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廟

第三章 太廟

昭祥長公主自請出嫁突厥的事情不到三日,已經在燕國宮中傳的沸沸揚揚。有人敬佩她,有人感謝她,有人不理解她,也有人是笑話她。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來到鄴都待選的宗室女子。

三日之內,連幽居在冷宮般的秀鸞宮中的岑苾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公主起行的日期定在十一月初五。在此之前,宮中眾人、朝中命婦都紛紛拜訪昭祥,為她送別。岑苾得到消息本來已經遲了,知道人人去送行這事就更加遲了,等她準備好禮品,前去拜訪公主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一了。

岑苾這日出行,瑄兒一人抱著禮物甚是難看,於是找起宮女,這些宮女太監已經習慣岑苾不使喚她們,早不知道躲懶到了哪裏去了,找了半天,隻找到一個小宮女,乖巧的抱了一半禮物,隨岑苾出行。

來到公主宮中,守宮的宮女客氣稟報道:“啟稟娘娘,公主殿下剛剛獨自去宮中太廟拜祭了,現在不在宮中。”

岑苾心中自歎自己來的太晚太不是時候,正要告退,同來的小宮女說道:“娘娘,奴婢知道太廟在哪裏,奴婢帶您前去。”

岑苾一時好奇,也想看看太廟和這個傳奇人物般的昭祥長公主,於是將禮物交給公主宮中的宮女,然後跟著小宮女前往太廟。

宮中太廟並非正式的太廟,宮外專門有修建一座宏大的建築,那個才是太廟。隻是宮中之人有時並不想等到正式時日再出宮拜祭,因此宮中也設用安放曆代先皇及後妃牌位的地方,這就是所謂的宮中太廟。

太廟在奉先殿之後一個幽靜的地方,大約宮中眾人平時無事也不來此處,因此人煙稀少。

岑苾來到太廟門口,見大殿裏麵隻有昭祥長公主一人,她並未帶宮女太監前來。隻見公主正跪在一個牌位前,喃喃自語。岑苾定睛一看,上麵的牌位是惠仁太後的靈位。岑苾知道,惠仁太後是昭祥的生母,心中想著公主大概已經拜過了先皇,然後再拜母後。

太廟這裏甚是安靜,隻聽見鳥叫聲聲傳來,岑苾想等待公主拜祭之後再上前問好,但是卻聽到一陣抽泣的聲音,岑苾心想公主要遠離家國,心中到底傷心,卻又堅強忍耐,到這無人的地方才表現出來,那麽她必定不想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於是揮手輕聲讓瑄兒和宮女回去,隻自己留在太廟門口。

瑄兒剛走,岑苾就聽到公主說道:“母後放心,兒臣定會好好照顧皇兄的,隻盼兒臣此次和親,能夠給皇兄帶來幫助。母後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女兒能夠完成心願,讓皇兄能掌政權。”

岑苾聽到這裏,心裏一驚,詫異公主咱們會說這麽奇怪的話。

但聽見公主又說道:“母後,兒臣遠嫁,以後不能來看望母後了,母後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兒臣。並非兒臣願意舍得皇兄和母後遠嫁突厥,隻是現在宮中隻有皇兄和兒臣兩人相依為命,又可惜兒臣身為女子,文不能安疆,武不能定國,隻能效仿千金公主。兒臣知道,當年母後奉太後之命出嫁,隻為籠絡先皇。若不是太後長子夭折,皇兄根本不可能繼位。母後當年突然薨逝,留下兒臣小小年紀就成為孤兒,寄人籬下,孤苦伶仃。現在兒臣年已長成,隻願以此生幸福為皇兄換來權勢,這也是兒臣兩年來推卻多少親事,隻等今日這個機會的原因。母後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兒臣此行順利,保佑兒臣獲得突厥可汗的寵愛,早生貴子。”

岑苾聽到這裏,心中驀然驚覺原來昭祥長公主自請和親有如此深意在其中,而且從昭祥話中可以聽出,似乎昭祥對太後和攝政王有所非議,認為皇上被架空,隻能和自己孤苦度日。那千金公主,想必指的是北周末年出嫁匈奴和親的宗室女子宇文芳,她和親之後北周就被隋所滅,於是宇文芳一心想複國複仇,利用匈奴打擊隋朝。而楊堅希望公主能夠完成和親的使命,對她厚加賞賜,還封她為大義公主,希望她明白大義。但是國仇家恨在宇文芳心中哪裏那麽容易磨滅,她依舊對抗隋朝。她先後嫁了三個丈夫,最後被隋文帝楊堅利用威逼利誘誣陷離間等方法,讓宇文芳被自己的丈夫暗殺。

