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楔子

000.楔子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一條千古不變的永恒曆史定律。

那時天下四分,東周國獨占東麵,南詔國死守著南麵,西南則為金華國所有,東北麵是丹國的囊中之物,四國四分天下,各據一方。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邊境安穩,互相貿易。各方一麵恪守當年四國國主簽下的血盟,互不侵犯,一麵暗地裏野心勃勃,企圖吞並對方。

四國百姓經過近數十年的國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安寧生活,天下兵戈相爭再起。

東周永昌十年,好戰的東周帝淩滔首先撕破當年四國的滴血盟誓,傾全國兵力,一夜之間越過昆南山,渡過南沙江,攻城掠地,勢如破竹,直逼南詔國京都大梁。天下震驚,誰也想不到首先挑起戰火是東周國,而不是國力強盛、資源富饒的丹國。

東方漸漸升起魚肚白,地平線上升起的一縷陽光就要衝破黎明前的黑暗,將光芒灑向大地。

大梁卻永遠無法擁抱朝陽,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昔日這個時候平靜安寧的大梁,此時卻是哀鴻遍野,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黎明前的旭日衝破最後一道黑暗,陽光一如既往灑落下來,可大梁的百姓們再也照不到陽光,等待他們的是萬丈深淵的黑暗。

黎明時分,大梁城破。

南詔國皇宮,皇後寢宮。

“娘娘,再用點力。”

“娘娘,已經看見頭了……”

“不好,娘娘暈過去了……”

“娘娘,你醒醒……”

“娘、娘娘,城破、破了……”

“娘娘,我們快逃,東周的大軍打入皇宮了……”

“娘娘,皇上已經出逃了……”

經過兩天兩夜的陣痛,年輕的皇後已經被折磨著憔悴不堪,耳邊響起的各種紛亂及嘈雜聲,仿佛離她很近又很遙遠。

雖然狼狽不堪,雖然憔悴無力,雖然滿室的汙濁,可依然擋不住皇後傾城傾國的絕色美貌。

皇後微微睜開眼,發現往日喧鬧的宮殿死一般的寂靜,此刻守在她身邊的,隻有從小侍候她的宮女阿離及養娘。

也是,城門將破,還有誰會守在她一個生死未卜的孕婦身邊?

皇後心如明鏡,平靜地閉上絕美的烏眸。

“你們逃命吧……不要再管我了。”半晌,皇後睜開迷離的雙眸虛弱道,陣痛將她折騰得筋皮力盡,連喘氣的力量也沒有了。

她甚至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勸養娘逃命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此刻身在何處,隻恍惚記得尚在深閨時無憂無慮的快活。她隻記得,隻願記得,未入宮時,她坐在繡樓後花園的秋千上,隨著秋千越蕩越高,發出格格的笑聲。

那個身後默默為她推秋千的高大俊美男子,聽著她格格的笑聲,薄唇越揚越高,秋千也越蕩越高。

“娘娘,已經看見嬰孩的頭了,求你再用用力……”養娘跪在床頭,早已泣不成聲,“要死一起死,奴婢是不會離開娘娘的。”

陣痛讓皇後驚醒過來,收回久遠的思緒,不再說話,也不再用力,隻是無力地閉上美麗的雙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疲憊及青影。

養娘心裏一陣抽痛,怔怔流淚看著這個她一手養大的女子。

嫁入皇宮,娘娘早已心如止水。

絕色姿容,傾城傾國,舉世無雙,卻是紅顏命薄,落得如此慘淡的下場。

那個口口聲聲愛她如命的帝王,卻在危急的關頭,丟下她獨自一人逃命。

就算僥幸生下孩子,城破之後,等待一個絕色皇後的是什麽,不用想都知道了。

阿離咬著唇,一步步向門口挪去。

養娘看了一眼,卻沒有責備阿離,此時逃命,或許還有一些生機。誰又會想埋葬在這個即將成為廢墟的宮闕裏?

