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第二章1

第一個得知小舟和許飛鬧戀愛的,自是消息靈通,精明能幹的媽媽,她在市文化宮當主任,可說三教九流,哪路神仙道上,都有她的朋友。

這不,她剛上班,一個關心的電話就打來了:“是戚主任嗎,我是老黃呀,告訴你個事,昨晚你家小舟和東風機械廠的許飛到公園約會。對,對,那小子我熟得很,油嘴滑舌的,死人都能說成活人,小心小舟上了他的當啊!對,對,我也是出於對戚主任的關心,早點告訴你,你也好早點采取措施製止,不然,生米煮成了熟飯,可就晚了……”

戚黛雲放下電話,氣得心裏直窩火:這個許飛究竟是何許人,竟打起我女兒的主意來了?

一個電話,她撥到東風機械廠的工會:“喂,是龔主席嗎?我是老戚呀,向你打聽件事,你廠的許飛是什麽樣的人?能不能查查他的檔案,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對,對,我等你的電話好了。”一小時後,一份許飛的詳細情報通過電話傳來了:“許飛,男,漢族,一九七一年五月六日出生,政治麵目:群眾。文化:高中,一九八八年進入我廠,現任機修車間鉗工,該同誌愛對人耍小聰明,不安心本職工作,表現較差。晤,家庭情況嘛,父母病故,跟著哥哥許龍,他也是我廠的職工,是燒鍋爐的,該同誌忠誠老實,多次榮獲廠裏先進職工的榮譽稱號……唔,什麽,要家庭住址?對,他家住前筒巷167號……噢,行,行,你還要什麽情況,盡管來電話。”

戚黛雲撂下電話,氣得雙肘撐著腦袋,好半晌不知自己要幹什麽好。

就這麽一個混子無賴,竟想打我女兒的主意,真是燈草織布——枉費心機了。哼,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夠這個格麽?

黛雲心裏一陣冷笑,打定主意,非拆散了這對小情人不可。

想著,目光不由滑到玻璃板底下,小舟和小帆孿生姐妹的合影彩照上。

她倆幾乎就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都是長圓的鵝蛋臉,細長入鬢的清秀眉下,長著一對眼尾微翹,楚楚動人的孔雀眼。高高尖尖的小鼻子下,笑彎兩片半滿性感的仰月紅唇。這是兩張充滿少女青春氣息的臉,就如初綻含露的花蕾,美的讓人心悸,更美的讓人疼惜。

這是今年她倆過十八歲生日時,拍下來的照片。日子一晃過得真快啊,女兒都成了大姑娘,懂得要找男友鬧戀愛了。

黛雲一陣歎息,摸摸自己那已顯皺,失去細膩光精的臉龐,似有無限的惆悵和傷感:我真老了,真到了快做外婆的年齡了,一輩子就這麽別別扭扭,委委屈域地混完了。唉,人生,真如一盤棋,一步錯,便步步皆輸!

唉,十八歲,我若不是那個十八歲幼稚狂熱的初戀,讓我失去選擇人生的理智,何止會今天還坐在這簡陋的辦公室裏,當著這個芝麻粒大的副科級主任。

黛雲憤忿地想著,不由又詛咒起那該死的小偷來,不是他在汽車上作祟,她不至於被耽擱誤了船,自然也不會有後麵等退票認識江子棟,更不會發生那場發昏的熱戀,乃至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唉,若不是這個偶然的巧合帶來了必然的結果,那麽,我的人生又該是多麽樺煌和顯赫啊。

黛雲想著,心裏湧滿了難言的酸澀和悔意。

那是三十年前,十八歲的黛雲已是部隊文工團的台柱,那年,她回上海老家探父母,十五天假期滿後,她收拾起母親為她張羅準備的茶葉蛋,油煎蔥花餅,枕頭肉棕,黴豆腐,臘八豆,林林總總一網兜。

倒了兩趟車,又好不容易擠上開往碼頭的7路電車,她大大舒了口氣,離開船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鍾的路,怎麽也誤不了開船的點。

不想,車子剛行到一半,一個胖女人尖聲大叫了起來:“勿好啦,阿拉錢包被扒了!”

