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共進禦膳(上)

第十四章 共進禦膳(上)

啟祥宮裏,江心月正托著下巴,悶悶地坐在案幾旁臨字。

“傅貴人越級晉封,真不知她為何如此得寵。”玉紅捧了王羲之的書卷給放在案幾上,口中憤憤地咕噥著。

江心月見她這樣反而笑了,道:“你一貫穩重,怎也出狹促的話來了?”

玉紅抿嘴道:“奴婢隻是看不慣她。”

江心月笑過便不再那傅貴人。她擔憂的事豈止傅貴人一個呢。宮裏三位宮妃有孕,這傅貴人腹中的孩子怕早就被皇後算計著了,澹台瑤儀又十拿九穩地被皇後掌控,皇後的三皇子漸漸地長大,也是聰明伶俐頗受皇帝的喜歡。這麽想著,她隻覺皇後的愈發強勢,她和良妃則愈加被壓製了。

她搖一搖頭,不再想了。她見玉紅還在身側侍立,就問了她幾句綠珠的境況,玉紅回道一如往常一般,從不鬧事。江心月叫她下去,命她繼續盯緊綠珠。

她臨了兩帖楷書,終於心中平靜下來,感覺到有些許的困意,便靠著貴妃榻想歇一會。剛歇下,卻從殿外響起惱人的嘈雜,她聽著不禁蹙了眉頭。

菊香肅著麵道:“奴婢出去看看,是哪個不懂事的宮人。”

一會她從外頭回來,臉上竟是掩飾不住的玩笑,對江心月稟道:“回主子,並非是咱蓧月殿在嘈雜。是側殿黎星閣裏,柔主不知又在玩什麽了。”

江心月一聽,倏地起了玩心。她知自己宮的這個柔主是個喜歡玩的,深宮女子大多是寂寥苦楚的,她卻能玩出千百的花樣,從不會無聊。光她江心月所知曉的,就是夏日裏遇上大雨的天氣,蘭貞會把鴿子和鳥雀的翅膀縫上,把院門堵起來蓄水,然後將鳥兒放在水裏玩;冬日裏她會把兔子的前腿綁起來,看兔子在雪地裏刨又走不快;她殿門前的秋千架足有一丈半高,蕩幾下就可平梁,看得人直驚心;踢毽子她能正著踢反著接,諸如此類。

有她在宮裏,江心月隻覺的宮裏索然無味的日子終於有了些色彩。她催著菊香道:“快去看看,上次擲花簽我去晚了,這次要趕緊……”

黎星閣的殿門關著,菊香叩門之後,方有宮人前來,見是蓮貴嬪便不猶豫地開了門。江心月往裏一瞧,卻見裏頭又是一聲“砰”的響動,蘭貞不知怎地摔到地上,然後又爬起來。

“今天玩什麽?”江心月不迭地問她。

“娘娘,今天不是玩的。”蘭貞著,旁側的兩個宮女又將她的腿向上提起,她則整個身子都貼在牆上。努力了半晌,她終於再次倒立起來。

江心月迷惑不解,看她的姿勢又甚是怪異,忙問道:“這是做什麽啊,我在正殿都聽到你摔了很多次。”

蘭貞頗神秘地朝她眨眨眼,道:“昨日皇上不是招幸了我嗎。這一招是我從葉選侍那裏學來的,可……可利於……”

她到此略有些臉紅,江心月一聽就明了,驚異道:“果真有用麽?”

蘭貞無論做什麽都與眾不同,這樣的姿勢也做得出來。

“沒有用我也不會這麽辛苦啊!”蘭貞著,突然手上一軟,又是“砰”地一聲,她這次是頭撞到了地上。她捂著頭痛呼起來。

“快別做了,你身體好也不能這麽摔。”江心月趕緊去扶她,一邊道:“你這麽急著有孕麽?”

