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開學以後,天儔背了鍋、柴、洋芋到校煮吃。因煮的學生太多,放學後,學校操場一角,炊煙嫋嫋。灶都是臨時搭的,撿三塊磚來,相互垂直圍好,鍋放在上麵,就生火了。洋芋剛煮透心,便熄了火,慢慢剝吃。吃畢,將鍋洗淨,仍提回宿舍,鎖在箱裏。天儔邊煮邊看《牛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書,激動不已。宿舍沒燈,晚上他就跑到廁所裏看。
星期六下午都是義務勞動。地主莊園雖大,但已遠不適應學生的劇增,建校經費又有限,很多工作便隻能靠學生的義務勞動來完成。挖土、推土、砌石,幹到下午,活完了,學生作鳥獸散,拚命往家跑。上午吃下的飯,經半天的活,早消耗光了,跑到半路就餓起來。冬天還好,一見地裏的蔓菁,學生們散滿了地,拔蔓菁充饑。春夏就無法了。吳明彪、謝慶勝、吳耀軍等,都比天儔年紀大,跑起來飛快。天儔跑不過他們,隻好發明一些新方法對付,比如見公路要轉彎了,天儔老遠就盯住轉彎處內側,直線去切,可以比朝外側跑的揀得幾步便宜,但直線就沒辦法,非憑實力較量不可。其餘人見天儔跑不過時,也會減速等待。有時見天甚晚,就兩人把天儔拉在中間飛奔。
學生回家都要做農活。各家情況不一,就無法統一回校,基本各走各的。有時天儔跟著做一陣,才背了東西來約人,人早去完了,隻好一人獨行,這就無法抵禦路邊惡狗和小學生了。那些學生見天儔汗流滿麵,狼狽不堪,個頭又不如他們,就來搶奪天儔背著的東西。天儔義憤填膺,死命還擊,但經常落敗,不單肉、油、錢被搶光,還被打得落花流水。見天儔流著鼻涕眼淚敗逃,這些小學生就唆狗來追天儔,並喊:“濃鼻子,打糍粑,打了喂他老爸爸。”狗又大又凶,躍起來比天儔還高,有的竟能咬住天儔手中的木棒,把天儔拉倒,把木棒搶去。天儔打不過學生,就將仇恨發泄在狗上,拚命打狗,狗被打痛狂吠而逃時,天儔常感到複仇的快感。學生見狗被打,就來追天儔。天儔已失背籮,毫無後顧之憂,便瞅準機會,死命朝其中一人狠狠一棒,急忙逃走。於是追的追,逃的逃,石頭瓦片在天儔頭上飛。天儔逃遠了,又體會那狠狠一棒的快感,很是暢快。想起被搶去的肉、油、錢,就痛苦不堪。這樣就與路旁小學生結了仇。畢竟對方占了天時、地利各種優勢,天儔始時敗多勝少,後來每戰必敗,畏懼那條路了。
幾次丟失背籮,孫平玉和陳福英得知情況,便叫天儔周末少回家,孫平玉一有空就背洋芋和柴送到學校。孫平玉農活忙,白天幾乎沒空,夜間同樣忙背糞背洋芋。非得事少的一晚上,才背了洋芋送到學校來。到天亮,大汗淋漓地趕到學校,天儔看著,實在痛心,為自己的無能而慚愧,便每周回家,自己背洋芋和柴。這時孫平玉和陳福英便要天儔早早地去約伴,約不到時,孫平玉便叫兒子莫走,等他忙完活路再送他,到天黑,農活一完,農具都忙不及收,便背上背籮,拉上天儔就跑。汗水順他的手,流到天儔手上,而後落地。暗夜裏不斷撲來凶猛的狗,天儔一聽吠聲,便知這狗的形狀、毛色和凶惡程度。孫平玉把兒子藏在身後,懷中的石頭循吠聲打去,狗退了,父子倆又走。前麵犬吠,孫平玉又把兒子藏在身後,把狗打退又走。孫天儔的淚水順腮刷刷而下,他不敢出聲,也不敢用手擦,生怕被孫平玉發覺。衣服都是穿一周後回來脫下,換上前星期留在家由陳福英得閑時洗淨曬幹的衣服。天儔便不敢將淚滴在衣服上,否則下星期一脫衣服,陳福英一見便知,於是天儔隻好用舌頭將淚都攬進口內。
