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卻說法喇之眾奔尖高山去後,丁家芬、陳福英、陳福達之妻廖安秀、陳福寬之妻冷樹芳等一大群婦女在家圓麵湯宵夜,懸心了一夜,總不見回。到第二日上午,才回來了。馬友芬被押到房內看管起來。一群人喜氣洋洋,邊吃糖水麵湯邊吹,說要不是杜奓腳和崔紹安,去多少人也白搭:“杜奓腳還回來的情報準。一般都以為馬友芬和潘家小夥會睡大房子裏,誰知會睡廂房!要是不知內情,去忙大房子,必敗無疑。大房子處一鬧,潘家小夥必然從廂房逃跑。”有人說:“這一定是潘家打好的主意。以為我們去,必然奔大房子。”又吹到崔紹安:“要是崔紹安家大姐夫一出頭,今早上就難辦了。”漸次吹至搶的過程,眾人又數落孫平玉:“這是什麽場合?還穿衣服!不見那次吳明才搶幹斤斤?光著身子就扛起跑!公公、叔叔、大伯子看不看見,都不管。”丁家芬問怎麽回事,陳明賀說了,丁家芬數落陳明賀:“不怪你還怪孫平玉。那種老實人你派他在外麵封路就行了。”陳明賀說:“我說了,別的說他比那三個年紀大,怕要老成點。”陳福英知了,說孫平玉:“你到關鍵時刻,盡打屙屎主意!要是多耽誤一陣,潘家人來齊了,打傷幾個在那裏又咋辦!那看你還有哪塊臉見人?”卻說以後多年,馬友芬說起這事來,說:“還是我大姐夫好,當時還幫我顧點麵子。別的人,提起就令我傷心。”大家於是笑馬友芬:“好了嘛!要是耽誤一陣,潘家人來齊了,把你又搶回去。那孫平玉還是不是你大姐夫?你還說他好不好?”又開孫平玉玩笑:“這個大姐夫好!看見舅子老婆光絲絲的,就叫找褲子穿。”陳福英笑孫平玉:“老實人還是好!還有人感恩。那些狡猾的,馬友芬還記得他們?”
組長說:“薑元坤怎麽出去的?”孫江成說:“薑元坤原在法喇大隊幹文書,縣上抽人去工作組,我一是家族孤,在法喇被人鬥得無法,不敢離開;二是觀念保守。公社要我去,我不去,就定薑元坤去。工作組結束任務,他就留在縣委當出納。像我們村原來的支書羅吉武的兒子羅昌才,在大雪槽畜牧站放羊,被羅支書擀了幾床羊毛氈子送畜牧局長,拉關係就轉成正式工,調到縣畜牧局,又不知拉到什麽關係,來蕎麥山當副區長了。又如安正書,當兵回來在馬書供銷社混,不知拉到什麽關係,到蕎麥山來當黨委副書記。”副組長說:“看來法喇人並不憨。一個大學生沒有,還出去這麽多人。”孫江成說:“狡猾得無法,外村人都叫法喇是土匪窩。我們這地方環境艱苦,曆史上一直殺來殺去,再怎麽禮貌的人,也殺野蠻了。不野蠻不行啊!我當這些年的支書,都當怕了。別的地方人老實,領導說怎樣就怎樣。而法喇人,橫是他有理,豎也是他有理,殺皇帝都敢拉腳杆。有益集體的,都縮腳不上;有益個人的,削尖腦殼地去鑽。”
到中午吃過飯,大家散了。陳家則不敢放鬆,派陳明賀二女陳福香、三女陳福九不時監看馬友芬。一年之後,見馬已安心在陳家才罷。
組長取地圖出來看了,說:“按你的意思是東北麵成立大紅山村,西南仍為法喇村?”孫江成說:“對。這樣大紅山鄉有近一千人口,法喇鄉仍有二千三百人,都還是全區人口大鄉。的確法喇大隊太大了,無法管理,劃為兩村是可以的。”組長說:“劃為兩村的原因,地盤大、人口多隻是一個因素,關鍵的問題是老法喇大隊是我縣海拔最高的大隊,集高寒、貧窮、交通不便為一體。尤其大紅山、洗羊塘一帶更是偏僻,另立一鄉,有利於老法喇大隊的發展,便於三千多群眾早日脫貧。”諸人又問了一些情況,就漫無邊際地問起法喇的曆史來了。孫江成說:“法喇村何時有人居住,無從得知了。最先進法喇來的,有的已搬走了。現在的近三十來姓人家,有的二百年前、有的一百年前、有的幾十年前到法喇來。現在人口最多的是上、中營吳家,有四百多人;下營薑家,三百多人;橫梁子陳家,三百多人;吊腳樓謝家,二百多人;頭道岩王家,一百八十多人;老岩腳羅家,一百六十多人;二道岩嶽家,一百五十多人;空歡喜安家,一百二十多人;光頭坡崔家,一百多人。其餘幾十人不等。像我們孫家,都在黑梁子,三十多人。”
