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蔣聞濤站在小花園裏,欣賞風景。

花園的麵積不算大,兩麵的圍牆上都長滿了爬山虎,風一吹,滿目綠波。而那一排茉莉則沿著牆根花壇栽種,小簇小簇的白色花朵,夜風中輕輕搖曳著,送來陣陣幽香。靠板房的地方放著一架木質吊椅,沒上漆,就是很樸素的原色,想來天氣好的時候,主人會坐在上麵,一邊輕輕搖晃一邊享受陽光。

也許手邊還有一本書吧。蔣聞濤眯著眼睛想象:當懶洋洋的陽光曬得那人昏昏欲睡時,就這樣放鬆而困倦地迷糊過去,那畫麵一定很囧囧……

他嘴角緩緩綻開一個有點邪氣的微笑,不過這微笑很快就隨著雙喜的走近而迅速收斂起來。

“在看什麽?”雙喜走到他身邊。

蔣聞濤清清喉嚨。

“這園子布置得不錯。”抬抬下巴,點點那架吊椅:“那個買成多少錢?”

雙喜跟著看了一眼,笑著說:“買什麽買,就自己做的。”當時裝修時剩了些木條,修修整整就做了這架吊椅出來。

“哦,你會木工?”蔣聞濤有點兒驚奇。

雙喜笑得有點靦腆,“說不上會。”要他打套家具出來那肯定是不行的。“一點點吧。”

事實上他能上手的東西還很多。他會烹飪、會理發、會足底按摩、會打毛衣、會寫文章……不管什麽手藝讓他看一下,總能做得似模似樣。

葉家這兩個孩子,智商都不低,但雙喜的缺點是學得太雜,雜而不精。也許聰明人都有這個毛病,見獵心喜,會一點就放手,不肯多下工夫去鑽。而他肯鑽的(例如書法),又恰恰是隻能用來修身養xing,卻完全不足以討生活用的一些東西。所以葉爸爸有時會生他的氣:“會那些又有什麽用!”

“進去吧,晚上風還是很大的。”

“嗯。”

兩人進了屋。

這間板房基本上是照著樓下的格局來修建的,浴室什麽的一應俱全。至於家具,則全是以前家裏的舊物,那張雙人床還是當年葉家夫妻結婚時打的。

“條件有限,委屈一下。”

蔣聞濤笑著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說:“我們之間你也說這種客套話?”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

雙喜讓他先去洗漱,自己在外邊鋪床。

葉媽媽總是希望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予客人最好的招待,所以盡管雙喜的床單被褥其實上個星期才剛換過,卻也還是讓他換一套幹淨的。等雙喜把一切準備妥當,一回頭——

“嚇!!”

蔣聞濤已經脫得全身上下隻剩一條nei褲。

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猛看見一個油光水滑的胴體,是個人都會嚇一大跳。但當事者本人顯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對著雙喜笑了笑,說:“我睡覺不穿睡衣的。……其實我更喜歡囧睡。”

“……”

雙喜呆滯了一秒才努力扯了扯嘴角,說:“囧睡……好啊。一級睡眠……”

蔣聞濤的語氣仿佛有點遺憾:“今天不方便囧,還是穿件nei褲比較好。”

雙喜更無語了。敢情這家夥還覺得囧得不夠徹底……好象當年念書時蔣聞濤還沒這個習慣,難道是去國外留學那幾年,學了些洋鬼子的花樣兒回來?

“你去洗吧,我先上床了。”

看著蔣聞濤掀被上床的那個背影,即使同為男xing也忍不住生出一點妒嫉心。這家夥的身材還是那麽好。蜜色的皮膚緊繃光滑,寬肩,向下在腰部收成一個V字型,黑色的子彈型nei褲,包裹著窄小的臀部。那兩條腿……三個字形容:力與美。

因為有了自愧不如的感覺,雙喜可不敢象他那麽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身材,洗完澡出來時身上就穿了規規矩矩的睡衣。

大概因為是娃娃臉的關係,三十二歲的男人與小熊維尼的圖案居然出奇的搭,尤其因為洗澡時頭發被濺濕了,他一邊走一邊拿了條毛巾擦,更顯得有點稚氣。

床上的人撐了頭看他,兩人視線一對,蔣聞濤臉上露出個挑逗的笑:

“寶貝兒,來這邊。”拍拍身邊。

“……我靠!”

