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不用其極

無不用其極

寧王狼子野心,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部下興兵造反。範康瞧見那一隻敢在他麵前張揚舞爪的瘦狼,就立時想到了寧王手下的官兵。

雨依舊下著,仿佛沒有個停歇的時候。

範康輕輕鬆鬆收拾了瘦狼,就闖進雨幕中,道路泥濘不堪,範康走幾步後,兩隻鞋子上粘著的泥就足足有幾斤重。

幸虧得他武藝高強,腳下依舊迅速敏捷。但他為了防患於未然,依舊摸進村子裏一戶富戶家去,偷偷地將趴在馬廄裏睡覺的白馬牽出來。

白馬被人打攪了睡眠,不樂意地嘶叫一聲,叫聲消失在嘩啦啦的水聲裏,沒有驚醒屋子裏的主人。

範康用力地將馬拉出來,悄無聲息地出了村子,然後沿著村子裏小徑,快速地向外馳騁。

小徑出了村子,慢慢地變得寬敞起來,足足可以經過一架運送草車的路徑,更叫範康堅定這條路通向的是個城鎮。有城鎮的地方,定然有寧王的官兵。

範康被雨水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冷風吹來,身上一抖就詭異地覺察到一絲暖流傳遍全身。眼看離著縣城大門還有幾步遠,範康將馬拴在城外桑樹上,又將自己的寶劍也藏在樹上樹杈裏,抱著手臂一路小跑,妄想在雨中跑熱自己的身子。

“什麽人?”守城官兵問。

掐算著時辰,如今該是巳時二刻了,夜早已過去,但天地間依舊黑漆漆的。

範康看見官兵胸口的一個寧字,心中大喜,跪在地上喊:“官兵老爺,官兵老爺,小的知道瓜州裏領人造反的曾公子在哪。”

範康身上滿是泥水,狼狽不堪,此時又堆著笑臉做出粗鄙、猥瑣模樣,那站在城門下值班的官兵吐了口唾沫,“那是袁將軍手上的事,跟我們將軍不相幹。”

範康一滯,忙說:“小的不知如今守著這城的將軍是哪位?”

“耿成儒耿大將軍。我們耿大將軍可是戰無不克、攻無不勝,跟隻會耍花腔的袁將軍不是一路人。”守城官兵驕傲地說。

另一個官兵訓斥道:“少替耿將軍惹禍,誰不知道寧王爺器重袁將軍。快些領著這人跟朱統領說去,要不要去找姓曾的,朱統領自有交代。據我說,就把那曾公子抓了,羞一羞袁將軍也好。那什麽曾公子不費一兵一卒就將袁將軍趕出了瓜州,耿將軍輕易地就將曾公子抓了,看袁將軍以後還敢不敢自詡比我們耿將軍有能耐。”

範康跪在地上,聽著這兩個膚淺的小子嘟嘟嚷嚷,心裏冷笑這二人這輩子都未必能見耿將軍的麵,竟然替耿將軍鳴起了不平。

“快來,你跟我來。”最先說話的官兵不情願地將炸著毛的蓑衣穿上,又戴上鬥笠,領著落湯雞一樣的範康去找朱統領。

朱統領才剛起床,看外頭黑漆漆,先問了時辰,又問耿大將軍在做什麽,過了許久,等起床氣散了,才叫範康來問話,“果然是在瓜州城裏作亂的曾公子嗎?”

“回統領,就是他,他領著十幾個十分厲害的拿著劍的漢子。聽他說什麽英王什麽秦王……總之看著就不像好人。”範康跪在地上看著朱統領的官靴,唯恐有人認出他,不敢抬頭。

“你,為何要來說給本將聽?”朱統領懶懶地轉著核桃,曾公子壞了袁將軍的事,袁將軍又一直跟耿將軍不對付,抓了曾公子,叫袁將軍承了耿將軍的情,確實能叫袁將軍在耿將軍麵前抬不起頭。

“小的聽說有曾公子的線索,能得……五兩白銀。”範康市儈地笑。

朱統領將手裏兩枚核桃一扔,起身叫家兵給他穿鎧甲,然後丟了一角銀子在地上,“那是個什麽樣的村子?”

