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杯弓蛇影局

杯弓蛇影局

林、柯二人因夥伴陸續死去,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們二人背靠著背,將手上寶劍對著外,眼睛警惕地向周遭梭巡,慢慢地,步步驚心地向營地移動。離營地還有百來步,二人才敢將後背暴露出來,大步向瞽目老人衝去,不等走到瞽目老人身邊,便喝道:“老瞎子,看你這次如何狡辯!”

兩柄冷劍堪堪要架在瞽目老人脖子上,梁鬆與另外一名耿介護院將柯、林二人的寶劍格開。

“林兄弟、柯兄弟,你們做什麽?明兄弟呢?”梁鬆板著臉問,手指因心理預料到的不祥微微顫抖。

柯護院哀痛道:“明兄弟死了。”臉上咬肌猛地繃緊,手上用力,又要將劍指向瞽目老人,被梁鬆再次攔下後,咬牙切齒道:“都是那老瞎子!那老瞎子居心不良!他連狼走動的腳步聲都聽得到,怎會不知道有外人來!那一直殺咱們兄弟的惡賊,定是老瞎子的同夥!”

梁鬆道:“柯兄弟這話好沒道理,”

“怎麽沒道理?明兄弟叫人殺了,這不就是來了外人?來了外人,為何老瞎子不敢我們說……”

“花前輩一早就說了有外人來。隻是說的時候,柯兄弟已經跟林兄弟走了。”梁鬆說。

梁鬆的話落了,就有人附和:“是是,花前輩都說了。”

柯護院冷笑道:“我不信!他要說,為何不當著我們的麵說,要等我們走了才說?”

梁鬆苦笑:“柯兄弟這話未免太過無理取鬧,外人沒來,花前輩怎麽能聽到動靜?聽不到動靜,怎麽能向我們示警?”

柯護院陰鷙地看向摟著金家姐弟哆嗦成一團的瞽目老人,將劍收了,眼珠子一轉,狡黠地說:“要證明他們是清白的,容易,叫那小子喝一口溪水。”手指直直地指向金蟾宮。

曾公子一怔,其他人也紛紛去想柯護院話裏的深意,一時間,溪邊鴉雀無聲,隻剩下潺潺流水聲。

“溪水裏有沒有毒,叫他們喝一喝就知道了。”柯護院咧著嘴笑。

金折桂握著金蟾宮的手,忙說:“我來喝,我來。”

瞽目老人立時明白金折桂要用上一招“虛張聲勢”,摸索著捂住金折桂的嘴,“柯大俠,叫老朽來喝吧。”

金折桂睜大眼睛嗚嗚地叫著,掰開瞽目老人捂著她嘴的手,“不,爺爺,我來喝!”

曾公子緊緊地抿著嘴,自從疑心溪水有毒後,他非到萬不得已,不肯喝水,此時嘴唇幹裂開,兩片唇肉就似黏在一起,待要開口說話,兩篇唇肉就像是撕開一般,“這溪水,誰喝有什麽要緊?要是有毒,這麽久了,我們一直在喝,怎麽沒毒發?”狐疑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瞽目老人臉上滿是褶皺,已經看不出他年輕時是個什麽模樣;金折桂臉上的傷慢慢痊愈,留下青青紫紫的淤血,她一張臉上,一隻眼睛的輪廓終於露了出來,那是一隻眼尾高高挑起的鳳眼,眼尾有淡淡的斜掃向眉尾的茶色暗影。

曾公子伸手按住自己腹部,不知是渴壞了,還是這些日子淨吃烤肉,他隻覺得自己原本就弱的脾胃越加不好了。用力一按,隱隱有些刺疼,莫非,他中毒了?

曾公子的話點醒了一直逼著瞽目老人三人喝溪水的柯護院,柯護院用劍支著身子,臉色白了又青,最後漲紅臉問:“老瞎子,溪水裏到底有什麽毒?為什麽這麽久還沒發作?”

