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盟戲鯉時

情盟戲鯉時

一七一八K文學提供水閣的案幾上擱置一個金質香爐鼎,鼎柄係碧玉精工雕琢而成,幾許淡淡的迷迭香自鼎中飄逸而出,讓人神清氣爽,將夏日的悶熱一掃而空。還可以txt免費下載到本地閱讀。

迷迭香是我曾經喜歡過的味道。

可是,此時惟有一種特別的香氣才能夠吸引我,我伸手環繞著蕭統的頸項,汲取著他身上幽雅、高貴、飄逸的鬱金花香氣息,聽他講述著他的故事。

-蘭陵蕭家村,是父皇的故鄉。

父皇少年英勇、博學多才,名聲傳遍鄉裏,十八歲時被名士舉薦,齊帝封他為鎮西營訾議參軍。昭陽殿的母後郗徽是父皇在蘭陵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給父皇生下了我的三位姐姐。

父皇三十五歲那年升任襄陽刺史,遇見了母妃丁貴嬪。母妃當年隻是襄陽官邸內的一名身份低微的官婢,她的左手腕上至今還刻著官家的烙印,她既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自己的名字,如今的名諱“丁令光”,是父皇所賜。

我出生時,父皇正起兵攻打建康,與齊國大軍緊張交鋒,他沒有閑暇顧及母妃和我。直到父皇登基的那一天,命人前來襄陽迎接我們入皇宮時,我才第一次見到他。

中年意外得子,父皇迫不及待將自己的喜悅詔告天下。

他登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冊立我為皇太子、冊立母妃為貴嬪,並且叮囑所有宮人牢牢記住“敬貴嬪如敬太子”,不許任何人提及她昔日的卑微身份,我們的冊封儀式,甚至比母後和幾位公主姐姐還要隆重威儀。

從那一天開始,我離開母妃住進了東宮,由二十四位宮人、二十四位侍女日夜輪流侍侯著我。

從那一天開始,父皇傾盡心血培育我。

我沒有固定的老師,太傅、少傅至多一個月就必須輪換一次,因為父皇覺得惟有如此,方能博采眾家之長。文韜武略、詩詞歌賦、甚至包括佛經,我都研讀過不下萬卷。

父皇最重視的卻不是我的才學,而是我的品性,即使遠隔重重宮闕,他對我在東宮內的一舉一動依然了若指掌。

我五歲那年,曾經不顧宮人們的勸阻,任性爬上過禦花園的一棵大樹。就在那天夜晚,跟隨我的小內侍突然之間從東宮消失了,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類似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我逐漸發現,每當我做過一件“逾越規矩”之事後,東宮內那些庇護我、放任我自由的人,就會受到或多或少的懲罰和傷害。做錯事情的人是我,承擔責任卻是他們。

從此以後,我不敢再輕舉妄動,牢記著自己是太子,不可以隨便說一句話,不可以做任何讓父皇不悅的事情。

-說到此處,蕭統停了下來,他的黑眸依然明亮清澈,柔情似水注視著我。

我撲閃了一下眼睫毛,湊近他耳畔,對他說:“不止是東宮,別苑內也有人在看著你,會將你的情形都告訴你父皇,是麽?”

皇帝蕭衍悉心栽培著自己未來的皇位繼承者,蕭統身為皇太子,不得不遵循許多規矩禮儀,我隱約明白他身受約束卻無奈隱忍的心境。。

他輕輕點頭,說道:“是的。”

我心頭卻還有疑雲未散,問道:“可是,昨天晚上他們就知道我們住在一起,難道那不是逾越規矩的事情麽?”

提及昨晚情事,他的俊顏又浮現一縷微紅,輕歎道:“當然是。我們之間尚且無名無份,從仙人湖畔將你帶回蘭陵別苑那一刻起,我就逾越規矩了,鎮江沈府、西湖水閣內種種情形,實在不足為外人道……若是讓父皇知曉我們近日相處之事,一定會命人清查你的身世來曆。”

我沒有在意他語氣中的隱憂,聽見他為我難以自持而“逾越規矩”,心中暗自歡喜,為引逗他坦言心事,故意裝作不解道:“什麽是東宮的‘規矩’?”

他凝神看著我,似乎若有所思,簡短答道:“我有一位太子妃元姬,在我九歲時她就入主東宮了,一直無所出。父皇憂心子嗣,去年替我迎娶了沈太傅的女兒憶霜,東宮內的妃妾……”

我聽到這幾個字,那種曾經有過的酸澀感覺倏地湧現在心頭。

我昨日所見選美圖冊上的美人,無一不是楚楚動人,能夠皇宮的女子都非等閑姿色,以皇帝對他的鍾愛程度,得以東宮侍奉太子的美人,必定是萬中選一的絕色佳人。東宮內的妃妾有未曾謀麵的太子妃蔡元姬、有纖秀柔弱的太子側妃沈憶霜,還有誰呢?他為我所做的一切,那些嗬護、擁抱、親吻的甜蜜瞬間,是否同樣賜予過她們?

