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5章
第15章
我從小記憶力就特別好,這也多虧我媽從小教我背唐詩三百首。我小時候有一整套的帶彩色插畫的唐詩三百首,一頁紙四句詩每句都配著圖。那套唐詩三百首還有配套的磁帶。小時候姥姥家有個又大又黑的三洋老式錄音機,放在堂屋的組合櫃上,兩隻大喇叭跟一雙大黑眼睛似的,幽幽地瞅著人。我小時候挺害怕那玩意兒,不過我爸每天早上都拿出我那盒唐詩三百首的磁帶,放進去哢啪一按,看著那磁帶裏的兩個小洞洞轉啊轉的,不一會兒就傳出來一群聲音清亮的小姑娘甜甜的歌聲,“朝辭白帝彩呀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呀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打小就聰明,學的快記得牢。家裏來了客人,我姥姥就招呼我出來,給叔叔阿姨們背幾首。 我小時候特別愛現愛顯擺,一招呼就麻溜兒地顛兒到大人們跟前,兩手往身後邊兒一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完了耳邊就是一片驚歎聲,還夾雜著稀稀落落的鼓掌聲,“哎呀,這孩子真聰明!這麽小就背的這麽清楚,,長大指定有出息。”
我姥姥聽見這話就樂得合不攏嘴,我爸我媽也站在一邊兒瞅著我悄悄地抿嘴。
後來有一次我跟秦飛泫炫耀我小時候的驚人天賦,他翻了個白眼,“反正沒人證,隨你怎麽說。我還說我兩歲就會背GRE呢,你信麽?”
我氣的踹他,人證是沒有,但按理說我有物證。小時候我爸經常搬著個木頭小板凳兒,抱著我坐在堂屋,對著那個黑幽幽的錄音機,一邊兒攥著幾顆大白兔奶糖逗著我背唐詩,一邊兒給我錄磁帶。背一首一顆糖,我吃了好幾大袋子的大白兔奶糖,按說應該錄了好多見證我天才智慧的錄音帶,隻可惜後來一盤都找不著。
我有時候會很好奇秦飛泫的童年是什麽樣的。其實算算他的童年也蠻短暫,從他五歲被姥姥領到我家,他的童年也就基本上結束了。不過有時候看著他,也會經不住想,我爸會不會也給這小子買上一整套的唐詩三百首,也用帶著大喇叭的錄音機給他放唐詩,會不會也攥著大白兔奶糖搬著小板凳抱著他兒子錄磁帶。
我想問,可是又不敢。我怕萬一我拽著那小子的衣領子逼問,他瞪著那雙大大的桃花眼底氣十足地真衝我喊出個什麽來。鼻子底下長著嘴,他一開一閉地想說什麽說什麽,反正死無對證。我就那麽點美好的回憶,才不想就那麽被他毀了。
不過話說回來,秦飛泫那小子從小確實也很聰明
。自打上了學大大小小的考試一直都是第一。不像我,費了老勁在班裏也就混個中上等。他房間裏原來獎狀貼了幾麵牆。後來長大了知道追星了,才戀戀不舍地撕下來換成明星海報。
姥姥剛去世那段時間,我們倆天天在家大眼瞪小眼的除了尷尬就是尷尬。他剛上小學沒多久,個子不高,白白淨淨胖胖乎乎的。他小學班主任是個挺豐滿的中年婦女,燙著亂蓬蓬的短發,蹬著細高跟兒鞋,每次來家訪都坐在客廳抱著他不撒手,一個勁兒地誇聰明伶俐,看得我一陣惡寒。
有一次他那個班主任來家訪,跟我說他們學校組織什麽興趣小組,又誇了秦飛泫半天,有他聰明有音樂天賦,可以參加鋼琴小組小提琴小組什麽的。
我說我無所謂,他愛怎麽著怎麽著。
老師嘿嘿笑了半天,意思是興趣小組是學校老師犧牲自己業務時間組織的,需要收取一定的報酬。
我點點頭明白了,敢情就是學校組織全體老師搞創收。
我幹脆的擺擺手,我沒錢。
那老師愣了一愣,瞅了瞅站在一邊兒的秦飛泫,拉著我的手壓低聲音說,你們家困難我知道,但是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小泫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孩子,他就你這麽個姐姐,你要是耽誤了他,他以後一定會記恨你,你肯定也會後悔的。再說,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你現在好好培養他,日後等他有了出息,不好好報答你報答誰呀?
我抬頭看了那老師半天,他真的那麽有天賦?
