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第九節
上了大紅山梁子,孫平玉叫天儔息下,笑說:“我就說不用焦,我是天天早上看,有數的。現在盯好,要出來了。”父子倆坐在氈褂上,俯瞰著河穀。河穀始時清澈透亮,能直見穀心的牛欄江。漸漸起了河霧,把江掩住了。從大紅山直向東方紅光亮處,也是萬裏遙迢。最遠處鮮豔奪目,天儔總以為太陽將出來,心情焦急,總覺氣悶,真想大聲呐喊。他站起來,雙手掐腰,胸脯挺立,威是威武了,但還不適意。再挺胸,再昂頭,還是不適意。他極力踢腿、騰躍,還是不適意。無論如何,意覺積蓄了巨大的力量,無法使出,極不舒服。
下一個月,牛輪到孫平玉喂。孫平玉去孫江華家趕牛。圈門關的嚴嚴實實。孫江華剛取了兩塊圈門,才露進去一點光,牛就在裏邊跳躍不已,欲要縱出來。孫江華怕牛闖出傷了自己,叫孫平玉:“你拿塊圈門枋枋嚇著它。”孫平玉拿了圈門枋枋,不斷在牛眼睛前晃,嚇住牛。孫江華才敢邊罵“你看這個死牛!你看這個死牛”,邊戰戰兢兢啟圈門枋枋。啟到一半,牛越發跳的急。孫平玉手中的枋枋不斷打在牛頭上,但總打不住,見牛是要出來了,孫平玉喊:“大爸快讓開!打不住了。”孫江華忙丟了圈門枋枋要躲,牛已一躍而出,孫江華跌倒,牛從其身上躍過,向山上飛奔而去。二人大急,拚命追趕。追到水邊,見牛正伏頭暢飲。一池水飲光了,又飲一池;又一池完了,又是一池。二人久等,牛總不抬頭。孫江華打牛,牛總不動。孫平玉見牛連飲光六池水,恐怕有兩百來斤水了,生怕牛被水脹死,忙上去幫著打。但無論怎麽打,牛就是把嘴伸在水裏不抬起來。孫平玉見牛瘦得皮包骨,又饑渴如此,大為不滿,問:“大爸,幾天沒喂水了?”孫江華麵有愧色,說:“認不得那兩個死娃娃的。前天我叫他們放牛喂水,可能就沒喂了。”孫平玉說:“看這樣子哪裏是前天沒喂!怕是七八天十天沒喂了。”見牛總不抬頭,孫平玉說:“再不趕開,要吃水脹死!快趕!”一陣樹枝亂打,牛才被迫離開水池。牛趕到孫平玉家後,孫平玉怕牛餓久了吃多出事,每天少許添草,向陳福英說:“這家人太無聊了!像什麽以農業為食的?經育牲口竟經育到這種地步!”
天儔全身筆直挺立,雙眼死盯著那個地方。他已和那半圓的紅的世界合為一體。世上沒有什麽能阻擋太陽的步伐,也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孫天儔的步伐!它和他都在永恒地、驕傲地上升!