打退了一群群狗,過了一個個村莊,走了三十裏,能看見蕎麥山中學的燈光。孫平玉站下,說:“富貴,這一去沒有狗了,你單獨去,我回去還要背糞,明天點蕎子,就少跑點路。”天儔明白父親的辛苦,不敢答言,因為一回答就是哭腔,接了背籮,背了就走。孫平玉站在高處,身影矗在青黑的天間:“不要怕,慢慢走,我在這裏看著你的。”天儔眼淚不斷,根本不敢回答,過一陣,孫平玉又說:“慢慢走,我看著你的。”他越是說,天儔的淚越是流不停,隻好用手抹,或頭朝前傾,更不敢回答,久之,孫平玉不放心了,問:“富貴,你到哪裏了?”天儔不得不回答了,但尚不知如何回答時,淚便湧出。孫平玉聽出來了,話也便顫了:“富貴,等著。”天儔知父親已累得不行了,哭道:“你不用來了,我會走。”他想控製自己的哭腔,但總是不能,他恨自己的無能,不是他向往的那種男兒。孫平玉已大步跑來,接過背籮,又拉了他走。再暗的夜裏,天儔都能仰頭看見父親鼻尖上碩大的淚珠。天儔屢勸父親回去,孫平玉不肯。有時孫平玉騰出手,以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
到學校了,孫平玉站住,揩去自己的淚,又抹去天儔臉上的淚,叫天儔在水溝裏把臉洗淨,然後站定看孫天儔進校。天儔一進校門,淚又控製不住,忙急步到宿舍把背籮放下,轉身追了出去。
孫平玉開始急急地往回跑。天儔心痛萬分,流淚緊追,過了一個又一個山頭,他隻想永遠跟定父親不分離。直追到最初分手之處,天儔不敢再往前,因前麵有狗了,再上前狗一吠,就要被孫平玉發覺。天儔站下,見父親的腳步越去越遠,背影越來越模糊,淚又汩汩而下。
狗吠聲起了,天儔聽見父親嗬斥狗的聲音、丟去打狗的石頭落地的聲音、狗被擊中而吠的聲音。狗吠聲息了。不久,遠處狗吠聲又起,天儔的淚又下來,直到極遠處狗吠聲息下,再也不起時,天儔才覺得父親去遠了。他才平靜下來,想想父親這一回去,又要連夜忙著背糞,明日從早到晚,又是不息。他的淚又止不住了,他拍著胸脯發誓:一定要讓父親過上美好的生活,徹底報答他的恩情,即使死了,也要埋在父親身邊,永遠陪伴在他身旁。
天儔在校,仍好寫作。他的作文尚真,有什麽寫什麽,總不入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任老師的眼。任老師有一套格式化的“作文方法”:凡事要“以小見大”。比如從扶一位老人過馬路,見出社會公德;要從摘了花園的花,經過教育,認識錯誤,去向園丁認錯,見出知錯就改的美德。學生立即蜂擁如是。任老師大喜,感歎學生作文有進步。拿了學生的“好作文”在講台上抑揚頓挫地念。作文裏“我”如何扶老人過馬路,得老師的誇獎;如何摘了花園的花,去向園丁道歉。還有的,是從作文書上抄來的,寫“我們北京景山學校”、“上海某某中學”如何如何。任老師同樣作為“好作文”拿上講台朗誦。而“壞作文”也要點出來,因都去抄作文,那“壞作文”自然隻有孫天儔的了。任老師拿著天儔的作文,念上一段,學生一聽,寫的是什麽洋芋蕎麥、鋤頭釘鈀這類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東西,都嘲笑起來。任老師念完,見學生認識什麽是“壞作文”了,也哈哈大笑,命天儔下次不許再如此無長進。惟有天儔寫父親夜送他到蕎麥山中學上學,父子均泣的作文,確被感動了,眼眶裏有了淚花,念完“百年後我死了,不論遠隔千裏萬裏、千山萬水,我都要回到父親身旁,一抔黃土永遠伴隨著他。”就對天儔說:“我以為朱自清的《背影》便把父子深情寫盡,無人再能超越。你這篇已超過他了。”但仍不把天儔這作文列為好作文,而是在念完那些“在火車上勇鬥歹徒”的“好作文”後,聲色俱厲地講孫天儔的“壞作文”:“男兒應須戰死疆場,以馬革裹屍還葬耳,孫天儔作文,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而且不單他一人哭,連他爹也哭,這爺兩個,哈哈!荒唐!”全班隨之大笑。任老師又說:“男子漢寫出了小女子才能寫出的作文,一點鬥誌都沒有!看看前麵那位同學的作文:在火車上勇鬥歹徒,在被歹徒殺傷後,捂住傷口,窮追不舍,硬是將歹徒捉拿歸案。這才像男子漢。這作文還不算好,我們在文革中寫的戰鬥檄文,風雷激蕩,氣壯山河,讀了滿是戰鬥豪情。我在一篇檄文裏,用了一百個感歎號!你們能作出這樣的文章嗎?同學們,好作文與壞作文的區別在哪裏?”