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逃離

錦衣繡春 95.逃離 天天書吧

朱棣的手還沒有縮回去,定定的固定在空氣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拉住它一樣。我乘機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下那隻手,修長,但是並不幼嫩白皙,略微有些古銅的顏色,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籠統的看來是一隻漂亮的手,和他的人一樣,剛毅。

朱棣大約也沒有料到自己會這樣動手,站在原地發愣。我的鼻腔和嘴角都還是火辣辣的,我們就這樣對立著。這時候我終於搞明白一個道理,在他麵前是囂張不得的,他真的有辦法對付任何人。我的臉上突然熱乎乎的,被他巴掌掃到的那半邊臉有些刺痛,我伸手一摸,原來是流淚了。我真的是痛的哭了,其他的沒什麽。

朱棣收回手,負到身後,麵無表情的說道,“你跟輝祖走得這樣近?”

我愣了一下,“什麽?”

朱棣懶怠看我,轉過身去,“當年雲華把事情緣由告訴本王之後,本王就知道他會恨本王一輩子,不過沒什麽,本王不在乎。”朱棣突然轉過身來,逼視著我,“他把這件事告訴你,是什麽意思?想讓你效仿他的小情人寧死不屈?你以什麽身份替他守節?你向往的平淡日子隻怕也不平淡吧,你要想著出去後嫁給輝祖,本王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他府裏的姬妾千千萬,你要一心白頭那是不可能的。”

朱棣說完,我越發的愣住了……他……他打我這一巴掌,是以為我與徐輝祖有私?

“你若是覺得給本王做妾委屈了你,你就永遠住在這裏,也忘掉你那想要出去的春秋大夢吧。”朱棣說完,轉身便離開了。殘留的空氣中都還氤氳著他的怒氣,像一根小火苗似的在那裏悠悠的燒著,昭示著方才這裏曾經地動山搖。

我準備回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了。珠兒一直在房內沒有出來,有素養的丫鬟是絕不會頭盔主人在做什麽的,所以她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我也沒打算喊她出來扶我。

一步步挪回了房間,坐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思緒,終於咬著牙哭了出來,我要找越龍城,我一定要找他,這差事我不幹了!我要出去,我要立刻的出去。他朱棣說我出不去他就能一輩子關著我嗎?要知道,現在還是朱元璋的天下,我是朱元璋的人!我想出去,誰也攔不住我!我為什麽要留在燕王府受這窩窩囊囊的裹腳氣?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又爬起來,有了渾身的力氣。提起筆來給越龍城寫信,告訴他燕王府的差太難當,我勝任不了,能不能把我調出去,我可以接著查藍玉,查蒙古兵,查各種人,就是別再把我扔在這燕王府天天監視燕王朱棣了!

越龍城最近都不在北平,應該隨著蔣指揮使在掃藍黨餘孽,我將信藏在了梳妝台的底層抽屜裏,等著他回來的那一天。朱棣這一生恐怕很少被人拒絕,被女人拒絕那就更不可能了,在我這裏吃了一個閉門羹之後,他大約也有些惱羞成怒,再也不往我這裏踏足半步。

時間一晃眼就是兩個月,越龍城終於再次回來,他竄進我屋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我一看越龍城的光景,就不敢了。他胡子拉碴,滿頭風塵,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般。最可怕的是,自他當上錦衣衛後從不離身的繡春刀也從他的腰間消失了!我吃驚道,“龍城哥,你怎麽了?!”

越龍城坐到桌前,突然直勾勾的看著我,“臨行之前,你叫我不要去,是因為你知道這個結局?”

我愣住,朱棣也是這樣問我,“你知道這個結局?”

現在越龍城也來這樣問我。

我還不知道越龍城現在到底怎麽了,我隻知道跟藍玉牽扯上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具體什麽結局我哪裏知道?

“到底怎麽了?”我搖著越龍城的衣袖問道。

越龍城並未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幽幽的說道,“輪回,果然都是輪回,漪兒,還是你心細。以後我都聽你的。”

我著急的火燒火燎,哪有心思聽他囉嗦這個,隻傻傻的等他給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

越龍城無奈的看了我一眼,“當年胡惟庸的案子下來,胡黨也是連坐萬又五千人,辦胡黨案的毛驤毛指揮使當時何其威風!隻是案子一了結,皇上便將毛指揮使打入大牢,用的罪名是濫用職權,牽連無辜!可是明明那些被殺的人,哪一個都是皇上自己紅筆勾畫的。毛驤死了,蔣指揮使才有機會掌管了錦衣衛,隻是他是眼睜睜看著毛指揮使替皇上擋了槍,怎麽他也這樣不瞻前顧後,重蹈了毛指揮使的覆轍呢?”