天儔放學回家,到爺爺家去,正碰上孫江成向縣上、公社上來的工作組匯報法喇大隊情況:“法喇曆史起於何時,就誰也不知。全大隊麵積多大,也無確切數字。東西十三裏,南北十八裏,若沿邊界走,要兩天才能轉一圈。如果是你們不習慣山路的同誌去走,要走四天。全村共分中營、上營、下營、吊腳樓、老岩腳、尖山、橫梁子、黑梁子、頭道岩、二道岩、三道岩、光頭坡、黃毛坡、空歡喜、洗羊塘、綠蔭塘、大紅山十七個生產隊。人口三千三百人,全是漢族。若真要分鄉,我建議劃大紅山、洗羊塘、綠蔭塘、尖山、光頭坡、黃毛坡成立一個鄉。這樣老法喇大隊就劃為新的法喇鄉和大紅山鄉。”
天儔有時也為她出主意:“讀一年級,就學二年級的課程;跳讀三年級,就學四年級的課程。這樣隻需三年,就可小學畢業,參加升學考,也才十五歲,十五歲進初中,一點不晚。”陳福九聽了,更堅定信心。陳明賀被吵得無奈,說:“那你就下個學期去讀。”陳福九才得意了,找了小學一年級的書來,從一、二、三自學著走。
組長說:“法喇在外工作的有多少人?”孫江成說:“前年在公社開會,蕎麥山大隊吹他們在外工作的多,法喇就和他們比,結果法喇在外工作的六十八人,他們六十七人,少一人。這幾年我們又有幾個工作,共七十三人。”組長問:“有沒有大學生?”孫江成說:“有什麽大學生!最早是中營的邵老師,比我大三十歲,清朝末年出去讀過老章書,秀才都沒考著,他是法喇第一個讀書人,去時全村歡送,回來全村敲鑼打鼓迎回來。以後他就在法喇教書,我都是他的學生。以後出去讀書的,隻有二道岩的嶽昌琪和我,隻讀到高小畢業。解放後嶽家劃為地主,嶽昌琪逃走,聽說如今在宣威當個中學教師。我呢參加了地下黨鬧革命,搞武裝鬥爭去了。解放以後,法喇才有崔紹武、吳光文、吳光正、王正光、謝吉林到米糧壩讀高中。崔紹武原在咪吐當小學教師,後抽到地區搞‘四清’,一直在地區工作,前幾年調回縣委來。吳光文在縣供銷社,吳光正在縣商業局,王正光和謝吉林都在法喇小學教書。後來又出了幾個師範生,一兩個中專生。像趙國平,地區農校畢業,現在蕎麥山籽種站工作。其餘的,都是當兵、當工人出去的。吳明章當兵回來,開汽車,現剛調到地區運輸公司。還有幾個當兵的,轉業後在四川、昆明、烏蒙、曲靖、南廣當工人。”
陳家到福字輩,才三代人,老的慶字輩六弟兄,中間明字輩十八弟兄,小的福字輩已是五十弟兄,總人口直追進村近二百年、經曆八代、法喇最大的家族吳家,被認為是法喇人口最發的家族。陳家與其他家族相比,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是人口多,而在外工作的人少,僅有陳慶剛之子陳明崇在縣農資公司化肥倉庫,陳慶襄之子陳明勇在大紅山畜牧站工作。陳家全族人忠厚老實,勤於稼穡,而不喜供書、讀書。如陳明賀、丁家芬一字不識。陳福英小時,法喇小學已普遍有女孩讀書,但陳明賀就沒讓陳福英去讀。陳福全、陳福達、陳福寬讀了幾年讀不走,回家了。陳福香學習極好,但因陳福全妻呂慶珍死,陳誌貴尚幼,無人管帶,就叫陳福香退學回家帶陳誌貴。