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色微涼
十二．夜色微涼
車，在終點站緩緩停下，我叫醒風瀾，下車，站在灑滿陽光的空曠區中。下午兩點的陽光正是盛照。
就此望去，連綿的山似是近在咫尺，其上布滿枯葉之色，而仍是壯觀，其如巨人般屹立於天地之間，枯黃未讓其顯頹靡，而是更顯莊重。
但也僅是令人心中一顫，而後便歸於平靜。
或許是未在山野之中，而是站在城市的地上吧，所以無法完全體會天地的氣韻。
“去吃點東西怎麽樣？”說實話，早餐的威力還是有點大。
“好呀~”
餐畢，我們向鄉間方向走去。
穿行出了城市的塵埃，來到一條寬闊的大路，不見人影，唯有路兩側葉已落盡的樹與遠處的田壟，以及循路遠望，一片連山。在如琉璃般的陽光照耀下，如此寧靜。
“這邊都沒有人誒......”風瀾說。
“就是沒有人才好啊~人多的地方，會打破自然的然之境，那樣......我的心就算靜得下來，也無法感到舒適啊。”
“才和我認識多久哦......就從俗人變禪師啦？”
“哈哈......是的，是的。你是傳道士，哈。”
“什麽鬼喲......哈哈......”
於是，兩人便默默的走著，卻並不感到無言的尷尬，時而相視一笑，風瀾笑靨如花，暖如陽光。
走過一段陽光，時間也過去許久，太陽的光輝不再如此熾烈了。
我們在路邊極小幾率出現的雜貨店中買了飲料，又繼續走。
這條路似乎是一條直線通往世界盡頭——因看不見遠方的歸處，卻又毫不陡斜，不過正好視野開闊。
這路平坦開闊，又無蜿蜒曲折，按理來說應是很受飆車者們的喜愛，但或許是自然並不想讓此些聒噪來擾亂它，所以很巧妙地將此路入口用天然壁障隔開了車輛，造出一道一次隻能通過一人的石扉。無人來擾倒也正合我意。
再加上近來有新公路開通，通向這條路的石扉又被植物遮掩，所以除了很久以前就租在這裏的人外，很少有人知道這條路了。
不過這條路確實不能作為交通道，畢竟它的盡頭是新開通的公路——而那裏的入口已經被封了，不然開車進來的人隻會被空耗掉油——而且這路通往其他地區的岔道都隻能行人而無法行車。
盡管對於交通及實用角度來看，它已毫無價值，但從安憩與詩意的角度上看，這可靜觀烈陽昭昭、浮雲落霞的平順道路，卻是無價之寶。
“好奇怪誒，這條路除了有時會有一些在農田裏工作的人......就沒有別人了誒~為什麽？”風瀾突然問。
“當然是有緣由的，不是偶然，不過你沒覺得這裏的風都像你一樣清新嗎？哈哈......”
“......你是個壞東西......啊~不過空氣是好一些，但是，就這麽一路走下去嗎？感覺走了很久了。”
“再走一個多小時吧......然後向左轉。”
“哇......好久。走不動的話你背我？”
“不背。哈哈。”
終於，太陽收斂了光芒，天色漸漸暗了，而我們也到了我記憶中的小路口。左轉是田間小徑，阡陌交通，未收的作物已有些許枯幹，但仍佇立田中。
“要下來自己走嗎？”
“好呀。”風瀾說著，從我背上跳下來。
於是我們踏上了已被踩得夯實的泥土。
遠處山影繚亂，遮住了霞光，而又從山峰的頂端及山穀間透出淡紫色的微光，流雲從其上掠過，也被染得異常美麗。
曉風、殘陽、遠山、亂雲，以及遠處傳來的幽幽笛聲。令人不由腳步放慢，享受安詳。作物的枝葉搖曳著，與土地一同在夕陽殘照下顯現出淡紅色，空氣散去了躁動，共此時此地一同靜謐。
一座古風建築赫然映入眼簾，枘鑿通接、紋飾繁複，牌匾立於兩扇紙窗木門之上，其上用隸書勾勒出三字，“清風亭”。整棟建築古樸自然，而梁與柱上無法除去的痕跡向世人昭示了它已被建立多年。目的地到了。
“十六叔~”我站在門口，向裏呼喊。
沒有人回應。於是我與風瀾一起踏入大門。空曠冷清的大廳中擺著幾張木桌，幾把木椅，地麵鋪著一層已被磨得光滑的磚，廳中央木樓梯盤旋而上，通向黑白交錯的天花板上一缺口。那是住房以及店主十六的觀星閣。而廳後又有一屋，店主名之靈風閣。
店主無名無姓，隻自名十六，我小時候常來這裏玩，和他也十分熟絡。沒想到這裏當初人聲擾攘，盛景繁華，如今竟如此蕭條冷清，門可羅雀。