範康故作歡喜地將銀子搶在手上,用牙齒咬了一咬,就差將尾巴搖起來一般,聽朱統領問,就趕緊說:“村子裏有馬,想來還算個富裕的地方。”

有馬?朱統領眼睛一眯,有馬就是沒被人搶過,沒被人搶過,那裏麵的糧食、勞力都不少,果斷地說:“快,叫人準備了車馬、繩索。”又對範康說:“前頭領路。”

“是、是。”範康滿臉堆笑,滿心盤算著就算瞽目老人、金家姐弟落在朱統領手上,自己再費一點心思將人救出來就是了。

朱統領帶著一隊百來人呼呼喝喝地騎馬出了縣城,範康也騎了一匹軍營裏的戰馬跟著去帶路。

雨漸漸停下,天邊露出光亮,範康唯恐瞽目老人、曾公子一群人跑了,竟是比朱統領還著急,“統領,天晴了,叫他們跑了可不得了。”

朱統領發話:“兄弟們,跑快一些。”

眾人快馬加鞭向那還不知道名字的村莊趕去,終於在午時到達了村莊。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初陽光與風依舊帶著夏日的些許燥熱。

朱統領一群人身上濕透,又被大熱的日頭曬著,渾身上下都是不自在,因為這不自在,眾人就將火氣發泄在了趕著過來的村民身上。

莊子裏的裏長趕來,堆著笑問:“官爺過來,不知有何貴幹?”看向官兵舉著的寧字旗幟,不由地心驚肉跳。在他心裏,隻有京城那邊的皇帝才是王者之師,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心裏將寧王兵馬當做反賊,卻也得殷勤地伺候著。

朱統領冷笑道:“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窩藏逆賊,竟然還問本將有何貴幹!限你一炷香功夫將反賊交出來,不然,”陰測測地看向圍過來的那群懦弱村民,“闔村老少,就是死在你手上了。”

“什麽反賊?”裏長額頭豆大汗水流下。

“你……”朱統領扭頭去看範康,尋了一尋,卻沒看見範康蹤影,低聲問部下,“那個來通風報信的人呢?”

部下看去,見範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跑了,猶豫著說:“統領,會不會是那人為騙賞銀,信口胡說?咱們要不要撤?”

朱統領冷笑一聲,昂首挺胸道:“大膽,不將反賊交出來,反而問本將。一炷香功夫眼看就過去了,我勸你少跟我蠻不講理,快快去將敢在瓜州造反的曾姓賊子一夥人交出來。”

裏長七十有三了,頭發脫落許多,頭頂上隻剩下一把小小的發髻頂在光溜溜的腦袋上,看跟朱統領說不通,就趕緊去問村民,“你們誰,誰新近收留了人的,快將人領出來。”說著話,就擠了下眼睛。

當真將人領出來,那就是罪名確鑿了,誰知道這些官兵要怎麽處罰他們,為今之計,就是趕緊將收留的那些人統統攆走。如此死無對證,興許能化解一場風波。

有好心收留了流民的村民看出大事了,因自古就有民不與官鬥這句話,雖說寧王兵馬是叛軍,卻也不敢跟他們作對,看老裏長示意,就趕緊偷偷地叫家人去攆收留的流民走。

收留梁鬆的老嫗也趕緊回家,見了梁鬆,就老淚縱橫,“坑死我們了,你們是什麽曾姓反賊不成?有官兵來抓你們了。”

梁鬆昨日才到這村子,見這麽快就有官兵來,趕緊說:“老婆婆,我們並不是什麽反賊……”

“快別說,趕緊走吧,走吧。”老嫗推搡著梁鬆,將他們三個攆出家門。

梁鬆三人唯恐連累老嫗,便悄悄地出來,順著小路跑出村子,又順著水渠小心地挪動,最後藏身在村外堆著待賣的柴火堆後。

“梁大哥,我們出來了,村子沒事吧?”