學校老師多次至家動員陳明賀,說陳福香大有培養前途,輟學可惜了,陳明賀就是不聽。陳福九未進校讀過一天書。兩個年幼的陳福梅和陳福秀,剛送去讀小學。陳明賀見外孫學習好,才稍有些後悔,說:“我最聰明的兩個姑娘,一個是福英,一個是福九,都比富貴聰明,可惜都沒送去上一天學,要是送去上,肯定讀得出來。”陳福九僅比孫天儔大半歲,但天儔曆來比她矮一個頭,無論扯豬草、放羊,都由她帶著。她原來不明不白,到孫天儔進初中,才慌了,拚著要讀書。孫天儔曆來慚愧自己智力比三娘差的遠,居然讀書都是第一,還有著偉大的夢想,要是三娘得讀書,肯定比自己強得多。在見陳福九盯著陳明賀鬧之後,天儔勸外公:“外公,讓三娘去讀吧,三娘一定會有成就,不然太可惜了,像三娘這樣聰明的人太少了。”陳明賀說:“外孫,晚了啊!她都要到十歲了,哪家的姑娘十二歲了才送去讀書?你四娘福梅比她小四歲,都讀二年級了,她還怎麽讀?再混混幾年,她就到出嫁的年齡了,性子又剛又烈,又哭又鬧,我和你外婆也被她拚得無法。”陳福九說:“我不管晚不晚,就是要讀,現在都喊晚,等我二三十歲後悔更晚,像你們這樣六七十歲一字不識,那時更晚得無法。”
陳家於是請了一兩百人,吃了下午飯出發。杜奓腳無奈陳明賀央求,帶隊行動。半夜,這群人翻過大紅山,直撲尖高山。到尖高山時,夜深人靜。諸人握的握棒,捏的捏石塊,封的封路,封的封門。陳福全、陳福達、陳福寬和孫平玉直攻廂房。陳福達兩腳將門踢爛,四人衝進房內。潘家小夥與馬友芬抱頭睡得正香,被子被掀開,陳福全兩拳揍在馬友芬身上,道:“老子來了。”陳福達、陳福寬朝潘家小夥光身上拳打腳踢。潘家小夥口鼻來血,躺在床上。馬友芬光著身,被陳福全踢在地上亂滾。陳福全道:“走不走?不走老子要你死!”馬友芬隻得乖乖被押著走。孫平玉老實,三人量定他進屋下不了手,便叫他守門。見馬友芬光身走,孫平玉說:“讓她穿上衣服再走。”三人都吼孫平玉:“什麽時候?還等穿衣服?快走!”孫平玉又勸,陳福全聽了,即去拉床上,隻有氈子而無床單,忙撕被子,撕不下,才叫馬友芬找褲子穿。沒想就耽誤了時間,因又打又罵,驚動了大房子裏的人。大房子裏的人被封住,出不來,就大喊“救命”,驚動了全村。一時村內雞犬夜驚,人聲喧沸。法喇人都急了,罵四人:“快走!不然我們先走了。”馬友芬隻尋到衣服,未尋到褲子。陳福全令其將衣服係在腰上,即搡其出門。
吃好麵湯,崔紹安便回來了。大家都稱:“功臣!功臣!快吃麵湯。”崔紹安坐下,說:“這一次把尖高山潘家的魂都嚇掉了。尖高山的人說:“法喇不知來了多少人,從窗口一望,家家門前都是提刀弄棒的人立神神地守著。”眾人不關心這個,問:“你怎麽控製住你姐夫的?”崔紹安說:“我去尖高山,瞞著我姐夫,但跟我姐姐講了:‘陳家要來搶馬友芬,怕我姐夫出頭,定了二十多個年輕夥子專門來圍你家。到時候我跟姐夫睡,扭住他,你也要出來勸,不然他一出門,必然被陳家打死。’我姐姐同意了。當晚我和我姐夫睡一張床。你們一行動,潘家一喊,我就爬起來扭住我姐夫,警告他:‘陳家今晚來搶馬友芬,我得知消息,忙來救你,你知不知道?陳家認為搶人成不成功,關鍵在你,所以安排了二十多個夥子來包圍你的房子。現在早提刀弄棒圍緊你的房子了,你出去就是死。我不念你,我是念我姐姐、外甥,才來救你,你出去試試。’我姐夫不聽,我就死扭住他,說:‘為了使我姐姐、外甥有個依靠,我是死了心的。你一定要出去,我就和你拚了。’又叫我姐姐。