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重回內廷

第五十八章 重回內廷

上官霆低頭不再勸,他知鄭昀睿決然的性子。好在他的人手已經把龍吟殿箍得鐵通一般,外層另有禮親王他們的重兵,陳國忠想攻進來幾乎不可能。

這場動亂,終於要見分曉了麽。他心裏突有沉沉的慨然,側目向皇帝道:

“臣的妹妹……皇上會厚葬與她麽?”

鄭昀睿突地頓住,他才想起他從未管過上官慧茹的身後事,依著宮裏的規矩,她是被棄置於亂葬崗中的。

亂葬崗中成千上萬的屍身,如何去找呢。

他兩手稍稍緊了緊,才道:“當然會。她是朕的功臣。”

上官霆瞥見皇帝閃爍的麵色,心裏猛然明了,整顆心巨石一般沉沉地下墜。他喉間一動,終是無力出話來。

這便是帝王啊,慧茹已經死了,就算厚葬,又能如何呢?皇帝,你又何必掩飾於我。

怔忡的瞬間,“吱呀——”一聲轟然,殿門被猛地撞開,冷冽的風將濃濃的血氣灌進屋內,即便是夏季也讓人覺出滿心滿肺的酷寒。上官霆倏地轉身驚道:“可是戰況有變?”

來人是上官族的一位副將,他大口地喘著道:“戰況一切順利。隻是,二姐在外……”

上官霆身子一抖,而後對他道:“你在此地護駕。”轉身就出了殿門。

夏夜,不知何時有了雨。傾盆的雨簾之中,是護衛聖駕的重重兵將,均肅然立在雨中,手上的刀戟寒光畢露,隻是火把均被澆滅了。一眼望去本應是無邊際的厚重鎧甲,卻多出了一抹清麗的素白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的素綃水紋孺裙宮裝從上至下都浸濕了,發髻淩亂地散在肩上,領口稍染血汙的衣襟處露著消瘦畢現的鎖骨。

她朝從殿內步出的男子抬手,緩緩出聲:“我們,終於能見麵了麽?”

上官霆猛地一驚,立在原地邁不出步,他盯著這女子,卻猛然發現了女子身上被雨水衝刷著的大片猩紅,驚道:“你……你是闖到這裏的?”

“是,宮廷動亂,冷宮裏的看守都不經事了,我才逃了出來。”她一手捂住了右胸處潺潺湧出的血水,那裏插著一支斷了的刀刃,還有隱隱可見的刀鋒。

上官霆步履慌亂地疾奔過去,道:“滿宮都是刀光劍影,你竟然孤身一人闖來……我馬上去傳軍醫……”

“不必管我!”她猛地推開了他,冷聲道:“你以為我不知曉麽。皇上已經暗許,待大事得成後便將廣陵郡主指婚與你……你早已棄置了我,此時何須管我!”

上官霆渾身簌簌,隻喃喃地道:“慧君……”

“哈!”女子猛然揚天冷笑一聲,喝道:“我是莫氏若初!”

上官霆麵色中透出愴然的淒哀,默然落淚,道:“當年,為了慧茹在宮中的地位,將你送進宮來,是我此生最大的錯誤。”

“姐姐沒有想到,我不但沒有幫襯她,還成為了她的死敵!”女子冷笑著,姣好的麵容漸漸地扭曲了,一手指著他道:“你和姐姐為了上官氏一族,一個入宮,一個入仕,最後還要把我這個養女也送進來!哈,哈!你如今的作為,還不是為了權勢!你協助帝王,再次攪進這朝堂之中,過了今日之後,上官家,就會取代陳家成為大周第一大族!”

她得激憤,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震顫起來,聲色卻逐漸地低下去,絮絮低語道:“姐姐已經死了,你還不肯退出這漩渦麽。當年,我們三個人,那時候一切都很好,雖然是門戶,我卻從未奢求什麽榮華。可是你,你和姐姐,偏要立誌令我們上官家崛起。如今上官家真的成了大族,我,卻什麽都沒有了。”

雨水,順著二人的身軀流淌而下,女子單薄的衣衫勾出了她纖弱的身形,在蒼茫雨夜中混雜著刀戟喊殺之聲,隻餘悲涼。

她抬首,看著上官霆淒然苦澀的麵容,突地笑道:“上官慧茹已死,上官慧君也會馬上會跟去了。你一個人,繼續走下去吧,看著上官家在你手中的昌盛……你不需要記住我,你要記住的隻是我進宮時為自己起的名字。我叫做莫若初。”

