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

第26章

兩年,他們相敬如賓,唯一的一次爭吵,隻是因為,他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那個人。

他很想再對舞遙說一聲對不起,可他知道如果他真那麽做了,就等於是徹底毀掉他們的關係。傷害,他不忍,也不能。

接下來的幾天,他頻繁出現在這家餐廳,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待應,同樣的羞辱,同樣的自我摧殘。

終於有一天,店長注意到龔維葉的情況,找他詳談了一次。

方琰再次出現,點了一份套餐。

龔維葉若有所思地回到廚房,在報上菜名時,他鼓起勇氣,向廚師深深一鞠躬,“請讓我來做主菜。”

整個廚房立即安靜下來,站在他旁邊的侍應搗搗他,“你瘋了?”

龔維葉堅定信心,更加大聲地拜托,“請讓我來做,我一定會努力做好。”

外麵在等待的人是方琰,是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的方琰,淩晨笑著醒來,想想夢裏那人的溫柔,再想想原來這不是事實,睜開眼時,心痛難抑。

他每天躲在很遠的地方窺視,想著那人會不會猜到,會不會走到他麵前,會不會再叫他一聲“維葉”。

短暫幾天的相處,他細數著那人苛責的話語,珍藏著他每一個不屑、厭煩的表情,於是帶著這些美好,進入夢裏。

他甚至開始等待方琰的到來,每一天,每一天,眼光不經意地瞟向店門口,每一聲“歡迎光臨”都能將他的心提到最高。

他帶著珍惜的心,去製造多一點和他的回憶。

再難聽的話又怎麽樣,再刁難的事又怎麽樣,那個人是方琰,是他每天花上幾個小時都隻能匆匆一瞥身影的方琰。

那些曾經共有的時光似乎又回到他身邊了。

那個人曾經用生命來愛過他,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連他也不敢相信。

每每回憶起來,總不認為一切,真的會過去。

方琰的恨,他都自發地理解為愛。隻有在乎,才會有更深的恨,深到無法放手的恨。

他想,他們總會有走到重新開始的那一天。

廚師拍拍他的肩,理解地點點頭,“維葉,我明白你的心情。那個人最近老是刁難你,你對他有怨恨,我們都明白,可是----”

“不是這樣的。”龔維葉急忙解釋,“我沒有那種想法。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想完成可能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隻是想在臨走前,親手,親手做一道菜----”為他。

“臨走前?”廚師不解,“什麽意思?”

龔維葉釋然一笑,“我,我隻做到今天。”

“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走?是不是那個店長,MD,他瞎了眼嗎,明明是那個人找碴,他反而要開了你?”要好的廚師朋友憤然扯下帽子。

“沒關係的。我真的無所謂。我隻是想,在臨走前,能親手做一道菜,我學了那麽久。那個人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我真的很想,親手為他做一道菜。這個願望,可能,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實現了。請你答應我,你可以在一旁監督我,我不會使壞,不會放什麽奇怪的東西,隻要能用我的能力為他做一點事,我什麽都願意做。”

他態度誠懇的請求,讓整個廚房的人都放軟了心,最後廚師大手一揮,“行了,我準了。有什麽責任我來扛,開始做吧!”

“謝謝。”龔維葉心懷感激的深深一鞠躬。

龍蝦濃湯配黑魚子醬,俄國伏特加作為前菜推上桌時,龔維葉已經做好準備奮戰他的煎紅酒丁骨牛排。

在廚師朋友的指導下,他先將丁骨牛排進行調味並煎至七分熟,取出置於主菜盤內。

廚師朋友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比他當年考廚師資格證時還要緊張。

“維葉,我幫你切洋蔥好了。”

“不用了,我想自己來。”龔維葉手不落閑,切好洋蔥和培根,入鍋炒,軟化後倒紅酒。

額頭漸漸沁出了汗,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鍋子。加奶油,調成肉汁,最後盛於銀器中時,他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忙不迭聲地笑著對站在一旁鼓勵他的廚師朋友說謝謝。

他終於,做到了。

龔維葉親自將主菜端上桌,同時搭配的還有蔬菜沙拉和瑪姆香檳。他將醬汁淋在牛排上,退向一邊,忐忑不安地等待宣判。

方琰看了他一眼,便拿起刀叉,“你剛才去哪了?”

“啊?”一直盯著他麵前的盤子,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龔維葉一時無法理解。

“工作時間可以撤離職守的嗎?這是你的習慣?果然很像你的風格,無論做什麽事,都是有始無終。”方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口中。

龔維葉無言以對,低頭立在他身邊。有始,無終……

“這是什麽?”