我姐姐也來幫忙,罵他:‘你知不知道陳家來了多少人圍住我們的房子?兄弟來救你,你還不聽。’我姐夫不睬,但被我和我姐姐扭住,動彈不得,潘家還在外麵喊救命。我就叫我姐姐扭住我姐夫,我出來告訴潘家的人:‘我告訴你:我姐夫已被我們捆起了,你再不走,連你捆。’並朝屋裏喊:‘出來幾個人,連這一個也捆住。’那人嚇跑了。等你們撤了,我才放我姐夫,說:‘你就說你被我來埋伏起,半夜開門放進七八個法喇人來,將你捆住,由我看守,別的才去動手。現在放你了,你就說是我姐姐放的。你快去組織人追,這樣又辦成了陳家的事,又顧全了你的威望、名聲。’我姐夫隻得同意。他出來組織人追,你們都要上大紅山頂了,還追哪樣!我出來在尖高山大吹我如何作埋伏,半夜放法喇人進屋捆我姐夫,尖高山的人也相信了。現在尖高山的人太恨我了,隻是看在我姐夫的麵子上不好動我。”眾人都說:“對,你幹得漂亮。”崔紹安問:“你們誰丟了三個七八十斤重的石頭?”眾人問何事。崔紹安說:“尖高山的人被那三個石頭嚇垮啦!說法喇有個大力士,八十斤重的石頭,丟起去比大白楊樹還高。我跟他們講:‘這是吳明才,你們知道吧:他媳婦也是從野腦殼搶來的,吳明才平時四五十斤重的石頭,一揚手就是十三四丈遠,吳明才家爹,法喇從前宰豬祭龍,圍鍋邊拈了三轉的肥肉墩子,有兩大盆,全部吃光,去他老丈母家,他那些小姨妹要開他的玩笑,拿大碗舀肥肉給他吃,連吃五大碗。小姨妹們就安排他上樓去睡,偷偷把樓梯撤掉,以為他要拉肚子,拉在樓上的話,第二天要罰他挑水洗樓。哪知第二天早上起來,不見動靜,小姨妹們以為他拉了肚子裝睡著,不好意思起來見人了,就搭樓梯上樓看,樓上哪裏有屎!到吃早飯,吳明才家爹起來了,叫幾個小姨妹:昨晚的肉不夠吃,今天你們要多加點來。小姨妹們全嚇垮了,從此不敢跟他開玩笑。吳明才家爺兩個,在我們法喇隻是中常。彭朝海更厲害:一背背四百斤,連他自己稱,稱得六百二十斤,這是縣委書記親自驗過的。崔紹海舂牆,根本不耐煩用牆棰,抱個一百多斤的大石頭砸泥巴,就舂牆了,一口氣可以舂五板牆。你家尖高山有這樣的人沒有?’一通地吹,就把他們嚇垮了。我吹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尖高山的人也聽說過,所以他們很相信。到底那三個石頭是誰丟的?”眾人想想,果是吳明才丟的。問吳明才,吳明才說:“那個地方遍地都找不到大石頭。隻找到那三個,丟起實在不稱手,要是有更大的,丟起更稱手。”孫江華說:“以後要整個一兩百斤鐵來,給你打把丈八點鋼矛,法喇每有征伐,你像張翼德一樣,騎匹大馬,站在高處,一聲大喝就喝死幾人,回來我們封你為五虎上將。”眾人已知孫江華諷刺吳明才有力無識。孔麻子說:“孫猴子,少缺德了,你怎麽不去搞把長矛,喝死幾個?你有什麽資格封人當五虎上將?”孫江華說:“我是去扛長矛喝人的?你家老夫子早就說了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我是勞心者。”孔麻子剛要與他辯,不料吳明才又說起來了。吳明才以為孫江華剛才是吹捧他,很高興,說:“一百斤的股杆,我保證一手一隻,使雙槍。”陳明賀逐個遞煙敬酒,剛好到吳明才前,說:“吳明才龜兒子!今天感謝你了。親幫親來戚幫戚,再說不假。”吳明才說:“大爸,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莫說孫富貴是我女婿,我姑娘是大爸的外孫媳婦,大爸也就是我姑娘的親外公,分得什麽夷外的?