曙色向南北兩方無限擴展而去,遙遠得令人痛苦。江東無數黑暗的群山,迅速化為遼闊黑暗的雲海,向東方伸去。高山之巔成了礁石。變化之速,令人驚愕。天儔極目四望,深覺駭異,他從未見過如此無限遼遠深邃的景象。
下麵的黑暗之海,依然如故,濃厚無垠,遼闊無限。上麵的曙光,也是遼遠無限,是宇宙間最巨大的舞台。光明與黑暗,一線分開,南北延伸,遼遠萬裏。天儔見天地之間,立著父親和自己,露珠晶瑩,空氣潔淨。孫平玉漾滿笑容,孫天儔從未見父親如此笑過。
沒想這老母牛並過來一年,被孫平玉家喂胖了,竟產一小母牛。第二年,又產一小母牛。孫平玉才省悟過來:“說這老母牛不會帶兒,假的。看來是從合作社上,就沒有人好好經育牲口。”也是孫平玉該發跡了。他從未喂過馬,這年夏家一匹瞎眼老騍馬要賣,隻要九十元。孫平玉去買,夏家說:“侄兒子,你先想好,不要後悔。這馬老得不能再老了,而且從來不會帶兒。我是想一分錢不要,把它當個廢物丟掉了。你後悔就算了!我們是叔侄,早不見晚見,為一匹瞎馬整氣了不好。”孫平玉說:“不後悔。”買了過來。全村人都笑孫平玉太蠢。陳明賀來,扳著馬嘴看看,笑說:“孫平玉啊!即使夏家送我,我也不要。你還給他九十元錢!我把馬拉去還夏家,喊他還你的九十元錢!”孫平玉說:“做成了的生意,反悔不好。算了。”陳福英說:“買也買來了。吃虧便宜,得個教訓。九十元錢,就當丟了。”陳明賀說:“夏家老者跟我關係好得很!那天我遇上他,我說:‘你咋用那種老瞎馬蒙孫平玉?’他說:‘我三番五次問他後不後悔,他說不後悔,才賣給他的。你老哥這樣說我,我就不好意思了。你把馬拉來還我,我把錢退他。’他既然這麽說了,我才說退的。他不說也就算了。他既然說了,我還是去退。他跟我關係好,退了根本不會說哪樣!”孫平玉、陳福英堅持說算了。陳福全、陳福達、陳福寬都買的大馬大騾,陳福寬有匹騾子,買成一千七百元,一馱要馱六百斤。陳家弟兄的馬在全村出名。三人來見孫平玉的瞎騍馬,哈哈大笑。沒料這馬買來才半年,竟生了匹小騍馬。夏家驚奇不已,跑來看了,說:“怪事了!怪事了!是侄兒子該發了。”每天出工,牛歡馬叫。夏家祝賀孫平玉:“侄兒子,母牛生母牛,三年九條牛;騍馬生騍馬,三年九匹馬。你這家是發定了。”孫平玉忙說:“感謝大爸的金口玉牙。”
孫平玉另有他的一套講法,指著天上的一顆星說:“富貴,我觀察這顆星宿,趲上來得遠啦!頂多隔上半把年,中央肯定又有什麽事了。你老祖在世時天天半夜起來觀察天象。開始我都不相信。他有幾次悄悄跟我說:‘又出顆星宿了。中央又要出個什麽領導人物了。’過上一久,應驗了。我才相信起來。半夜也起來看。我看了十來年,也驗證了好些了。那一年蔣介石死,你老祖先就跟我說:‘那顆星宿擠眉眨眼、黃兮兮的去掉了。又有大人物要不在了。’過了一年,就聽說蔣介石死了。毛主席、朱德、周總理死那年,天上的星宿不斷地動,地上也是今天聽說這裏地震,明天聽說那裏地震,人心惶惶。那年接連三個大領導去世,中國不是天天聽見哭聲?”
太陽徹底照見西麵最遼遠的天空。從太陽腳下直到大紅山梁子,一片紅色的海洋;從太陽直到大紅山的天空,也是一片紅色雲海,均是億萬千裏之遙。中間是太陽的道路,一層一層,分出無數層次。孫天儔魂在溶化,心在飛翔,徹底醉了。心髒劇烈地跳動,仿佛要爆裂,他深恐自己因激動、快樂而心裂死亡,不敢看了。