雙喜揚手就把毛巾砸了過去。“蔣聞濤,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麽活潑。你是不是披了蔣聞濤皮的鬼?”

床上的人笑著,拉下臉上的毛巾:“人是會變的嘛……”懶洋洋的語調,莫名地有種xing感。

雙喜看著他,忽然心情複雜地想到在若幹年後的某一晚,說不定雙慶也會被他這麽挑逗……那麽乖巧的妹妹,好歹也是自己洗著尿片喂著牛奶出力拉扯大的!被這個男人勾引著OOXX的話……啊,想到這個簡直就有把這男人按著暴打一頓的衝動。

不過,好在他還有足夠的理智,不會為了還沒發生的事發神經。將眼鏡取下擱在床頭,雙喜鑽進被窩,舒舒服服地躺好——雖然多了一個人,但並不覺得擠。老式的床有足夠的麵積,再說,這本來就是一張雙人床。

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蔣聞濤回憶了一下往事,雙喜的眼皮兒漸漸就重起來了。

他一向習慣早睡,加上為了迎接貴客上門,這幾天也有幫著跑前跑後買東西做掃除。此刻睡意一來,便越發難以抗拒,他最後一個稍為清醒點的念頭是:十五年了,真是彈指一揮間啊……

街外邊汽車飛馳而過。

聽著身邊人那沉沉的呼吸,蔣聞濤小心地支起上身,借著對麵的霓虹燈,視線凝佇在雙喜臉上,眼神深沉而複雜。

這個城市空氣濕潤,水土養人,即使是成年男xing,肌膚紋路也顯得細膩。

他的下巴還是那麽尖,但尖得並不過份,仍然保持著一個圓潤的弧度,眼睛閉著,眼線就顯得格外的長,而唇色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的淡,淡得讓人想狠狠蹂躪一下,好給它增添一點血色。

外企中一向習慣以英文名示人,要很熟的朋友才會問一下對方的中文名。

他是在看到薇薇安的駕照時才知道她的中文名的。

葉雙慶,又是重慶人。記憶中仿佛有個少年曾經這樣說過:“我跟我妹的生日都很好。我大年初一生的,所以叫雙喜;她八月十五生的,就叫雙慶。這兩名字很喜慶吧?”

雙喜,雙慶。

當時他恍惚著想,難道這世界真的這麽小嗎?

要不要過去呢,這是個問題。

少年時朦朦朧朧有著好感的對象,那種不敢說出口自己也覺得是種囧囧的感情,在漫長的歲月中其實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人們喜歡回憶初戀,總覺得那是純潔美好的。如果當時曾留下了遺憾,更希望在多年後能夠把它補充填滿,延續出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是,這世界上哪來的那麽多圓滿啊。

相見爭如不見。

與其一定要強求一個結局,那不如就讓它保存在回憶裏或許更好。因為記憶中的人永遠是年輕的、單純的、美麗的,不會有任何世俗事來汙染他。

……但,雖然很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來了這邊。

還是想見一下那個人,就當是以慰自己少年時期那一段難言的感情。

如果他已經在這麽多年的人世打滾中變得俗不可耐腦滿腸肥滿麵油光一張口全是兒女老婆的話,那頂多,自己也不過是幻想破滅歎然一笑,暗罵一句‘他媽的’而已。

越過雙慶和葉媽媽擁抱的肩頭,站在門外的他已經一眼看到了後麵那個清瘦的年輕男人。

根本沒有費心去辨認就把他認出來了。因為這個人,好象根本就沒有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