我傻在原地,蔣瓛這麽快就已經被朱元璋一腳踢開做了替死鬼?

藍玉案牽扯這麽多人,幾乎把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將軍一網打盡,通通處死。朱元璋身為皇帝,自然是想殺誰便殺誰,可是……天下蒼生,悠悠眾口,怎麽堵得住?黎明百姓雖然夠不著藍玉,但是他們身邊的人也有被斬殺的,他們難免會嘀嘀咕咕,說當今皇上實在殘暴,竟然將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們都殺盡了。

朱元璋故技重施,將這罪名又

賴給了蔣瓛。拿著劍殺人,最後卻怪是劍亂砍了人。朱元璋很會玩這個把戲。隻是他是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陪著他演戲。

我顫巍巍的握住越龍城的手,“蔣指揮使現在如何?”

“押入大牢,秋後問斬。”越龍城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你呢?”我看著越龍城的模樣,很害怕他其實也已經被定罪,他這是越獄而逃。

越龍城咳了好幾聲,才艱難的說道,“皇上下令罷黜了錦衣衛署。”

“什麽?!”我沒控製住自己,一下子躥了起來,“罷黜了錦衣衛?!那我們現在是什麽?”

怪不得越龍城會變做這個樣子,怪不得他年紀輕輕,看起來竟有老態龍鍾的遲暮感。我猛然想起遠在金陵的爹爹,又抓住了越龍城的衣服,“我爹呢?我爹這麽大年紀,他沒了錦衣衛的頭銜他能幹什麽?他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越龍城目露難色,欲言又止,半晌才說道,“你放心吧,我把赫連叔安排妥當了。給他再郊外新尋了住處,買了兩畝薄田聊以度日。總比這麽大年紀還提著頭在刀口上舔生活好些。”

聽了越龍城這話,我終於稍稍放下心,卻又突地想起自己,“那我呢?我、我是不是永遠出不去這燕王府,真真正正的變成了一個琴師?隻能每天看著王府裏管事的臉色討生活?”

越龍城嘴角**了一下,“漪兒,其實這兩年見你在王府裏,生活安逸,不用每日跟個男人似的舞刀弄槍,動輒殺人,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現在不叫你做錦衣衛了,你在這裏也不用背著包袱了,我也是見過燕王的,算是個不錯的人,你在他府中,他會保你周全的,這樣不好嗎?”

我不敢相信的看著越龍城,他竟然跟我說出這樣的話!我把他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指著他把我帶出這王府,他現在竟要我把王府當成終身的歸宿。

我感覺喉頭裏有一股氣卡住,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龍城哥,不能這樣的。”

越龍城麵有痛苦,似乎有千言萬語卡在心頭卻一句也說不出,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將包裹打開,裏麵是厚厚的一疊銀票,他抓出一大半給我,“漪兒,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你拿些去,以後做個普通人吧。”

我忍不住伏在他肩頭嚶嚶哭了起來,“不對,這樣不對!你是要離開我了嗎?”

越龍城將我推開,緩緩把胸口的衣襟解開,我還沒搞清楚他要做什麽,卻已經見到他那襤褸的衣衫之下,乃是重重疊疊的白紗,緊緊裹住他精瘦有力的胸口,那白沙上是淡淡的紅,乃是血漬浸染出來。

我目瞪口呆,越龍城武藝高超,為人練達,斷不會冒冒失失受這麽重的傷!

我伸手撫摸那白沙上的血跡,不敢相信的問道,“誰幹的?!我幫你去殺了他!”

越龍城苦澀的搖搖頭,“漪兒,我十二歲拿到錦衣衛的腰牌,十六歲佩刀,如今已經做了錦衣衛十六年了,我殺人不眨眼,不管是非,不問對錯,隻聽命令。在我手下慘死的冤魂數不勝數。如今這點小報應不算什麽。”

“是有仇家追殺嗎?”我捂著嘴,眼淚掉了下來。

“因果報應,皆有循環,我殺了那麽多人,哪裏能把他們的親人朋友都殺盡了。從前我是錦衣衛同知,皇上親狗腿子,誰也不敢動我,現在我不過是個落水狗,誰都能提著棒子打我一下。這中原,是容不下我了。”越龍城淒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