩序。她們本應按位分列隊,然而眾人均喜歡那些能被帝王一打眼看到的好位置,在聖駕未到時就你推我搡地爭搶,紛紛想擠到前頭去。幸好皇後威儀震懾住了眾妃,使她們在聖駕進宮門的一刻安靜下來,沒被皇帝撞見這不成體統的樣子。

一入宮門,皇帝所乘轎攆前明黃色的簾幕便被挑起,其內是皇帝並一位美豔且透著男子般英氣的宮妃裝束的女子攜手同攆。

皇後上前行禮,按著繁複的規矩,口中先道:“恭迎聖駕回鸞。”再問皇帝路途是否安康。繼而一眾妃妾行稽首大禮迎駕。

皇帝答一句:“一路都好。”下一句便對皇後道:“宸妃的寢宮可拾掇好了?”

早有飛鴿傳書將新封宸妃的消息告知了皇宮眾人,眾妃妾們雖對宸妃之隆寵早有準備,然此時見她與皇帝同攆,且二人親密無間,神色繾綣,她們仍是不小地吃驚。

眾人同時細細窺探起宸妃容顏。她很美,然那種美與常人大不相同,那膚色不是宮中女子崇尚的白皙水嫩,而是有些日曬的麥色。一雙長眉輕揚入鬢,其下神鹿一般的靈動妙目透出極懾人的英氣,那眉目中有丹鳳眼的嫵媚,更有桀驁不馴的野性。乍一看,似是瑩白雪地裏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紅梅,宛若驚鴻一瞥。

宸妃顯然不喜歡被人盯著看,她目色中陡然現出冷冽的寒光,逼得一眾宮妃再也不敢看她。

“早已安置妥帖了。按著皇上的旨意,鸞秀宮內所有妃妾均遷居別宮,主殿柔福殿稍作修繕,幾日來趕工完成了花圃與假山的修葺。”皇後答得很穩,然方才剛剛下了車轎,立在皇帝身後的一眾隨行的宮妃卻神色大動——一是她們之中有人居住在鸞秀宮,遷宮之事與她們休戚相關;二是鸞秀宮之奢華較華陽宮有過之無不及,皇帝再命修繕,難道嫌其奢華地不夠麽?

周采女的居所正是鸞秀宮,且不說她舍不得那奢侈的寢殿,為了令宸妃獨享一宮而被迫遷居別處,這本身就是羞辱。她依仗著一貫的皇寵,大著膽子勸皇帝道:“皇上,嬪妾住慣了……”

“什麽住慣了!是朕慣得你不像話了!”皇帝一語說得極嚴重,唬得周采女將後半句話生生地吞進了肚中,訥訥地站著再不敢言語。

“是本宮不喜歡與他人同住。”皇帝身側的宸妃頭一次開口,便是硬生生地一句話砸向周采女。

她一語既出,再無嬪妃敢於開口抱怨。“初來乍到便在眾妃間積怨,還不喜歡與人同住,真真是滿身的硬刺。”被迫遷宮且又不受寵的梁才人隻好嘟囔了一句了事。

皇後看向宸妃的目色是溫婉而柔和的,然細看之下便會發覺她的眼角有些細微的**,那是忍著火氣強作歡笑的樣子。皇後笑著朝皇帝道:“宸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定會好生照拂著。宸妃入宮,妃位的四角也齊全了,真是一樁福澤之事。”

皇後說得冠冕堂皇,然其餘的諸妃卻神色皆有怒顏,那句“心尖上的人”顯然令她們恨地眼眶都能滴出血來。

“朕另有一道旨意。”皇帝徐徐道:“鸞秀宮更名為關雎宮[1]。”

關雎,是《詩經》中吟誦愛戀之情的傳世詩篇。

皇後一聽就泛白了臉色,她發髻上鳳冠所銜的東珠稍稍顫了一顫,而後才道:“遵皇上旨意。”