她完,倏地抬手握住左胸之上的刀鋒,決然向外猛地用力,血肉撕裂,猩紅隨著雨水瘋狂地淌下……

戰事是血腥而迅捷的。陳氏一族在龍城暗中的數十萬兵馬,竟在一夜之間敗北。陳國忠攻入宮內的數十萬大軍,在第二日的黎明之時,已被消滅殆盡。

後有陳家從地方糾集的兵馬,均被一一攻破。

原來,越是翻天覆地的大動,越是這樣的利落。短短一個晝夜的時間,陳家大敗,陳國忠於太和殿前引頸自裁。

陳氏外戚之禍,史稱“明德宮變”。

血腥,從內廷一直延伸至朝堂。陳氏一族全族伏誅,上至老翁下至幼子無一幸免。八月,朝野十餘名三品以上大員因參與宮變,斬於午門。另有百餘名官員遭革職流放,其餘貶謫者,辭官者,不計其數。

陳家滅族當日,已被押入天牢的陳皇後以披帛自縊而亡。太子鄭懷瑁為母求情不得,反被帝斥“為私情罔顧社稷”,奪其太子之位。

八月初十,帝追封生母恭頤妃為聖憲天佑孝頤顯皇後。

八月十二日,帝冊立昭媛上官氏為皇後,令有下詔:“廢太後係畏罪自裁,非為人所害”,追封受冤的元配皇後上官氏為孝仁懿皇後。

秋風,一日一日地吹散了渲染宮廷的血腥。宮廷的每個角落裏,在明朗的奢華之下,殺戮的氣息終於變得稀薄。晨曦照射進內務府的刑監之中,灑了一地的碎光。

“劉總管——”江心月回頭,問那個明明身居要職,卻不去忙於正事,而是每日如最下等的內監一般守在刑監外頭的大總管:

“這個世道好生奇怪。奴婢為什麽還沒被處死呢?掌司秋雨姑姑可是羅列了奴婢很多的罪名,什麽亂闖宮闈,與嚴女史為虎作倀等等之類……”

劉康苦笑道:“這個世道,何止奇怪啊,實在是瞬息萬變。再秋雨在陳氏死後就被杖斃了。”

他自始至終是貪財的,且僅僅是貪財的,所以他這個總管在幾番宮廷動亂之下反而坐得無比安穩。可是當王雲海親傳了那道聖上的口諭之後,他不得不偏向了一方的勢力,雖然這樣會令陳皇後惱怒。

他明白,這個大周,這個宮,始終是屬於帝王的。所以他聽話地接旨,然後把從晗竹院裏狼狽不堪地被拖過來等待處置的“罪女”江氏安頓在這處刑監裏。

不僅如此,他還必須親自看守,因為內務府裏也有不少皇後的勢力,若一個不心,江氏有個三長兩短,他隻能提著腦袋去見明德帝了。

不過如今一切也都歸於平靜了,陳家,竟然倒就倒,他這個總管今後會坐得更加安穩。

江心月輕輕低了頭,以幾不可聞的聲色低低道:“劉總管,您和……”

“王府”兩個字,在她的舌尖上震顫,卻終究沒能吐出來。是她一貫的心謹慎讓她吞回了這兩個字。

不過,除了這個理由,還怎樣解釋劉康對她的庇護呢?

也許,昀淳他,真的是在乎她的,王府並不曾棄置她。她這樣想著,眉眼間緩緩蔓延出一抹柔柔的笑意。在晗竹院內苦苦掙紮以求生路的艱辛,仿佛在此時,全部都煙消雲散了。

“他不曾棄置”。她這般喃喃地念叨,心裏的幹涸也被雨露滋潤一般了。

院外隱約有雜亂的人聲,她側過目去,見王雲海已經攜了聖旨立在她麵前了。

嘴角輕勾了一抹淺笑,這樣快,她已經贏了。

她跪下去,聽著王雲海依舊老練的聲色,一字一頓的聖旨落在她的耳中,下一刻,她已經不由自主地驚異地抬頭,道:

“難道不是婕妤麽?”

“蓮嬪娘娘,奴才隻是負責傳旨,並不知曉皇上的意思。”

聖旨中除了封位,還令她遷居啟祥宮,掌一宮主位,並賜予六嬪之首的位子。莫六品之首的恩典,單一宮主位,就不是容易得來的。東西十二宮裏,隻容得下十二位主位,然而在後妃充盈的大周後宮裏,嬪位以上的當然不止十二位。

她心中稍有紛雜,她討厭看不透的東西。但是她轉瞬間就理解了——那一日被貶入奉宸院之時,他玩味的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耳邊回響:

“朕不喜歡暴殄天物。”

嗬,不過是,玩物而已。給她一個內廷主位的位分,就如給寶妃無限的隆寵一般,她們,都不過是玩物。鄭昀睿對於後宮,從來都是由著性子來,哪裏有什麽道理可分析。

寶妃的隆寵之下又是什麽呢?是她永生無法再生育的殘酷事實,是廢太後埋在她宮牆之內的麝香陷阱,是上官皇後對她的巫蠱陷害。

即使她避世,從不染指宮內的權勢,她的盛寵也一次次地把她拉進暗黑無底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