“怎麽不急。”蘭貞就勢坐在地上,頹然道:“我身子好,卻不容易有孕,承寵多年也沒有動靜。傅貴人和葉選侍才進宮多久,就傳來喜訊。”

她麵上是掩飾不住的愁苦之色。江心月知她與傅貴人不和,傅貴人未有身孕時就在和宮夜宴上譏諷她,有了身孕更不會容下她。

“傅貴人哪有多麽得帝心。”江心月了一句,又倏地嗤笑道:“你不必因她煩惱。是皇後什麽宮內接連有嬪妃懷孕,是大吉之兆,皇上一時高興才給了她越級晉封。”

蘭貞聞言也點頭。然而她不是肯聽話的人,她從內室搬了一些軟榻墊在地上,又開始折騰。

江心月無法隻能由著她去,隻希望她那奇怪的方法的確會管用吧。

九月深秋,天已經涼了下來。待空裏逐漸地黯淡,外頭挺拔的槐樹細細簌簌地響得厲害,江心月見秋風乍起,盤腿坐在榻上都覺得冷,忙叫人將殿門緊閉不透一點風進來。

不多時,玉紅行至她身前,屈身問道:“主子是否要傳晚膳?”

“傳吧,隻是上兩三道就可以。”江心月一手扶額緩緩地道。她今日腹處又有些疼,都是老毛病了遂不想麻煩齊院使,此時要進膳卻提不起胃口。

玉紅擔憂,多問了她幾句,她隻道今日午膳多食少動,此時並不餓罷了。

少頃,還未等晚膳擺上,敬事房的總領柴進通稟了傳話的內監進來,滿麵堆笑地道今日皇上招幸蓮貴嬪。

“招幸?”

“是呢,蓮主子。鳳鸞春恩車已在外頭候著了。”

江心月麵有些許疑色,她已經多日未曾到龍吟殿侍寢,因皇帝溺愛瑞安公主,常至啟祥宮裏來,遂臨幸之事都是在啟祥宮裏。

而且此時她還未進膳,時辰極早,往常柴進這個點來傳話時,都隻是叫她早些預備。不想今日鳳鸞春恩車已經在外等候了。

不及多想,龍吟殿規矩大,招幸萬萬不得耽擱。她忙由菊香服侍著去沐浴,更衣後隨著柴進出去。

鳳鸞春恩車一路載著她至殿門。司寢姑姑侯在殿外,見了她忙上來攙扶,道:“皇上正在西室進膳,已有吩咐道若蓮主子來了就過去一同進膳。”

與帝王同進禦膳是不的榮光。江心月不解皇帝之意,多次想問那姑姑,無奈她一路笑而不語,隻引著江心月到了西室就退下了。

江心月一人進了西室,簾內瑩瑩燭火,是那種淡雅柔和的黃燭。民間喜愛這種燭,照在屋子裏使人憑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宮裏並不常用,今日不知為何用上了。殿內的皇帝感覺到門口的異動,一貫地緩聲喚了一聲:“你來了”。

“是。”江心月上前去行了禮,依言坐在帝王席位的偏側。因是禦膳,規矩極大,她隻能做在座椅的邊角。

大周禦膳是九九八十一道,但到了明德這一朝,皇帝感民間疾苦,嫌八十一道的大宴太奢侈,故每每用膳隻有四十幾道是可以吃的,其餘的不過是擺設。因皇帝如此,後宮中位份高者如皇後一膳六十四道,也減為三十道。

皇帝著了一身玄色寬鬆的外袍,袖擺開得也不大,不似往日的黑袍或黃袍會給人極有壓迫的帝王之威,倒有些閑逸公子的感覺了。他朝江心月溫和地笑笑,往日淩厲上揚的劍眉此時卻隻覺非凡的俊朗。

“朕很餓了。”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隨手往桌上的筵席一指,示意江心月服侍他。

“是。”江心月侍奉他三年,無論是規矩還是他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她執箸夾起一片蒸鹿尾兒,放入帝王麵前的什錦葛仙米飯之上。

“不會伺候了麽?”皇帝略略不滿,卻是帶著些許笑意出了一句話。他撇著那片鹿尾,道:“佳人在側,又是晚膳,講那些規矩做什麽。”

他的話有些曖昧,但江心月依舊茫然。皇帝終於笑了,吐出一個字:“喂。”

江心月隻覺頭頂有烏雲籠罩,真是難伺候的人,規矩就是規矩,為何還要提這些非分的要求。不過帝王之命不可違,她沒有辦法,隻能夾起鹿尾,僵硬著胳膊朝皇帝大張著的嘴巴裏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