外麵漆黑一片。天空廣大,星光無限。沒有電筒,父子倆就摸著走。世代生長於斯,何處有坑有窪,一清二楚。夜裏涼涼的。天儔見滿天星鬥,高興地向父親講起天文知識來,說地球不過是太陽行星之一,體積隻有太陽的幾百萬分之一。太陽又隻是銀河係一千五百億顆恒星之一。而銀河係這樣的星係,已觀測到的就有十億億多個。孫平玉不免吃驚,無法理解。尤其孫天儔講到月球距地球三十八萬公裏,是地球的衛星,人類已登上月球,孫平玉失聲歎道:“人上去一腳就把月亮踩翻了嘛!月亮還沒有人大,腳一踏上去肯定踩了連人掉下來。”孫天儔先以為父親會驚訝人怎麽上得去,沒想會驚訝於這個。不由深感悲哀。又講月球到底有多大。孫平玉聽完說:“實在弄不懂啊!這麽高,除了飛之外,還能有什麽方法上去?你又說飛機上不去。”孫天儔又講火箭、航天飛機,孫平玉總是聽不懂。
孫天儔頭又被壓低,才看見了。極深極黑極暗的海底,一痕神聖不可侵犯的丹紅色在升起。它是天地之主、萬物之主,豪邁、雄偉,往上升騰,越來越大,越來越鮮,越來越豔。天儔心在顫栗,血在向頭上奔湧,即刻感覺整個靈魂變得異常神聖肅穆。
孫平玉哈哈大笑:“相當好看。我十幾歲就看起,百看不厭。”
天儔喜不自勝。他的靈魂被徹底蕩滌,他重新誕生。他將開辟新的天地,創造新的偉業。
它撕破無邊的黑暗,居臨宇宙中央。它沒有敵人!剛才的世界,全是它的敵人,但它一來到,即刻皈依為順民。它在升騰,升騰,不斷地升騰。
別人的看法就不如此。陳明安說:“孫平玉,你是在給自己找氣來淘啊!你要供書,就個個兒子都供。不供呢,就一個都不供。以後就都沒說的。不然以後你有這樣說場,我有那樣說場,要把你耳朵都吵大掉。你現在供的供成大學生,培的培養成羊司令官,以後有說場得很啊!書讀不成器的找你算賬,你算得清?我們是過來人,見多識廣了,自己也把氣淘夠淘足了。你還沒嚐過這種滋味,給你提醒一下!”孫平玉恍然大悟,忙回家催富民去讀,富民總不去。
上大紅山頂,東方大白。露水把鞋都絆濕了。霞光萬道,曙色南北拉開,遙迢萬裏,直到天盡頭最黑暗處。多麽雄壯的序曲啊!天儔心徜徉著,總以為太陽就要出來。久等不出,他們已進入林中。孫平玉甩開斧頭,頃刻倒了一大片。天儔用鐮刀修枝葉,因全力尋找太陽,心不在焉,不久手裏就滿是刺。孫平玉砍夠了,用鐮刀割了竹子來,劃成竹篾,將柴捆好、係好,父子倆就開始往回爬山。東方越來越鮮豔,已有紅雲在黑暗的海上飛移。因是背對東方,天儔生怕錯過日出的一瞬間,不斷回頭,但太陽總不出。
上了二道岩,孫平玉就更扯得遠了。說:“你老祖以前買了好些古書,天天看,可惜這些書全被孫江華等抄去了,書可能都還在孫江華手裏。你老祖時常跟我說:‘書上說了以後外國要打進中國來。中國要戰敗。但中國最終不會敗,最後的勝利是中國的。那時天下就太平了。”
孫江華、孫平玉兩家分到這牛後,共同喂養共同犁。年年**送去配,仍一直不生子。輪到孫平玉喂時,孫平玉喂得仔細。而孫江華不嫻農務,平時生產都是潦潦草草,胡亂種完就躺著曬太陽。喂牛就更不仔細。這年冬天牛在梁子上打野回來,在孫江華家喂了一月,孫平玉總未見孫江華將牛放出圈來。孫江華平時懶,不割飼草。如今沒有飼草,那牛隻好挨餓。孫平玉成天哀憐那牛:“草也沒有,肯定關在圈裏天天餓啊!”陳福英說:“你少管閑事!牛也是他的。他要讓它餓你有什麽辦法?”孫平玉遇上孫江華,說:“大爸,萬一你飼草不夠,來我這裏抱點去喂。”孫平玉出飼草幫孫江華喂,孫江華本應好好喂一下。但孫江華嫌抱草也麻煩,總說:“我有的。我有的。”那牛天天餓肚子。