學生立即答道:“好作文要寫火車上抓歹徒,壞作文是寫爺兩個都哭。”天儔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說:“好作文是寫爺兩個都哭,壞作文是寫火車上抓歹徒。”任老師大怒,下講台就給天儔一耳光,並將天儔拎起,罰了站在講台前,罵道:“頭次你搗亂英語課,學校就要開除你,我保了你,你膽子更大了,公然搗亂起我的課來了。”天儔好不氣憤,真想把任老師抓起來!這才是歹徒啊!小偷偷兩文錢危害不大,那是小歹徒;而教師教壞學生,為害更大,才是個大歹徒!他想“課堂抓歹徒”,然後作文《我在課堂抓歹徒》,給任老師看看,不知是否好作文。想到這裏,便哈哈大笑起來。
全班大吃一驚。任老師也不由一愣,厲聲問:“你笑什麽?”天儔先想隱瞞,隨便說某生滑稽可笑,也就過了,但他想剛才父子受辱太甚,這正是報複之時,便如實回答。任老師未聽完,下來就給天儔兩腳,罵道:“開除!開除!”又給天儔一耳光,叫全班學生:“你們給我作證。”即帶了幾個學生,找校長去了。天儔站在原地,想這次是免不了被開除了。他忽然也厭棄讀書了,在這夥老師手下,這書有何讀場!隻會把我由偉人馴為凡夫。成吉思汗彎弓射雕,稱霸世界,何嚐讀書?我孫天儔不讀書,也可威震世界。
剛好秦光朝下課,見天儔狼狽站在教室前,問怎麽了,天儔答了。秦光朝說:“你盡不行正!前次就險些被開除了。趕快向任老師道歉,我也去幫你說情。”即帶了天儔到校長家。任老師正向校長匯報天儔罪行,學生在旁助成其罪。見二人來了,都停下了。秦光朝即命天儔:“快向任老師道歉。”任老師道:“我不接受任何道歉,校長,我的態度明確:不開除孫天儔,我不上課。我在講台辛勤耕耘三十年,竟被誣為大歹徒!師道尊嚴!師道何在?長此以往,校將不校,國將不國!”校長沉吟一陣,說:“我都聽取意見,先聽你的意見,再聽孫天儔辯解,秦老師和孫天儔先回去,過後我叫人來叫。”秦光朝隻好帶孫天儔到自己宿舍,狠狠教育:“你爸爸在農業上苦成這麽樣,你該努力為他爭氣。你竟不爭氣到這種地步!這些老教師,桃李滿園,我們尚且要敬他三分,你竟敢惹。現在惹好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你要被開除!開除了我看你往哪裏走!”不久,學生來叫,秦光朝道:“你去校長那裏,態度要好,要向校長保證你將公開向任老師認錯。我去找任老師,就說你後悔了,要公開向他道歉,看他怎麽說。”天儔到校長處。校長臉色很難看,問孫天儔:“你還有什麽說的?”天儔本欲認錯,見校長臉色及問話如此,便想開除了我也就走了。便說:“沒說的了。”校長本以為天儔要認錯,沒料來這麽一句,便拍桌子道:“你真的沒說的?那我真把你開除了!”天儔說:“那我就說。”便把原委講了,說:“校長,蕎麥山哪有花園、馬路?我們全班學生,誰見過火車?寫火車上抓歹徒就是好作文,寫父子都哭就是壞作文,哪有這種道理?堆砌一百個感歎號,就真有鬥誌豪情?若真論下來,我的胸懷,可以吞沒秦皇漢武的豪情。”校長說:“你把作文拿來我看。”天儔拿了作文來,校長看完,滾滿淚花,說:“趕得上朱自清的《背影》了。”便將作文本折了揣進自己包裏,說:“就是它惹的禍,沒收了。”天儔明白校長要這文章,便不作聲。校長說:“前麵是老師不對,後麵是你不對,最後是你完全不對。你應該始終尊敬老師,你不尊敬老師,就該開除,事情很糟了,恐怕難以挽回,你去向任老師認錯,看他怎麽說,如果他堅持要開除你,我也沒辦法。”天儔便跑去找任老師,見秦光朝還在那裏,便回來等。過一陣又去,見秦光朝不在了,但校長已到任老師家,雙方正談著。天儔隻得回來。
跑了幾次,見校長都還在。等校長走了,天儔去敲門,任老師開門,見是天儔,說:“你來幹什麽?”天儔說:“我來向老師認錯。”老師說:“你比黨和國家領導人還聰明,還會出錯?”就把門關了。天儔隻好回來,正遇秦光朝去找校長回來,便叫了天儔到自己宿舍,說:“你這禍惹大了,我去幫你說話,人家不理。校長去幫你說話,任老師都不鬆口。你還怎麽辦?”天儔無法,隻得回來發愁。肚子餓了,就從箱裏取出銻鍋,揀了幾個洋芋,提到操場上去煮,見校長又去任老師家。天儔忽然很感激校長。