就不是呢,都是一村人,你又不是要我去出什麽重力,幹什麽重活,而是叫我去丟個石頭耍耍,丟石頭耍耍回來,你家還招待糖水麵湯,這麽好耍,我怎麽不去?再說當年我搶媳婦,大爸也去幫忙。不過大爸幫忙幫好了,幫侄兒子搶個媳婦轉來,立馬就給你生了個外孫媳婦,再沒有比大爸運氣好的了。我姑娘啊,人人在誇長得漂亮,剛滿月忙來訂小婚的就擠破門。我為什麽給孫家?別人說是我看中孫家輩輩當官,有衣穿有飯吃,其實不是,是我眼力不錯,雖然孫富貴當時也才一歲,我一眼就看出他以後會有出息。如今怎麽樣,全從我的話上來,全村誰不知孫富貴讀書魁得很?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在款孫富貴讀書魁。我家吳耀芬,放羊也魁,人人在款,與孫富貴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眾人聽得抿嘴笑。幹斤斤也被陳家請來做飯,聽不下去了,罵:“孤寡和尚,咋這樣不知羞恥?天也,人人說你是‘大老摔’,果然要‘摔’一輩子!”
陳福香現年十七歲,許與陳慶剛之女陳明鳳子陸建琳。陸建琳在蕎麥山中學上初二,學習不好。其父陸國海冷了心,準備等陸建琳初中畢業即完婚。陸國海、陳明鳳和媒人陳慶剛齊來商量,陳明賀說:“遲早都是你家的人,你家說哪時候就是哪時候。”於是決定次年成婚。
法喇之眾撤後,潘家忙奔崔紹安姐夫家,大喊救命。但均不見崔紹安姐夫出來。尖高山之眾追來,但不多,僅一二十人。這方人多,邊扔石塊邊退。對方抵不住,又見這方上百人,不敢死追。眾人說:“看來崔紹安起作用了。”撤上大紅山天已大明,尖高山之眾見無濟於事,退去。眾人除留幾人在山頂監看外,押了馬友芬回村。路上詢廂房內耽誤之由,都怪孫平玉:“那種情況下,穿什麽衣服?再穿兩分鍾,就可能死人了。要是死兩個人在尖高山,現在怎麽辦?”陳明賀說:“我就知道孫平玉不行,不派他進去。這種情況下老實人不行。你們硬說他年紀比其他三個大,要老成點,派他也進去。果然差點壞事。”
陳明賀家原在南廣玉碑地,家遭橫禍,陳明賀曾祖母用挑籮挑了兩個兒子逃難,逃到法喇,正遇大雪。母子三人雪夜於鬆樹下避雪,結果僅一歲的孩子凍死,兩歲的孩子活下來,即陳明賀的爺爺。後母子倆就在法喇安居。陳明賀的爺爺長大後,招在吳家,取了吳家的名字,生了六個兒子,陳明賀之父陳慶堂為老五。陳家六弟兄共有十八個兒子、十二個姑娘。陳慶堂五子四女:長子陳明賀,長女陳明珠,次子陳明安,次女陳明敏,三子陳明益,三女陳明星,四子陳明啟,幼女陳明玉,幼子陳明誌。現惟四子、五子未成家。陳明賀三子五女,長女和三個兒子均已成家。
因幹斤斤一罵,話題忽被轉到當年搶幹斤斤來了,眾人又回憶當年情景,鑒賞大笑一番。原來吳明才是粗人,五大三粗,無知無識。他在二道岩岩上砍柴,樹將斷未斷時,風一吹,樹搖人擺,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忙退下樹來,退的匆忙,鞋掉下懸崖,他親二叔在懸崖下放羊,見他的鞋子掉下來,想等他下來撿,要費一天工夫,便主動撿了,邀著羊上懸崖來,還與他,他大喜道:“今天運氣好,居然找到個給我提鞋子的老者了。”他二叔隻差未被氣死,連連呼天:“是了,是了,我眼瞎了,下次就是我爹的鞋子掉下去,我也不撿了。”