“十六叔，是我！洛狗蛋子！”
他為人恬淡靜僻，交友擇性情，若非友人相邀，一概不見。我想......這麽說的話，他應該會出來吧。
風瀾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話音剛落，一人慢步從盤旋樓梯上扶欄而下。身著黑色布衣，頗有古韻，披散著灰白的發，而又不顯散亂，麵容俊秀，頗顯年輕。
“哇。好帥的哥哥......”風瀾在旁感歎道。
“十六叔，你終於出來了。”我看見他，如此道。於是風瀾一臉驚疑。
“喲。小洛啊......多年未見，已成長不少......眉宇之間還剩些許幼時痕跡，其餘已是全然無蹤，竟連體中之氣也迥然相異，若非細辯，實難相認啊。”他說著，到了我們麵前。
“哈哈......很多年了嘛，也發生了很多事。”
“嗯......落葉飛花，光影交錯，已是十多年了。想當年，你還僅是一幼童，如今都帶女朋友回來了。”
我點頭微笑，憶起當年點滴。
“噫！你這......”他眉毛一挑，而又搖頭而歎，“唉，本說讓你出醜或尷尬一下，結果竟然真的是女朋友......呿！你是個壞東西......”
“喂喂......”
他為我們準備好了晚飯，並讓我們去靈風閣中度過今夜。處理完我們的事後，他就回到他的觀星閣了。
靈風閣與其他客房唯一的不同點便是它與外界相接的牆壁是兩扇紙門，打開後便是清風明月與泥地田間共生而成的充滿靈性的景象——白天倒也是個閑適清靜的好地方。明明同樣是野外，為何在這“靈風閣”室外的屋簷下、木台上觀賞就真如有靈風吹過，滌洗心神一般呢？不得而知。
我與風瀾坐在打開的紙門間，腳踏木台，吃著晚餐。
“哇......這個哥......叔叔做的菜好好吃哦，比外麵小吃店什麽的還要好得多......”風瀾毫不猶豫的開啟了吃貨模式。
“當然啦。十六叔他這開的可是客棧。”
“隻不過為什麽......這裏沒有客人呢？”
“誰知道......十幾年前，這裏可是門庭若市，有的富商特地從外國趕來這裏吃飯呢......但如今，即使交通不便，也不應該會變得這樣蕭條......”
夜涼如水。靈風撫過，卻令人不由得發出一聲輕歎。懸在屋簷上的油燈火光搖綴，照下如煙般的寂寥。
枯殘的作物枝葉在月色下擺動，唯見明月高懸，掛罥雲端，其下萬物隻剩黑色的形影如墨，靜靜守望。
“話說......洛雨，十六叔他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還不離開這裏？他的本事應該足夠他重整旗鼓了啊。”
我笑笑，忽來的暗夜涼風從耳邊吹過。“那......是一種堅守吧。在這個地方，就可以避去一切聒噪繁雜，一切風塵擾攘......春有百鳥相鳴，夏有煙火清涼，秋有枯荑花葉，冬有風雪縈繞......在此，與天地萬物共生，對十六叔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歸宿......”
風瀾嘟起嘴，靜靜的看著我。
“啊？哪裏有問題嗎？還是我臉上有東西？你的眼神很醉人誒，別看著我啦.....”
“隻是覺得......洛雨說的話越來越難懂了......”
“啊......沒有吧。我隻是單純的有感而發罷了，近來有很多......想法與感觸，不過還真是謝謝你了，風瀾。”
“嗯嗯......嗯？為什麽要謝我呢？”
“現在這個時代。能聽他人心事、感觸如此認真，而又給出認真的回應的人越來越少了。人人埋首於自己的世界，對他人之事淡漠。或許這本無可厚非......但卻讓人感到這世界啊......明明溫室效應使之愈發升溫，卻是越來越冷了......與你一同度過的時光，會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每時每刻，每分每秒。”
她嘴角慢慢揚起，溫暖的微笑著。
在她蒼綠的瞳中，映出的不是秋末傷景，而是清風明月。
夜色微涼，萬物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