“多少錢?”旁人關心地問。胖女人咧嘴大哭了起來:“有四百塊,是阿拉找親戚朋友借的,給小人交的住院費。嗚……嗚……這錢偷脫了,小人病也治不成,阿拉……阿拉……也不要活了……”

哭得讓人揪心,更讓人同情。

四百塊,在當年可不是個小數目,而黛雲每月才6元津貼,這筆錢,足足抵一個工人的一年工資。

眾人都紛紛譴責小偷,可也無能為力,全車滿滿上百號人,誰臉上也沒刻上小偷的字眼啊。

售票員同情地問:“你先別哭,仔細想想,錢是不是丟在家裏了?”

胖女人搖搖頭道:“沒,阿拉借到錢,放到褲袋裏,就上這趟車去醫院。上車時,阿拉摸摸褲袋,錢還在。剛才一摸,錢包就沒脫了。”

售票員一聽,忙扯開嗓子喊開車的司機道:“小林,車上有小偷,沿途不要停站,直開靜安派出所。”

黛雲一聽急了,忙舉著船票道:“同誌,對不起,我要趕兩點的船,請讓我下車,趕其它的車吧。”

她話音剛落,車上還有十來個要趕船,趕火車的旅客,也嚷著要下車。售票員抱歉道:“那不行,讓你們下了車,那小偷不也趁機溜了嗎?”

黛雲焦急地往售票員的位子擠去:“那你搜搜我的身上吧,如沒有,總可放心讓我下車吧。”

售票員仍搖頭道:“不行,車上這麽擠,也沒法搜;再說,一迭錢,往鞋底或那旮旯一塞,咋找得出?”

黛雲實在沒轍了,隻好亮出軍人身份證道:“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擔保,別說錢,就是一針一線,我也不會偷拿的!”

售票員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我絕對相信你不會偷。但解放軍同誌,也希望你能顧全大局,支持我的工作,因為放你走了,其他旅客怎麽辦?不放,他們豈不會怪你鬧特殊麽?”

一席軟中含硬的話,倒讓黛雲聽了無話可說。

是的,軍人威信高,但也不能因這鬧特殊啊。

黛雲隻能眼睜睜看著長針一格格向兩點的數目跳去,心焦如焚,可也無可奈何。

到了派出所,全車的乘客都一一被叫到屋裏,一一驗明了身份單位.開始搜身翻包。

黛雲第一個搜完身放出派出所後,她疾步衝到三輪車站,要了一部三輪車,緊趕快追地到碼頭後,仍然誤了五分鍾,隻見她要乘的那艘輪船,已開得遠遠的,隻看見一團黑影,在萬頃碧波上,劈波遠行。

她隻好趕到售票處想買下班船的票,不想,裏麵的答複令她心寒了半截:“沒有,三天之內的票都售光了。”

三天?

不!她一天也不能延誤回部隊的時間!軍人的天職,就得守紀律。

無法,她隻好站在碼頭上,等候退票的機遇。

也是天遂人願,當她問到第二十個人頭上時,他手上正有一張去青島的餘票,剛好半小時後開船。

黛雲買下票,便急急奔上輪船。

當她找到鋪位,整放行李時,那退給她票的人也來了,他在她的下鋪。

黛雲送去一個友好的微笑,熱情道:“你好,也去青島嗎?”

誰知,那人冷冷憎恨地望了她一眼,睬也不睬她。

黛雲碰了壁,好不尷尬,可又出於少女的好奇,忍不住偷跟打量了他一下。

是個好俊俏斯文的男人,如果不是麵色陰冷,肯定是極討女孩子喜歡的男人。

出於少女的自尊和剛才碰壁的教訓,黛雲也一改昔日愛說愛笑的性格,躺在鋪上,封鎖嘴巴。傍晚,她站在甲板上看海時,驀然,身上第六感覺意識有人凝視她許久。果然,當她扭轉身一看,是退票人,他眼神憂鬱而深邃。

她下意識地回眸一笑,他一臉的鬱悒冷漠沒了,眼裏亮起了無邪清亮的光彩。

她怦然心動,多希望那男人走過來談談話,畢竟,憋了一下午,挺寂寞得慌。

但他卻偏過臉,看海去了,他的側麵顯得那麽清俊而高雅。

夜晚,船上有舞會,黛雲穿了條白連衣裙去。

隻見那退票男人帶一穿黑裙女子來了,他與她眼神相對時,目光冷峻而蔑視,黛雲的心緒倏地壞透了。

這對男女的舞姿很出色,動作優雅,無與倫比,但他們麵部毫無表情,板板的,如兩塊石膏的麵具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