瞽目老人正色道:“溪水沒毒,信不信由你們。”

“胡說,要沒毒!為什麽你們喝水的時候要那麽小心那麽費事!”林護院終於出了聲,溪水裏要沒毒,為什麽他們祖孫三人不肯喝!!

有人依舊秉持著以和為貴地走到柯、林兩人身邊低聲說:“柯兄弟、林兄弟,就算溪水有毒,你們這樣大吵大鬧,得罪了花前輩,他越發不肯給咱們解藥。”

“吊起來狠狠地打,看這老不死的肯不肯給解藥。”柯護院又要去抓瞽目老人。

咣地一聲,兩柄劍砍在一起,迸出銀色的火星。

“梁鬆,你讓開!”柯護院握著寶劍用力。

梁鬆寸步不讓,“柯兄弟,你冷靜一些。要是我們當真中毒了,為什麽我們一點感覺都沒有?”扭頭看曾公子,“公子,你說是吧?”

曾公子用力地按著自己腹部,卻點了點頭,瞽目老人行走江湖多年,他身上一定藏著什麽厲害的□□,要解藥,隻能智取,不能用強。這柯、林二人跟瞽目老人撕破臉,實在蠢笨,“梁大哥說的是,我們並沒有人毒發。況且一路多仰仗花前輩屢屢示警,才從狼群裏逃出來。柯大哥、林大哥這麽說,是不是有些恩將仇報了?”

柯護院對曾公子尚存兩分敬畏,聽他說話,臉色便緩和一些,忽地又看瞽目老人、金家姐弟縮在一起,好似生怕誰灌他們水喝一樣,就在心裏篤定溪水有毒,狂笑道:“林兄弟,反正咱們都中毒了,總難免一死,不如拚一拚,逼著老瞎子將解藥交出來。”

梁鬆咬緊牙關,又去勸瞽目老人:“花前輩,你喝一口溪水,叫柯兄弟、林兄弟知道溪水沒毒。”他身體強壯,一點異樣的感覺也沒有,因此,他不信溪水裏有毒,心裏認定瞽目老人、金折桂不肯喝水,是怕破了“門規”,壞了道行,瞽目老人是神算子,他的事本就玄,門下有不喝血水的規矩也不奇怪。

“爺爺,我喝。”金折桂猛地掙脫瞽目老人要去喝溪水,瞽目老人跪在地上拉住金折桂,“丫頭,叫我去喝。”

瞽目老人、金折桂哭成一團,金蟾宮不明所以,看他們哭了,就也跟著哭。

“兄弟們都瞧見了吧,快,快抓住他們要解藥。”柯護院喊著,纏住梁鬆,叫林護院並兩個也對溪水有毒深信不疑的護院去抓瞽目老人。

曾公子喝道:“柯渡善,你敢不遵上令?”

柯護院冷笑道:“死到臨頭了,誰還管什麽上令不上令?公子隻管明說,要不要替我們兄弟跟老瞎子討要解藥!”越深信自己中毒,越覺得身子裏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總歸,這異樣就是中毒的征兆!

曾公子臉色大變,瞽目老人、金折桂三個落在柯護院這莽夫手上,《推背圖》、解藥全沒了,金家姐弟也沒命去英王手上,指不定,跟瞽目老人勾結的惡賊還會將他這本該在西北養馬的人行蹤告訴當今皇上,要是那人捏造出他弄死金家姐弟的事……電光火石間,曾公子腦子裏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事,躊躇半日,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又沒發作,何必一時短見地問瞽目老人勒索解藥壞了日後的大事,“果決”地吩咐下去,“柯渡善違抗上令,先殺了陸大哥,如今又要再殺人。他瘋了,別聽他的,快快設法將他綁了。”

有幾人遲疑了,來回看向曾公子、柯護院。

“一切,從長計議。”曾公子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信曾公子深謀遠慮的人立時將刀劍對著柯護院、林護院;深信自己中毒頗深、命不久矣的,便自發地跟著柯護院“違抗上令”。