空氣異常潔淨、清美。太陽光暖起來。雲海不斷變化。百萬燕子在光芒裏撲翼翱翔。天上的雲海在消失,地上的雲海,迅速變為白色,陽光射在上麵,反射著白光,無比聖潔。
前方的燕子已升起萬丈之遙,後麵的成千上萬,竟相朝東方的朝陽撲翼而去。
家在發了,牲口也多了。孫平玉才有了點積蓄,在旁邊打了屋基,起了間牲口圈,結束了人畜同一間房的曆史。他還不滿足,又買了好幾頭小豬來喂著。
假期中,天儔便跟著父親到山上找柴。這時法喇河山破敗,山上越發光了。找柴需到大紅山東麵,來回近七八十裏。一天隻能跑一趟,找一背柴。孫平玉舍不得這樣浪費時間,就天不亮出發,中午回來,還可以做點其他的活計。半夜剛過,孫平玉揣好幾個冷洋芋,便叫出發了。
太陽全出來了,它是初生的嬰兒,完全埋在黑暗裏。天儔四麵望,世界黑暗到無以想像,仿佛是永遠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穿透、永遠無法征服的黑暗!是無敵的黑暗!他深覺絕望,忙又奔向那彤紅的一體。這是世界最偉大的事物,最崇高的事業。包圍它的黑暗之海,無限遼闊。而它不需要任何外力的支援,它有的是力量,全憑借自身力量升騰。下麵的黑暗之海在追隨它,上麵無邊的黑暗之海在降附它。它升騰得那樣華貴,那樣雍容!
漸漸地,下麵雲海湧上來,淹沒了下麵的萬丈懸崖。燕子已遠去,無聲無息了。但天上、地下廣大的海洋,仍然汪浩如故、緋紅如故、沉醉如故。天地間過於寂靜,一切聲響均被吸收幹淨,天儔仿佛沒有了耳鼓,沒有了耳的功能,他仍能完整領會這無比瑰美的世界。
孫平玉高興地大叫一聲:“出來了。”從氈褂上跳起來。天儔忙向東望,什麽也不見。孫平玉大叫:“看見沒有?看見沒有?”見天儔尚未看見,忙來按天儔的頭:“在下麵!在下麵!還在下麵!”孫平玉激動不已,但孫天儔的頭已被壓的很低了,還是未尋見。孫平玉又按頭:“下看!下看!再往下看!”
孫富民書讀不走,回家放羊。隻有孫江成和陳明賀說好。孫江成和孫平元家的羊,是孫江成幼女孫平會放。孫平會比孫天儔小兩歲。去讀了兩年書,讀不走,就輟學回家。按說孫江成和孫平元家的羊,也隻十來隻,完全可連帶將孫平玉家的放著。但孫平會曆來見父母不理孫平玉家,也就和孫平玉處不來,不給孫平玉家放。孫平玉家的羊先由陳福九放。陳福九去讀書,就由孫富民回來放。孫江成說:“富民讀不走,就是回來放羊好。世上的人,能成才的有幾個?一家人,幾代人出得起一個狠人,就是了不得的事了。”孫平玉明知他是怕自己請孫平會放羊,才說這樣的話,心中也氣。想孫平會多放幾隻,少放幾隻,生什麽關係。即使孫平會不幫孫平玉家放,孫江成本可以壓孫平會放,但孫江成不壓。孫平玉也說:“窮得新鮮,餓得硬氣。你不幫我放,我的羊就會餓死?”才叫孫富民回來放。陳明賀則是本身不知讀書作用,出於老觀念,說:“孫平玉,你要留個把在家。個個都出去工作,以後你老了怎麽辦?要口水喝都要不到!萬人都說富貴以後是工作單位上的人,要走遠掉。富華也聰明,性格脾氣跟富貴一樣,恐怕也要出去。你不留富民在農業上,以後你怎麽辦?”孫平玉知陳明賀是出自本心,隻是聽,不反感。而知孫江成口是心非,聽了就反感。