宸妃如一座巨石,投向這深不見底、暗流湧動的後宮,翻攪起千翻波浪。皇後此時隻覺自己死死盯在蓮妃身上的目光被這位宸妃全然吸引了去。

而再看縮在皇帝身後的蓮妃,她麵上是滿滿的疲憊與頹然,半點找不出有孕時風頭正盛的傲人模樣。她的下裙處沾著莫名其妙的汙漬,也不知是怎樣狼狽地沾染上的。

江心月此時站得極不舒服,她一路在車駕上,即使有換洗的宮裝也沒有機會來換,隻好被迎駕的妃妾們生生地看去了笑話。不過還好,她沒有被改名字,這臉還沒完全丟盡。

迎龍駕的儀式結束後,皇帝連一句關切的話都未向皇後說,更別提他去鳳昭宮陪伴皇後了。他不出所料地挽著宸妃的手,陪她去看即將入住的宮殿。

良妃陪著心緒低落的江心月回宮。江心月看到媛媛較她出宮時又胖了一些,便知良妃性子軟,從不肯嚴厲而隻知道慣著媛媛。媛媛很久未見娘親,一見之下,大喜地撲上去賴在江心月懷裏不肯下來。

江心月慈愛地看著懷裏不停扭動的小人兒,然她即便看著女兒,心中的憂慮也無法被開解。皇帝在聖駕回鸞時就開始不喜她,即便她懷著身孕。她如今難道是失寵了麽?

良妃徐徐道:“宮中已經有傳言,道皇上這回真的找著了心上人……然這話聽聽就是,切莫當真,當年那一位最後的下場不也是……唉,不提也罷。我和你說這些隻是叫你莫憂心。”

江心月強笑著道:“謝姐姐寬慰我。”明德帝不會動情她是可以肯定的,然……如今的境況是,她需要皇寵,她未出生的孩兒也需要父親的疼愛,可是……

皇帝一貫溺愛媛媛,可這一次回宮,他竟然沒有問一句“媛媛可好”,就急著陪宸妃回宮。

江心月愈發地頹然。

“萬事都要看開,我失寵的滋味嚐得夠多了,雖不好受,不也受過來了麽。”良妃淡淡地道:“我還要和你說一句——此時宸妃隆寵而你受冷,對你並非一點好處都沒有。你看方才迎駕,皇後可曾對你說一句不中聽的話麽?她的兩隻眼睛都盯在宸妃身上呢。這裏頭的妙處,你自個兒想去罷。”

送走了良妃,江心月急不可耐地扒下身上這件染了汙泥的宮裝,繼而懨懨地倚著貴妃榻,愁苦地想著怎樣複寵,卻終究覺無計可施。論美貌,她勝過宸妃百倍;論才情,宸妃出身將門不過識幾個字罷了;論對男子的媚惑,她是被專門調教出來的,滿宮哪一個比得上。然而宸妃有的她卻都沒有,她想若那一日站在圍欄內等待熊羆的人是她,就算拚上所有的勇氣,她也定無法堅持。

難道鄭昀睿偏偏喜好這樣的女子?這和她的氣質相差太遠了,她學一輩子也學不來。

江心月令晴芳領著媛媛下去,自己便窩在榻上,懶懶地,似舔舐傷口一般咀嚼心底的失落與愁苦。啟祥宮依舊是舊時的模樣,杏黃色的帷幔寂靜而安然地垂著,些許微風吹進來其上的白玉絡子便隨之搖擺起來。那白玉是上品的羊脂玉,柔潤的光澤淡淡地,給人嫻雅的味道,這樣成色的玉用來做懸帳的絡子顯然可惜了,然真正被打磨為發飾得以躺在蓮妃妝匣內的玉石則更為珍貴。一點一滴皆是君恩,江心月貪戀的不是富貴,而是這富貴背後能夠保得她在宮中存活下去的皇寵的力量。

注:[1]關雎宮,清皇太極一生摯愛——宸妃海蘭珠所居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