“皇上在哪裏?皇上在哪裏?”雙目哭得紅腫的阿離衝出皇後寢宮,見人就問。

可是人人隻顧著逃命,誰也沒有空閑理會她。

“阿離姐姐,皇上往南門去了。”一個與她交情不錯的小太監說完,一道煙跑了。

阿離提起裙子,往南門衝去。

還好未到南門,阿離就看見了皇上。

“皇上,求求你帶娘娘一起走,娘娘就要死了……”阿離跑上去衝開皇上的護衛,跪擋皇上麵前。

被死死扯住的南詔帝認得阿離是皇後身邊的宮女,氣得幾乎吐血,一腳踢開阿離,在大將軍的護送下匆匆逃命。

阿離被踢得吐出一口血來,看著瞬間逃得不見蹤影的南詔皇,心終於死了,爬起來往皇後寢宮跌跌撞撞跑去。

“阿離姐姐,你想死?還往回跑,快跟我走。”一個大太監拉住她,阿離看清是她的同鄉。

“不,娘娘還在宮裏。你快走。”阿離推開大太監,用盡全力跑起來。

娘娘,就算所有的人都拋下你,阿離不會。

南詔帝來到南宮門,登上馬車時,到底不忍,還是回頭向皇後寢宮的方向望了一眼。

“皇上,逃命要緊。”大將軍在一邊急聲道。

天涯何處無芳草?都什麽時候了,命比什麽都重要。

南詔帝眼前浮現出皇後的絕世姿容,到底有些不舍,這個世上,恐怕再難有這般絕色的女子了。

可再美貌的女子,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誰叫她遲不生早不生孩子?偏偏趕這個要命的時候生?

前麵出現浩浩蕩蕩的東周兵,南詔帝嚇得麵無人色,急急奔上馬車逃命。

南詔帝正要跨上馬車,一支矢箭射過來,正中心髒,南詔帝還未來得及跨上一步就氣絕身亡。

大將軍抬眼看去,瞳孔頓時一縮,眼前這人他畏懼得很。

果然不愧是東周的戰神,百步穿腸,一箭穿透南詔帝的心髒。

一身鎧甲的東周名將任銘騎著高頭大馬,麵無表情來到大將軍跟前,一雙犀利的雙眼盯著大將軍,揚起手中的長刀,用力揮下。

大將軍雙眼本能一閉,預料的疼痛沒有落下來,睜開眼時,發現南詔帝的人頭已經被任銘挑在刀尖上。

“我降!”大將軍咬牙跪下道。

人家是戰神,他也是戰神,這一生他最大的恥辱,莫過於這兩個字。大勢已去,這兩個字就算再恥辱,他也得選擇這種恥辱,並且背負一生。

任銘正眼也不看他一眼,隻淡淡道:“傳令下去,屠城十日十夜。”

大將軍身子狠狠一震,將頭匍匐得更低。

阿離一邊跑著,一邊抹著眼淚,沒命地往皇後寢宮跑去,左腳上的鞋子什麽時候掉的也不知道。

當她跑到皇後寢宮門口時,聽到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

阿離心中大喜,忙跑過去,聲音是喜悅的顫抖,“娘娘,終於生下來了。”

養娘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嬰孩,抹著眼淚輕聲道:“是位公主,還有一絲氣息……”

“我們趕緊送娘娘走,東周大軍攻進來了。皇上……已經走了。”阿離恨恨道,大概是因為看到了一線希望,就忽略了皇後的情況。

皇後難產,生下公主已經九死一生,根本無法逃出皇宮。

“……帶孩子,快走……”皇後微弱的聲音隱隱帶著哀求。

“不,我們要跟娘娘一起走,要死一起死。”阿離趴在床前朝皇後道。

皇後撐著一口氣道,“求你們帶走她,讓她活著,將她交給……歸七。”

歸七這個名字一出,養娘和阿離的臉色頓時白了白。

自從入宮以來,娘娘還是第一次提起這個名字。

養娘將孩子往阿離懷裏一塞,命令道:“你先帶孩子走,我與娘娘隨後到。”

阿離抱著孩子默默流著淚,哽咽道:“小姐,隻要阿離還一口氣,都會護著小小姐。”這是主仆兩人入宮後,她第一次喚皇後小姐。

皇後蒼白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光落在阿離懷裏的嬰孩臉上,貪婪地望一了眼便恨恨別過頭去。

阿離抱著孩子拚命跑起來,可剛跑出皇宮寢宮門口,就迎來一陣箭雨。

東周大軍來了!