孫富華已到六歲,但孫平玉鑒於以前急功近利,六歲就送孫富民去讀書,卻不但未悟過來,且人小了受人欺負,倒怕讀書,因是一直未送孫富華去學校。就叫孫富華:“你趕快扯豬草,喂了豬兒胖胖的。過年宰了時,豬尾巴就給你吃。”孫富華於是背個小背籮,每天扯兩背豬草。但豬喂大,未等到冬天,孫平玉已將豬趕去賣了,孫富華見賣豬,自己不得吃豬尾巴,好不惆悵。陳福英於是說:“富華,還是要好好地扯豬草。雖然那條賣了,你看這條還在的,這條的豬尾巴還該你吃。”但不久,又賣這條了,孫富華又是一番惆悵。陳福英又哄。哄來哄去孫富華不信了,但每天仍很勤奮,完成兩籮豬草。
一日,孫江華跑來,說:“平玉,我不想喂這牛了。年紀太大了,又不會帶兒。它這牙口,都要磨到牙花子上了。你劃算劃算:如果你想喂,並給你算了。”孫平玉想一並成,自己就得出錢,但哪裏拿得出錢來,說:“大爸,還是我們兩叔侄一起喂!”孫江華說:“我是真的不想喂了!這牛老了,賣是沒人要的。要說殺它賣肉,也不值幾文錢!你要就並給你!”孫平玉想想,兩家合喂,這牛也可憐。幹脆自己喂。於是給了孫江華一百五十元,把牛並了過來。
太陽仍在升騰,黑暗之海仍浸沒著它。盡管黑暗博大深邃,卻隻能是太陽的奴仆。太陽距海麵近了,近了,就要與曙光相觸。突然間,連在了一起。微弱而冷涼的光,射到了天儔身上。
有雲層掠過它,這一瞬間它更鮮紅欲滴。天儔又驚又恨,又嫉又妒,伸手欲把它攬住。它就這麽欲滴未滴,而永遠不會滴下去,無比鮮豔又無比堅強。世界最鮮豔的花朵是它,最堅強的戰士也是它,它使一切人間事物蒼白失色。
孫平玉這兩年運氣一直不錯。羊大發展,已是一大群。別人從生產隊分到同樣的羊,這幾年頂多繁衍到十來隻,而孫平玉的每年賣了供孫天儔讀書的不算,如今仍有二十多隻。牛也是這樣。合作社分組時,黑梁子溝南麵、北麵各一組。北麵一組是孫家和王家等。後孫家單列出來,孫江成家、孫江榮家、孫江華家、孫平玉家、孫平文家,自成一小組。孫江華任組長。小組共三條牛,一條大牯子、一條老母牛和一條小牯子。後承包到戶,三條牛配成價錢,大牯子五百六十、老母牛四百、小牯子四百二十。孫江成得了小牯子,孫江榮父子得了大牯子,孫江華與孫平玉得了老母牛。因孫平玉家人多,孫江榮父子補孫平玉八十元,孫江成補孫平玉三十元。那母牛之所以價比兩條牯子小,是因這母牛年輕時,脾氣暴烈,不服馴導,犁地時拚命往前掙,尾巴結在耕索上,把尾巴掙斷了。從三歲到如今十八九歲,一直不生子,生產隊一直將其當牯子看待。到今年紀已大,所以公議批四百元。
沿大紅山梁子回家,總有不盡的激昂之情從天儔的心裏噴薄而起。白色的海洋越發漫上來,到了腳下,有的霧紗飄到了父子身上。東方廣大的海也漫起來,發散銀光,把天空映洗得極為碧藍。世界有如初生。草地因雲蒸霞蔚,呈橙綠色,牛馬在上麵嬉戲。孫天儔醉了,歇下呆看。孫平玉先走了。不知過了多久,仍是如斯雲海,如斯銀光。太陽升高了,世界一片靜。燕子已不知飛往何處,下落不明。天地間隻有牛馬吃草的聲音和山泉的喧響。天儔仍未站起來,他隻想永遠生活其間。
突然“謔”的一聲,大紅山梁子震動起來。孫平玉大叫:“燕子!”下麵的懸崖,向天空噴射起一股黑色的激流,天地間響起了長江大河的波濤聲。數萬燕子先是一團,像核彈射出,在空中爆裂、膨脹、翻卷,終於聚成巨浪,向空中射去。一浪接一浪,波濤不絕,仿佛大海在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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