那老師忙不迭的點頭,是啊是啊,這麽小的孩子居然還會識譜,真是太難得了,我真是特別喜歡他。
我點點頭,也學她那樣親親熱熱地拉住她的手,那老師您這麽喜歡他,他那個什麽興趣小組的學費就您給出了吧。
啊?
那老師愣了一愣,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我們家情況你也知道,就靠我爸媽單位每個月那幾百塊錢撫恤金過日子。這還幸虧國家政策好,九年義務教育不要錢,不然我們倆就隻能輟學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望著那老師,恨不得真眨巴出幾滴眼淚來,我看您這麽漂亮又洋氣家裏也肯定不缺這百八十的,您也說了,小泫他那麽有天賦,您又那麽喜歡他,要不您就幫他把這興趣小組給報了吧?等他以後飛黃騰達了,我不讓他報答我了,我一定讓他好好報答您!
那女班主任嘴巴張了張,半天沒合上。
等回過神兒來,哼了一聲,踩著細高個兒走了。
我忙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把門關上。
同情心誰都會泛濫,要是沒有真正伸出援手的勇氣和誠意,還不如閉上嘴,管好自己家孩子。
秦飛泫一看我把他們老師趕走了,急的抓耳撓腮,小腦門子都是汗。
我一瞪眼衝他吼,你激動個什麽勁兒?還不趕緊回屋做作業去!
他嘟著嘴嗚嗚啦啦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懶得再搭理他,去廚房做飯去了
。
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向埋頭默默扒拉飯的他時不時地抬頭望望我,嘴巴動動,又沒出聲。學姥姥那樣跟大人似的歎口氣,低下頭接著扒拉飯。可沒扒拉兩口,又停下筷子抬起頭看著我。
我讓他瞅得不耐煩,一拍筷子吼道,“你幹嘛到底?”
秦飛泫皺著一張臉,磨磨唧唧了半天,終於怯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我讓他給叫愣了,他一向都是叫我名字,或者喂,啊,嘿的用擬聲詞代替。
他見我沒吱聲,深吸了口氣,挪著凳子往我身邊蹭,姐姐,那個我們老師,跟你說的事情你覺得行嗎?
我瞥了這小子一眼,小小年紀就知道打親情牌,原來倒是小瞧了他。
我脆生生的回答,“沒戲。”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我一句話噎了回去,大眼珠子瞪了半天,還是不死心,“姐姐,我真的想學,我會好好學的,你幫我報個名行嗎?”
我一麵夾雞蛋一麵點頭說,“行啊行啊,你把學費給我我立馬給你報名,你愛學什麽都行。”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我一句話給噎了回去,怔了半天還是不死心,“那,算我借你的吧,等我長大了,我再賺錢還給你,好不好?”
我冷冷一笑,低頭喝湯。
他半天沒吱聲,我扭頭看看他,見他垂著頭,緊緊地攥著兩隻小拳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就見不得他這副沒骨氣的樣子,我撂下筷子,站起身來,一把拉起他衣領子,“你哭,你哭什麽哭!”
秦飛泫紅著一雙眼睛,腮幫子鼓鼓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像一口氣卡在那裏咽不下去似的。
我看著他那樣子,一股子無名火噌的就冒上來了,我扯著他的衣領子恨不得把他從窗戶扔下去,惡狠狠地吼,“你哭!你哭什麽!我是少了你吃了還是少了你穿了,你還有什麽好不滿意的?”
秦飛泫終於忍不住哇的哭出聲來,兩隻手扒著脖子,腮幫子漲得通紅,帶著哭腔喊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我看他那樣子委屈的樣子,就好像我虐待他似的,火氣更旺了,“我怎麽著你了吧,你說!”
秦飛泫被我拽著衣領子,兩隻腳有點夠不到地,撲騰撲騰的,可還是昂起頭扯著嗓子衝我喊,“你為什麽老是不理我,為什麽欺負我,你為什麽把我們老師趕走?你、你為什麽不讓我學鋼琴?”
秦飛泫越喊越大聲,哭腔越來越重,委屈得跟什麽似的,“爸爸原來就答應過我,說等到我上了學,就帶我學鋼琴的……”
我一聽他嘴裏冒出“爸爸”兩個字,腦子裏就跟扔了顆雷似的,轟的一聲炸開了。一腦門子的血往上湧,等我反應過來,秦飛泫已經被我甩出去了。
他趴在地上一抽抽一抽抽,一張臉哭的稀裏嘩啦。
我指著他的手都直哆嗦,“你爸爸都死了,你怎麽還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