天儔吃完洋芋,校長經過操場,說:“你來。”天儔便跟到他家。校長說:“隻有一個解決方法:任老師開除你出班,而不開除你出校。秦老師是你表叔,你就到他這班。這是任老師對你寬宏大量,饒你一碼了。你要去向任老師認錯。同時在全校大會上,公開向任老師道歉、認錯。”天儔忙說:“感謝校長。”校長說:“你那作文,我當時沒收了想過後還你,不想來去跑幾趟,不知掉到哪裏了。你還有沒有底稿?”天儔說:“我還背得。”校長說:“那你回去重寫一份,那一份我無法還你了。”天儔答應。明白任老師饒了自己,就去找任老師。任老師門是開了,也放天儔進屋,但任孫天儔怎麽認錯,就是一言不回。天儔見他像大病了一場,才明任老師氣得不輕,深覺慚愧。末了,天儔見夜已深,告辭,任老師眼都不抬,始終未答一句。天儔出屋才想:看來各有各的觀點。任老師是堅信他那套作文觀念,正像自己堅信自己的作文觀念,誰來打擊自己的作文觀念,不也像自己打擊了任老師的作文觀念?看來任老師是從他根深蒂固的觀念出發來評判作文,而非有意與自己為難。看來世上的事,難統一的少,矛盾著的多,無法強求一律。
因校長不同意任老師的要求,艱苦細致地做任老師的工作,考慮到任老師的難處,不能再讓天儔在任老師班上,在任老師也作了讓步、同意的情況下,天儔既無法向任老師單獨認錯,便由校長安排,在全校大會上,當著全校師生,向任老師認錯。校長宣布給予孫天儔警告處分,開除出任老師的班,轉到秦老師的班學習。這樣天儔才得一線生機,繼續就讀。而從此全校都知孫天儔有一個極日膿沒本事的父親,三十幾歲還對著兒子哭。
天儔穿的是陳福英手縫的對襟衣裳,外麵套田正芬織的一件羊毛褂,這羊毛褂莫說在校,就是在法喇都少有人穿,所以令人大奇。又因為學生都討厭對襟衣裳,認為是農村人穿的,而均向往穿中山裝。像王勳傑、嶽英賢、吳明彪、謝慶勝等,父親在單位上工作,家境好,都買中山裝穿。甚至像鄭朝斌,父鄭元順在農業上,家境比孫天儔家還差,也買了中山裝穿。天儔的對襟衣裳已令人瞧不起,再套羊毛褂,更令人蔑視,稱天儔為“穿羊皮褂那個”。加上孫平玉手拙,不會理發,每次天儔回來,他見天儔頭發長了,便自作主張,拿起羊毛剪子就夾。耳朵一帶倒好辦,剪光就是,再上麵,孫平玉就不會修理,隻好幹脆不動。這樣頭發就像個鍋蓋蓋在天儔頭上,學生們從沒見這種發型,隻好現為天儔的發型命名:“馬桶蓋。”孫家人有個特點:我行我素,自行其是,不為外人意見所移。孫江成頑固一生,交友甚寡。孫平玉也是如此。但這父子兩輩,隻是頑固,尚無傲氣、傲骨。孫天儔更甚,不單我行我素,對周圍均是蔑視,對方越嘲笑,越是反其道而行。到校不久,便被視為異端。
中學裏有一些蕎麥山街上的學生,自以蕎麥山先進、富裕,鄙視各村來的學生。天儔在法喇讀書,因家在黑梁子,被法喇學生鄙視為“梁子上的”。現在到蕎麥山,又被蕎麥山學生鄙為“高山上的”、“老高山人”。
且說這日孫天儔回家,拉馬出去放,剛下黑梁子,忽覺有物朝其灑泥,突然暈倒。不知過了多久,孫天儔夢一須發盡白、麵目慈祥的老人來將鬼怪逐走,扶孫天儔起來,說鬼怪已去,叫孫天儔還家。後孫天儔醒來,還記得這夢,才爬起回家。有人見孫天儔睡在路上,忙回去與孫平玉夫婦說,夫婦大驚,急忙跑來,孫天儔已起來了。忙問孫天儔怎麽回事,孫天儔說了。問馬,說馬已回家了。孫平玉、陳福英終覺此事甚怪。聯想以前孫天儔所見怪異之事,頗是疑惑。孫天儔小時,見一赤紅之蛇擋路,孫天儔繞道走,去請孫江成來看,孫江成也從未見過如此血紅的蛇,就老遠用竹棍嚇,蛇不走。陳福英聽了跑回來看,一些婦女說是老亡魂,燒點紙祝讚就好了,陳福英燒了紙,不久那蛇就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