不知為什麽,我不想聽見蕭統提及她們的名字,更不願再去回想他和沈憶霜燈下相擁的那一幕。

我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即將出口的話,手指探入他的衣襟,磨蹭著他柔韌的胸膛肌膚,在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種下蠱惑,挑起他最原始的和之火,我要讓他此時此刻除了我,決不會再想到別的女子。

他根本無法躲避、無法抗拒我的誘惑。

或許,他內心一直隱隱期待著這種毫無掩飾的誘惑,因為他解開我衣扣的手法比前幾次更加迅速,黑眸中閃爍的光影充溢著迫不及待的熱情。

我忍住身體的衝擊與他遊戲,讓他饑渴難耐,卻不肯讓他真正親近我,帶著無盡的媚惑看向他的臉,嬌聲呢喃道:“蕭郎……是東宮內的妃妾好,還是紫萱好?”

他似乎察覺出了我的意圖,明眸看向我,輕聲道:“你和她們不一樣,不要拿自己和她們比較……”

我見他瞬間清醒如初,心有不甘,有意放鬆了對他的戒備,他驚覺後微微挺身,不過短短一瞬,我們的身體密切融合在一起,舒適快樂的感覺讓我們同時輕吟出聲。

這一次,急劇的是我。

我從未料想到,一向溫柔持重的他竟會如此瘋狂索取著我的一切,那一團熾烈的火焰,幾乎將我燃化為灰燼。

雨霧散開時,我乖順地伏在他身上,如同一片浮雲。。

他輕舒一口氣,微微歎息:“小狐狸精,我們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

我撥弄著他淩亂的發絲,戲言道:“好,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會陪著蕭郎一起的。”

他注視著我,嘴角泛起一縷微笑。

這種溫暖的笑容,代表著發自內心的快樂感覺。我想起了我們初見之時,他所賦的詩句“以茲代萱草,必使愁人歡”,他並不是一個喜歡笑的人,他的生活中未必有很多能夠讓他自由綻放笑容的時刻,或許惟有這兩心相許的甜蜜一刻,在枕邊人身旁,他才會露出開心的笑容。

刹那間,有一種感覺自心田湧現,毫無預警、毫無來由,讓我的思緒停滯、呼吸艱難。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太子蕭統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微笑如此燦爛無忌,那優雅、閑適的姿態,竟然讓我萌生了與他長相廝守的念頭。

難道這就是“愛情”?

難道這就是阿紫警告過我的、不可輕易觸及的“永生之痛”?

可我此時並不覺得有痛苦,隻有幸福與甜蜜,隻要能夠享受眼下這一刻的甜蜜,我不想顧忌太多。

我不由自主依附著他,癡癡問道:“蕭郎,你喜歡紫萱麽?喜歡小狐狸精麽?”

他輕聲道:

-天真爛漫的紫萱,是天下間最難得的珍寶,終此一生,再難尋覓。

我們在西湖畔住了整整半個月。

每日清晨,我用小金勺給相思樹澆水,暗施法術讓它盡快茁出新芽,然後讓他來看新生的繁盛枝葉。

他微微驚訝,說道:“我以前竟然不知道相思樹適宜在六月種植。”

我搖一搖手中的冊子:“我有一本種好它的秘籍啊!”

他接過卷冊認真翻閱了一遍,說道:“那就好好學習它,明年此時,一定可以開花結果。”

自從那一次他提醒我“不可逾越規矩”後,我小心翼翼約束著自己的行為,但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三天後,蕭統卻主動當著別苑中諸多宮人的麵,擁吻了我。

那時我剛剛赤足跳進荷花池捉金鯉魚,他注目看了我很久很久,卻並沒有阻止我。

我捉到了好大好大的一條,衝著他喊:“蕭郎,我抓到金鯉魚了!”

他身形閃動,將我從荷花池中撈起,輕撫我的衣袖,問道:“為什麽來捉它們?”

我看看手中的魚,垂頭說道:“我聽說她們說你喜歡喝鯉魚湯,我想給你做一碗湯……”,我唯恐他不相信我會做湯,又急忙補充道:“我會向禦廚用心學習的!”

他緊緊攬住了我,說道:“金鯉以後會化身為龍,它們是有靈性的聖物,不能用來煮湯羹的。”

我將手中金鯉放歸池中,雙手合十,念叨著說:“對不起,以後我再不抓你們了,對不起!”

我站起身的時候,他不顧旁人側目,將唇印緩緩落在我的唇上,我驚訝不已,卻沒有反抗。

一陣甜蜜的暈眩感覺過去後,我聽見他柔緩的聲音道:“除了紫萱,我不會再遇見第二個給魚兒道歉的女孩了……是我不該約束你,從此以後,在這別苑中,你盡可隨心所欲。為了你,我願意……”

我好奇追問他:“蕭郎,你願意做什麽?”