“捉奸成雙,抓賊拿贓。要是公子跟我們一樣出來了,拿不到人,官兵們應當會放過……”梁鬆說話間,聽見村子裏有人哭號,心一揪,從柴火堆後探頭去看,隻見寧王兵馬竟是將村裏的男丁用繩索連成一排捆住手。

“這是,抓壯丁?”

梁鬆哽住,鼻子一酸,握著劍的手一動,竟是大意將虎口割在了寶劍上。目眥俱裂地向村口看去,隻聽見雞鳴犬吠、牛馬嘶鳴,官兵們竟是將家禽家畜都抓來叫村民背在背上牽在手上,如此原本一條繩子拴住的男丁們外邊,又圍上了無數牛羊豬狗。

“果然是禽獸不如!”梁鬆一時衝動要出去,其他二人趕緊將他按住。

“梁大哥,小不忍則亂大謀,沒瞧見除了壯丁外他們還綁著什麽人。可見,那些人就是打著抓反賊的名頭來抓壯丁、搶糧食的!咱們出去了,坐實了村子裏藏著反賊的名,村子越發要遭殃了。”龐護院道。

武護院趕緊也勸梁鬆:“梁護院忍一忍。”

梁鬆道:“可這事實在蹊蹺,咱們不來,人家莊子好端端的,我們來了,官兵就也來了……”

“梁大哥別說了,找公子要緊。”龐、武二人也不忍再向村子裏看,轉過頭來,隻聽見村子裏婦女、小孩哭叫。

忽地村子裏詭異地安靜下來,隻剩下一個小孩清脆地在喊“大俠”,連喊了兩聲後,聲音戛然而止。

梁鬆聽出那聲音是昨晚上興致勃勃來看他寶劍的小孩的,探頭又向村子裏看去,就見村民跪倒一片,朱統領冷笑的聲音在空曠的村口回響:“還說沒反賊,沒反賊,這小東西喊誰大俠?限你們三天之內交出反賊,不然,全村不論老少,全以謀反罪處死!”

梁鬆氣得滿臉煞氣,眼眶充血,眼瞅著朱統領一群人耀武揚威地領著壯丁、口糧去了,站起身來,無奈又悲憤地抽劍向柴禾堆上砍去!

“是誰,是誰通風報信!”梁鬆咬牙切齒地向四周看去。

“梁大哥,找公子要緊。”龐護院、武護院拉著梁鬆。

梁鬆握著寶劍的手鬆了又緊,看了眼村子,喃喃道:“三天交出反賊。”

“梁大哥千萬別衝動,咱們萬萬不能落到寧王手上,不然、不然公子從西北來到中原的事張揚開,公子就全完了。”

梁鬆心中嘔血,努力克製心中的怒火,“走,進城。”

“進城?”龐、武二人疑惑地問。

“擒賊先擒王,與其等著三天後他們殺過來,不如,咱們先殺過去。”梁鬆發狠道,雖沒看見那喊他大俠的小孩怎樣了——他懷璧其罪,將禍事引到村子裏,也沒那膽量去一探究竟——但想來,那孩子的聲音就這麽止住了,定然沒有好事。

“梁大哥,這事,與我們不相幹,找公子要緊。”龐護院道。

武護院將手按在龐護院肩頭,“龐兄弟,別說了,懷璧其罪。”聽見老嫗的哭聲傳來,也不覺紅了眼睛。

龐護院抿了抿嘴,最後下定決心道:“走,殺了那狗官!”

作者有話要說:範康這人,很奸,最後要怎麽弄死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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