幹斤斤是野腦殼村人,長相不差,而尤聰明。人評吳明才幾百個腦袋不及她一個。野腦殼離法喇遠,不知詳情。吳家去說時,幹斤斤家僅知吳家是法喇大族,甚有名聲,又見吳明才高大,便給了。法喇人才知說成,就說:“鮮花插在牛屎上了。”幹斤斤嫁來不到十天,就後悔了,她屢訓導,吳明才無法改正,就起異心。一日吳明才與人打賭,比誰力氣大,對方背二百斤,吳明才背三百斤;對方歇氣時,吳明才背了站在旁邊陪著,待對方走時,又一同走,這樣走了十裏路,回到村裏,對方認輸了。吳明才雖賭贏了,卻吃了大虧,十多天臥床不起。幹斤斤罵了幾聲“蠢豬”,說“老子跟你過不起”,跑到滴得卡嫁人了。吳家經半年時間才采訪到,立即請了全村兩百多青壯年,吳明章自駕車外,另請了三輛汽車,行車半天,又走半天山路,夜裏衝進滴得卡村,將全村圍住。吳明才將幹斤斤從床上提起來,像拎小鳥一樣,一隻手將其赤條條拎了就走。法喇人上下三四輩人,有的是吳明才的叔叔、大爹,有的是吳明才的爺爺輩,還有的是吳明才的侄子。爺爺們見孫媳婦赤身**的,總是不雅。大家叫吳明才脫衣將幹斤斤包住,吳明才說:“我冷的很,誰叫她跑的?要看的隻管看。”後是幾個當爺爺的日媽搗娘地罵吳明才了,吳明才才脫下氈褂來,包住她的屁股,但兩頭仍露在外麵,幹斤斤整整暴露了一天,羞得死去活來,也領教夠了法喇人的野蠻無情,隻得死心踏地跟吳明才了,第二年生下一女。法喇人曆來有言:“瞧親要瞧老丈母。”人皆以為幹斤斤聰明識體,其女一定不錯,不斷有人家上門求訂小婚。孫平玉與陳福英商量:孫富貴在村中輩分小,相當的不多,且幹斤斤實在不俗,其女未來一定不錯,便求了吳明才親二娘孫江漢之妻吳光芬做媒人上門去說,居然一說便成。吳家認為孫家人走得穩,行得正,衣食不錯,壽元也高,能攀上這樣人家不容易。訂小婚至今,已是十年。孫富貴學習曆來好,進了初中。吳耀芬則未入一天學堂,現在整天放羊。凡是農村姑娘應具備的針線活、煮早茶晚飯、接人待物等,一樣不會,隻會放羊,完全不像幹斤斤而像吳明才。孫家後悔不已,暗自著急。
尖高山與法喇僅隔一大紅山。陳家人潘家都認識,陳家想派人去偵察都無法派。潘家小夥是杜奓腳的表弟。陳明賀便來請杜奓腳。杜奓腳直搖頭:“是我表弟啊!我怎忍心這樣做?”但又拒不了陳明賀的麵子,最後說:“大哥!能饒我就饒我!兄弟明白這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但你不饒,我隻有聽你的了。你看看。”陳明賀說:“是得麻煩你。”杜奓腳說:“那我無法了。做喪德事就喪德事。老哥,也是你了,換一個人,是我親爹也才是這麽回事。誰不知我杜奓腳其他能耐沒有,仁義道德是有的。尖高山我那些舅舅、老表,誰不敬佩我這點道德修養?但我一輩子的名聲,就要毀在大哥手裏。從此我與尖高山的親,就斷了;我去尖高山的路,就絕了。”於是就到尖高山去,在潘家住了三天。回來與陳明賀講:“馬友芬與我表弟,晚上都沒住在大房子裏麵,而是住廂房。我舅舅、舅母和三個表弟,都住大房子。有三個人進廂房,即可將我表弟製服,把馬友芬搶出來。用十來人封大房子就可擋住我舅舅、表弟。他家那裏是十字路口,正在村中,必須防村中其他人來救,要用一二十人封死其餘三條路口,隻留一條退路。另外,從尖高山撤回來,都是坡。少了兩個鍾頭撤不上大紅山頂。潘家全族五百多人,家族又團結,跟我這個表弟關係都好。即使這方把人搶到了,隻要潘家不放手,跟著追,尖高山路獨了,這方同樣鬥不過那方,不單人還要被搶回去,這方的人可能還要吃虧。我有一計:崔紹安家親大姐夫,是尖高山的民兵營長,又是潘家的族長。