他不動神色,麵容依舊溫和,應答道:“不做什麽。記住我的話,你可以在別苑中做任何你喜歡做的事情,不用再顧及任何人了。”

有了他這一句承諾,我不再隱藏自己的本性,沉醉於在他對我的縱容和寵愛之中。

他從來不過問我穿不穿鞋子、梳不梳頭發,也不要求我的行為舉止像那些溫柔典雅的侍女一樣。

他對我說,宮中的女子,沒有一個似紫萱。

午時天氣炎熱,耳畔傳來蟬鳴之聲。

我身著薄透的碧綠紗衣,右肘支托著腮幫,斜趴在水閣內清涼的竹案上,用一根細長的竹簽逗弄著窗外廊簷下懸掛的兩隻金絲雀,它們被我驚擾,不停上躥下跳,一陣啾啾亂叫。

蕭統本來端坐案前提筆作畫,見此情景,立刻放下畫筆,走到我身邊柔聲問:“是不是覺得悶?暑天太熱了,暫時不能出去玩,等天氣涼爽一些,我再帶你在杭州府內四處走走看看。”

我依然保持著趴伏的姿勢,說道:“有蕭郎陪著我,怎麽會覺得悶?”

他拈起水晶盤內的一顆碧綠葡萄細心剝去外皮,送至我唇邊,說道:“嚐嚐杭州府貢來的新葡萄。”

我一看到綠葡萄就開始泛酸,急忙搖頭叫道:“我不要吃葡萄!很酸很酸的!”

他見我形容慵懶,且不肯吃他手中的葡萄,俊挺的雙眉立刻掛上了幾分憂色,將我輕輕擁入懷中,說道:“紫萱,你不開心了麽?我本不該在杭州逗留如此之久,亦不該將你困在此處,這別苑中耳目眾多,遠遠不及你在家鄉蘭陵自由,可是,我割舍不下……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麽?隻要你告訴我,我一定盡力做到。”

我拉著他的衣袖站起,解釋道:“蕭郎,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害怕葡萄酸……”

他低頭親吻我,一種淡淡的清甜味彌漫在我們的唇舌之間,那種感覺象蜜汁,卻不似蜜汁那麽黏稠,較之靈溪的聖泉水卻更加甘甜,我知道那一定是葡萄汁,奇怪的是,我居然絲毫不覺得酸澀。

他放開我問:“好吃麽?”

我頑皮地伸伸小舌頭,對他扮一個小鬼臉,說:“甜的。”

他著我的頭發,溫柔說道:“世間事物本是因人而異,不同的時候便會有不同的心境,你若是害怕它的酸澀,就永遠品嚐不到它的甘甜了。”

蕭統的話,恰好說中了我此時的心事。

我們彼此依戀不舍,如同新婚燕爾的人間夫妻一般心心相係、如膠似漆,在別苑中度過了半個月的美好時光。隨著時間推移,我察覺到了自己對他逐漸加深的依賴感,隻要一刻沒有看見他,我就會在別苑中四處尋找他的蹤跡,如果沒有他在身邊,我幾乎無法安睡,隻有躺在他熟悉的懷抱中,呼吸著熟悉的鬱金香氣,我才能沉入夢鄉。

我開始害怕離別,開始惶恐阿紫所說的“永生之痛”,我的蕭郎惟有這一個,與他的情緣,隻有這一世。我開始擔心如果有一天蕭統先我而逝、神形俱銷,我該如何自處。

可是,如果因為這害怕、惶恐、擔心而放棄和他的感情,我一定會更加後悔。阿紫和青蒿品嚐到的葡萄隻有酸澀的味道,為何我會感覺到甘甜?她們的話,並不一定就是真理。

我用他的畫筆畫小鳥兒,他站立一旁靜靜觀看。

突然,一名小內侍匆匆忙忙奔跑進水閣,向他叩首道:“啟稟太子殿下,皇上身邊的陳公公來別苑了,來傳皇上口諭,請殿下接旨。”

他整肅了神色,似乎早有預料一般,沉靜說道:“讓他在前廳稍候片刻。”

我覺得好奇,問道:“皇上口諭?”

他握了握我的手,說道:“父皇有時候沒有擬詔,就是幾句叮囑而已,我去去就回。”

蕭統走下水閣,我飛快躍下,悄悄跟隨他們,躲藏在前廳外的一株大葉芭蕉樹中,偷窺廳中情形。

一名身著淺黃袍、四十開外的白麵無須男子,聲音尖銳,正伏地叩首道:“奴才陳安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蕭統坐在廳中,語氣溫和道:“氣候炎熱,陳公公一路辛苦,父皇有何旨意?”

那內侍陳安隨即站起,宣口諭道:“朕因精神不濟,早將國中諸事盡付與太子。政事不可荒廢,太子此次離京日久,朕心甚憂。著三日內速返建康。”他宣畢皇帝口諭,跪地低聲道:“丁貴嬪娘娘尚有一言,命奴才告知殿下。”

他輕搖折扇,問道:“母妃是為我擔憂麽?”

陳安靠近一步,密告道:“娘娘說,有人密報皇上,殿下在西湖別苑內羈留數日,既非訪友、亦非養病。皇上查問別苑中消息卻一無所獲,甚覺詫異,龍顏大大不悅。娘娘吩咐奴才,請殿下務必暫時割舍心中之事,速回東宮。”

他黑眸閃過一絲不忍之色,眼角餘光看向軒窗外的水閣,又飛快撤回了目光,鎮定答道:“吩咐下去,我明日一早就啟程回宮。”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