昭祥長公主在祈禱中竟然提到這個女子,難道她和皇帝竟然和太後攝政王有著深仇大恨?難道她懷疑自己生母竟然是太後所加害?難道每次在太後那裏看到的母慈子孝竟然都是假相?岑苾不敢想象下去。

每一個皇宮中都掩藏著血腥的秘密,不過岑苾來到燕國隻想止息幹戈,隻想安靜度過餘生,這些宮闈秘聞她沒有興趣,於是正想偷偷離開,哪知昭祥長公主卻正好站了起來,轉身看到自己,岑苾隻好擠一個笑臉道:“本宮新來燕宮,得到消息晚了點,因此今日才去宮中送別公主,正巧宮女說公主到了太廟,臣妾於是來到這裏。”

昭祥長公主突然看到岑苾竟站在背後,麵上顯露出驚異的神色,但是片刻,她神情又恢複如常,淡淡問道:“你來這裏很久了吧?我剛才所說你都聽到了?”

岑苾說道:“本宮剛來,見公主正在安心祈禱,不欲打擾,正準備離開。”

昭祥對岑苾的話不置可否,顯然心中不信,但是口中說道:“這太廟平時甚少有人來,是個清淨的所在。我想現在也隻有你會無意來到。”

岑苾道:“正是。本宮入宮日子尚淺,一時好奇,因此才來了這裏。”

昭祥一邊走了出來,一邊說道:“皇兄待你如何?”

岑苾聽她如此問,雖然自己並不想爭寵,但是心中到底有些不自在,於是答道:“除了入宮之日,皇上就沒有再來本宮宮中。”

昭祥又問:“太後如何?”

岑苾道:“太後待本宮一如普通妃嬪。”

昭祥點點頭,道:“不錯,普通妃嬪。隻有皇後和貴妃她才另眼相看。和親的日子不好過吧?”

岑苾道:“我隻求嫁來燕國之後,梁燕二國可以止息幹戈,並無其他奢望。隻是公主此次和親突厥,恐怕道路更加艱難。和親之路本來難走,更何況千金公主多年複國夢想最終付之東流。”岑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冒出這句話來,可能是因為和昭祥同樣的身份,還有就是所謂的一見投緣。

昭祥麵上現出驚訝之色,道:“你知道千金公主舊事?”

岑苾微微點頭,道:“以前無聊的時候隨意讀讀《資治通鑒》,看到她的故事,不禁為她扼腕歎息。”

昭祥突然笑道:“看來傳聞從來不實。皇後和貴妃跟太後說新來的梁國長公主不過是個貧賤粗俗女子,不過仗著表哥當上皇上,於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你也是知書達理之人。”

岑苾聽說她們背後經如如此評價自己,不禁啞然,但是也不介意,淡淡說道:“人生而不分貴賤,就算是草莽風塵中人,一樣可以有顆高貴的心。”

昭祥似乎從未聽到過如此驚世駭俗的說話,吃驚說道:“人怎麽會不分貴賤呢!”說著搖搖頭,道:“生而為公主或是為草民,皆有命定。”

岑苾知道如昭祥這樣出身顯貴的人無法理解自己意思,於是也就默然了,不與她爭辯。

昭祥複又說道:“既然你已經聽到,我也不怕告訴你。為了皇兄的江山穩固,我不惜犧牲一切。此次出嫁,就算再難,我也不怕,這就是做公主的責任。”

岑苾心中感慨,歎道:“公主與皇上兄妹情深,實在讓人感慨羨慕。”

昭祥反問道:“難道你不是嗎?”

岑苾默然無語。

十一月初五,昭祥長公主和親突厥,朝中文臣武將,五品以上皆往相送,宮中妃嬪,三品以上也前往相送。

公主由北門出發,皇上親自送昭祥至北門城樓下。離別之時,皇上和公主抱頭痛哭,淚如雨下,場麵感人。其他人等或真心或假意都低頭掩泣,一時間整個送親隊伍人人哀傷個個淚下。

到了吉時,昭祥才一步三回頭走上鸞車。公主鸞車已經遠去,皇上還望著大路上的塵埃出神。

公主出嫁,宮中一番擾攘之後,又安靜下來。岑苾依舊獨守秀鸞宮,日子平淡乏味。但是這種平淡,正是岑苾這種看過世事變遷,經過戰亂波折的人所需要的。岑苾的女紅做的更好了,已經為遠在他鄉的女兒做了多件衣服,壓在箱底。

新年到來,岑苾在燕國宮中過了一個與往常不同的新年。皇後太後宮中的喧囂熱鬧,對應著岑苾宮中的冷清孤獨,在這節日的時日中,更讓人感覺難說。

但是岑苾已經知道,今後的日子自己就要如此度過,整日哀傷也不是個事,於是打起精神來跟著瑄兒學習驚鴻舞,倒也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