這個人威望高,有號召力。即使搶到了人,隻要他下令追,你家絕對搶不來人。但把這個人穩住,尖高山就群龍無首,事情必成。可叫崔紹安先去埋伏好,到時候控製住他。這個人識大體,顧大局,跟他講道理講不通,他怎麽會成全這方,失他潘家的人,丟他潘家的臉?要叫崔紹安,去埋伏時不講,動起來了時,他姐夫不知便罷,他姐夫一知,無論如何要拖住他姐夫。成不成就看崔紹安!”陳明賀忙謝了,去找崔紹安。崔紹安說:“老哥的事,也同我的事。我無論如何會盡力幫忙。但我這個姐夫,你曉得的,是他潘家的掌門人,威望之高,在法喇還沒有這種人。在這關係他潘家的利益、名聲,也關係他個人名聲的關鍵時刻,誰也休想製住他。我製不了,我姐姐也製不了。我去也白去,不如不去。”陳明賀說:“你不幫忙,我這事情就黃了。萬望你幫忙。”崔紹安說:“這個事非同小可。我姐夫一生的好名譽,這一次就要丟幹淨。去敗他的名聲,我一輩子也對不住他,對不住我姐姐,也對不住我那些外甥。”但陳明賀堅請。崔紹安說:“老哥,我被你逼上梁山,無可奈何,這等於叫我去死,你要我去死,我有什麽辦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成不成,我也不知。我隻有一個辦法,去到我姐姐家,我姐夫聽我的了,好說;不聽,我和他拚了。拚死拚活都不管,反正就是與我姐夫、姐姐,與我那些外甥斷絕關係也不管了。這樣都無法,你也不能怪我了。”即約定日期,先去尖高山他姐夫家埋伏下。
工作組剛到法喇的第二天,法喇就發生了搶人事件:陳明賀長子陳福全之妻,即其親二娘丁家豔之女呂慶珍。呂生下一子陳誌貴後去世,陳福全另娶白卡公社尖高山的馬友芬,尖高山比法喇還窮,馬已有意中人,姓潘。潘家來提親,馬父覺潘家小夥雖不錯,但嫌其家窮,不許。馬父與陳明賀相識,曆來敬佩陳明賀為人直爽、正派,又敬佩陳家家族大、人口多,一派繁榮景象。陳明賀一來提親,馬父雖覺陳福全已是再婚,而且有子,不很滿意,但不好拒絕陳明賀,便答應了,與陳明賀說:“兄弟,你兒子是娶妻有子的了,我這姑娘青頭,還是黃花閨女!你兒子占便宜,我姑娘吃虧,我有點對不住我姑娘啊!”哪知馬友芬隻戀著潘家小夥,不願陳家。馬父大怒,將火塘中燃著的柴頭提起,喝問:“老子隻問一句,你要跟陳家還是跟潘家?”馬父曆來說一不二,性情暴烈。馬友芬明白,拒絕就是找死,隻得答應跟陳家。陳家即按娶青頭姑娘的禮娶了。馬友芬嫁來後,見橫梁子山高坡陡,比尖高山好不了多少,陳家倒不愁吃穿,也還過得去,陳福全雖也不做壞事,但脾氣不好,年紀比潘家小夥大,而且還有個前妻跟前的兒子,馬友芬大不樂意,隻想著潘家。馬父不死,自然無事,但偏巧才嫁來陳家數月,馬父病故。陳福全與她到尖高山奔喪,馬即與潘家小夥重燃舊情,跑到潘家,馬友芬兩個哥哥對潘家小夥有好感,因此不管。陳福全至潘家吵打一陣,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隻有一人,怕吃虧,吵一陣無效,隻好跑回法喇。陳家商議:馬友芬是死心不在陳家,兩個哥哥也支持其妹,已無法談判,除強行搶回外,再無辦法,因此定計強搶。但潘家也是大族,居住又甚集中,陳家不敢貿然行事,此事一拖就是四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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