梁鬆看人已經分成了兩邊,怕曾公子不利,就喊:“公子快領著花前輩三個走,屬下隨後就跟上。”

金折桂、金蟾宮哭成一團,瞽目老人拉著他們後腿。

曾公子看向他們這老弱病殘的祖孫三人,暗恨柯護院魯莽,這樣的三個人,還怕他們逃了?怎會急著要逼問解藥?“花前輩,我們走。咳咳。”咳嗽著,奮力用劍將追上來的人擊退,領著磕磕絆絆的三祖孫沿著小溪向下遊跑。

金折桂拄著拐棍,回頭看了眼,見梁鬆、柯護院等人“奮勇殺敵”,刀光劍影中鮮血淋漓,呼喝怒罵裏割袍斷義,好似有什麽血海深仇、亡國大恨!

“哪裏跑!”柯護院向曾公子追來。

梁鬆立時一劍下去,砍傷柯護院的手臂。

“弟弟——”金折桂看金蟾宮跌倒,便將他拉起來又向前跑。

先還聽得見刀劍聲,隨後隻能聽見呼喝,最後,竟是什麽都聽不見了。

四個人氣喘籲籲地停在山腳下,遠處鄉間日暮時分的炊煙隨風飄來。

“花前輩,在這邊等一等吧。梁大哥武藝高強,柯渡善幾個不是他的對手。”曾公子咳喘個不停,扶著樹,望著雞鳴犬吠的鄉野,暗歎好個靜好的鄉村,難為它沒淹沒在戰火硝煙中。

瞽目老人喘勻了氣,“不行,這風裏水汽大,又換了風向,怕是秋雨要來了。”

“風——”曾公子福至心靈,瞬時識破了天機一般拿著劍指向瞽目老人,“花前輩,你說,你耳朵聽不聽得見,要看機緣。這機緣,是風向吧?”

瞽目老人聽到風聲,又覺脖子上有絲絲涼氣,便勾著嘴角點頭。

“老前輩既然依著風向耳聽八方,那你,當也知道,這一路上風向不對,我們去的,不是金陵吧。”曾公子懊悔地說,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他們一群人都以為金折桂姐弟年幼無知,瞽目老人又是瞎子,他們祖孫三個定然會稀裏糊塗地跟著他們走,被他們賣了還替他們數錢。他們都忘了,瞽目老人又不是才變成瞎子,他怎會沒有分辨風向的能耐?四季的風不同,他怎會不依著風向,辨別方向?瞽目老人對一切心知肚明,那他原本又要《推背圖》又要送金家姐弟給英王的算計就是空談,壓根不能實現。

瞽目老人又點頭。

冤枉蒙戰了!冤枉蒙戰是他們一群人離心背德、自相殘殺的起源。

曾公子險些吐血,回頭不見梁鬆等人追來,便眯著眼睛威脅道:“老人家,快些將解藥拿出來。不然,你們……”

金折桂清脆地嗤嗤笑起來。

“小丫頭,你笑什麽?”曾公子氣急敗壞地問,此時,也忘了“從長計議”四字。

“笑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你摸一摸你肚子,就知道,你離死不遠了。”金折桂兩隻手扶在拐杖上,戲謔地看著曾公子,方才曾公子一直按肚子。杯弓蛇影之下,曾公子怕是已經信溪水有毒了——她原本隻是嫌棄溪水髒,才要那麽費事地用幹草、木炭將水過濾了,再給金蟾宮、瞽目老人喝。誰叫曾公子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定他們不直接喝溪水,就是溪水有毒。

曾公子冷笑:“你們三個如今在我手上,誰先死,還不一定呢。”

“那你殺我們呀,殺了再去請大夫,瞧一瞧,除了我們,誰能給你解藥!”

作者有話要說:太貪心不是好事,曾公子算計的東西太多了,一群人就梁鬆還堅持相信自己身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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