阿離心中絕望,忙用身子護著懷中的嬰孩退到角落裏,趴在地上,用整個身子擋住懷裏的嬰孩。

箭雨頓時將阿離的背部紮成一個刺蝟,來不及逃命的兩個小宮女倒在阿離身上,將阿離身下的嬰孩蓋得嚴嚴實實。

東周副將藍逸騎著高頭大馬直奔皇後寢宮,在寢宮前下了馬,提著劍寬步走進去。

藍逸目光越過地上的箭雨,透出金碧輝煌的宮門,穿過層層輕紗,落在那個傾城傾國的女子身上。

隻一眼,藍逸就驚為天人,呆立在原地。

天下間,居然有如此……絕色的女子?除了這兩個字,藍逸實在找不出第三個字來形容眼前的女子。

難怪,皇上隻遙遙見過她一麵,便念念至今。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都難以抗拒這種美豔。

一身朱紅的皇後正艱難地下床,伸出纖纖玉指,緩緩撫合養娘死不冥目的雙眼。

手袖露出的那截手腕,膚如瓊脂,晶瑩如雪,藍逸回過神來忙移開目光。

藍逸向前走了幾步,單膝跪下:“本將奉吾皇之命,前來接娘娘……回宮。”

皇後慢慢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藍逸。

“我終究是……做了紅顏禍水。”皇後冷若冰霜,抬頭望向東方,恨聲道,“淩滔,你要成就霸業,卻讓我擔這個罪名,你置天下人於何地?”

皇後緩緩閉了雙眼,一行清淚止不住留了下來。

除了那個男子……

除了那個剛出生的嬰孩……

她已經沒有任何好牽掛了。皇後暗藏在袖中的匕首舉起,就要沒入胸膛。

藍逸大驚,還來不及驚呼出聲。

“錚”的一聲響,一支矢箭飛過來,穿過皇後的心髒。

皇後抬眼看去,隻見一個身著鎧甲的男子大步走過來。

皇後眼睛模糊了,她仿佛看見同樣身穿鎧甲的男子,穿過高高的宮牆一步步向她走來,身影高大俊美,英氣剛毅的臉龐上緊緊抿著薄唇。

“歸七。”

皇後一隻手痛苦地撫著胸口,一隻手向著男子的方向伸出來,身子緩緩倒在地上,迅速冷卻下去。

“任將軍,你……皇上讓吾等帶她回宮……”藍逸瞠目結舌地瞪大眼,掩飾不住驚呼。

任銘收起手中的長弓,掃了一眼皇後,冷冷道:“南詔皇後難產而死,與本將軍何幹?”

“可是……”藍逸呐呐不能言。

明明是你射殺死的,怎麽與你老人家無關?

任銘看了藍逸一眼,淡淡道:“自五年前皇上在宮殿上見過她一麵,便念念不忘至今,不顧天下人的罵名,傾全國兵力傾覆南詔,隻為她。這樣的女子,如何能到我東周去?”

藍逸恍然大悟。

紅顏禍水,這一點不假,這次是南詔,若她到了東周,說不定東周就是下一個南詔。

藍逸到底心生憐惜,走出宮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南詔皇後倒地而臥,就象熟睡了一樣,唇角還帶了一絲隱若的笑意。

傍晚時分,往昔熱鬧喧囂的大梁,卻徹底靜諡下來。那是可怕的寂靜,除了濃烈的血腥味,再沒有半點生機。

歸七踏著晚霞,一步步痛苦地邁入已成廢墟的皇宮。

他來遲了。

又一次,他失去了她。

“楚楚!”

看到那具冰冷的屍體,歸七的心象被刀子剜開一樣痛。

想不到一次放手,就是生離死別,遺憾終生。

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楚楚!”

歸七痛苦地拔出南詔皇後胸口上的毒箭,僵硬的身子如一尊沒有塑像一樣,抱著她慢慢走出皇後寢宮。

一絲微弱的嬰孩啼哭,傳入歸七的耳畔。

猶如一尊塑像的歸七置若罔聞,抱著懷中的女子慢慢前行。

那嬰兒仿佛感知到自己的一絲生機掌握在歸七手裏,“嗚”的一聲啼哭劃破靜寂的長空。

歸七停下腳步,看著懷中的女子,喃喃道:“你也舍不得她嗎?”

可惜懷中的女子永遠無法再回答他。

看著那安詳如同熟睡的絕色容顏,歸七心如刀絞,那是楚楚的孩子——楚楚與別的男子的孩子。

楚楚唯一的牽掛。

歸七轉過身來,朝阿離的屍身大步走去。

自此,南詔滅。東南麵的東周國,西麵的金華國,東北的丹國,三分天下,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