聽到他隱含怒意的聲音,龔維葉慌忙抬起頭,方琰的臉色泛青,刀叉直接扔在了桌上。

“……”

店長正好走過來,低聲問,“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這是什麽東西?我花上千塊就是為了來吃這種連地攤都不如的食物嗎?”方琰站起身,“這就是你們店裏的水準?”

店長不想引起注意,急忙道歉,“很抱歉,我們立刻幫您換掉。”說完,用眼色向愣在原地的龔維葉示意。

龔維葉顫抖著伸出瞬間冰涼的雙手。

“不用了。”方琰端起盤子,直直瞅著龔維葉慘白的臉龐,邪侫的笑掛在嘴角,“這種東西,是你做的吧!那麽,請你好好享受。”一甩手,一盤熱菜全灑在龔維葉端整的製服上。

在一片唏噓聲中,方琰邁步走出餐廳。

龔維葉默默收拾餐盤,店長鐵青著臉,“他說的是真的嗎?”

“對不起。”

“行了,收拾好這裏,你就回去吧!”

店長帶著怒氣離開,龔維葉將剛剛端上來沒多久的餐點退回廚房,一直在廚房內觀察事態的朋友摟過他的肩,“媽的,那男人是誰啊,那麽囂張,沒關係的,維葉,我替你去向店長求情。他保準聽我的。”

“謝了,張哥。不用了。”

龔維葉拿出抹布擦幹淨地板後,便來到更衣室,換下製服。

還是,不行嗎……

“你做的這是什麽啊,黑乎乎的,難吃死了。”

“你這家夥,拿來,我去倒掉,行了吧!”

“哎哎哎,我又沒說要倒掉。你不是最怕浪費的嗎,我吃,我吃,我吃總行了吧!什麽啊,這是人吃的嗎,有人會做得出這種東西嗎?我還真是佩服你啊……”

一邊抱怨著一邊吃光他所做的難以下咽的飯菜,隻為了他一個欣慰的笑容,那樣的時光,果然一去不複返了。

他還真是沒用,學了那麽久,也沒有什麽長進,隻消一口,就能讓人評判出頂級和垃圾的區別。

用心又如何,再多的努力能換得回什麽。

夢想被打碎的時候,才知道它有多可笑。

還是逞能了啊!

換好衣服,龔維葉將髒掉的製服疊好,收拾了自己衣櫃裏的東西,走進店長室。

“不然,這衣服我洗洗再還回來吧!”

“不用了。”店長不耐地一擺手,拿出一個信封扔到他麵前,“這是你做到今天的薪水,明天你就不用來了。”

拿起信封,收進上衣口袋,龔維葉低低一聲,“麻煩您了”便打開辦公室的門。

有些不舍,他回頭再望一眼擺放在椅子上疊得板正的製服。

他很喜歡這裏的工作,很喜歡那身黑白相間的製服,很喜歡每天能夠站在那個人的身邊,近距離地望著他,有一種甜蜜的錯覺,在心頭泛開。

這個夢破碎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珍藏更多,便被迫清醒。

沒有資格的愛,卑憐的希望越發緲茫,踏出這一步,他又要何時才能再找回。

關上這扇門,他要再繞多少圈,才能找到通向他的階梯。

第二天是周末,方琰選擇了中午時分光臨這家餐廳。

店長認出了他的身份,極熱情的接待,挑選了最佳的位置,回過頭時卻發現他又坐回每次來的老位置。

方琰四處張望,卻沒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店長笑嗬嗬的迎上前,“方總,我為您介紹今天的特色菜----”

“不用了。”方琰冷淡地打斷他的話,“讓昨天那個侍應過來。”

店長怕惹怒了他,急忙解釋,“那個人已經不在這裏做了,還是由我來----”

方琰突然站起身,“不,做了?”

“啊,對,對,他昨天,在您走後就離開了。”

店長接下來說了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失魂落魄地走出餐廳,司機下車打開後車門,他搖搖頭,“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十月清冷的雨淅淅瀝瀝,打在人身上,不會痛,卻有深到極致的冷躥進心肺。

他想起林舞遙說過的話,要他當作那個人已經不存在。

他何嚐不在一遍遍這樣勸自己。

結束吧,忘記吧,放棄吧……

堅定的下一秒是心痛,是無以複加的心痛。

他終究做不到。

於是,他扮演了一個可笑的角色,做些連自己也覺得荒唐、幼稚的事。

他在幹什麽,他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