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藉田大典

91.藉田大典

燕王一門舉家遷徙至北平,自然關關也在其內。整個府裏都知道這個新夫人有些失心瘋,也沒人敢去理她,隻有一個膽大的丫頭貼身照顧著。

關關從此每天隻能麵對這個丫頭一人,有一天,她告訴丫鬟,她不是瘋子,並且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這個丫頭。沒想到這個丫頭倒是古道熱腸,覺得燕王夫婦實在是不地道,竟能這樣棒打鴛鴦。關關得到了一個丫頭的支持,便含淚寫了一封血書,把自己如何被騙進王府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寫了出來,讓丫頭悄悄遞了出去,寄給了徐輝祖。

關關在信中將徐雲華及朱棣直描述的像兩個惡魔,不過自己依舊是清白之身,對得起徐輝祖。她並沒有提自己為了徐輝祖將臉麵劃破的事。其實關關寫這封信,並沒有指望徐輝祖會來帶走她,也不指望會有什麽結果,她隻是圓自己一個夢,告訴徐輝祖自己並沒有辜負他。信寄出去的當晚,她很是仔細的打扮了一番,然後去見了徐雲華。

徐雲華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過關關,她的內心是惶恐,是內疚,也是不解,為什麽,為什麽?給了她這樣好的歸宿,甚至把自己的夫君掰出來一半分給她。徐雲華是真心把她當妹妹啊,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局?

關關一開始劃壞了臉之後,也是十分痛苦的,可是現在她非常淡然,她要帶著這張臉去祭奠自己與徐輝祖的青春,還有,恐嚇徐雲華。

徐雲華再次見到關關的時候,依舊心有餘悸,那滿臉蜿蜒的溝壑,血紅的疤痕,襯托著關關蒼白的脖頸,更顯得觸目驚心。

關關見到徐雲華,正兒八經的請了安,還對著徐雲華笑著喊了一聲,“小姐。”

關關這一笑,臉上的疤好像要被拉開一樣,隨時會滴出血來,徐雲華心裏慎慎的,但是依舊要穩穩坐住,她不動聲色的笑道,“關關,你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小姐悉心照料,早就好了。”關關淡淡答道。

“那改天我安排你與王爺圓房。”徐雲華有些討好的說道。

關關強忍著的怒氣終於在這時候爆發了,她發出幾聲淒厲的笑聲,站起身來,走到徐雲華麵前,直勾勾的看著徐雲華,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臉上的疤疤癩癩惡狠狠地說道,“小姐!您看我這樣,王爺敢跟我圓房嗎?!隻怕全天下的男人看到我躲都來不及!小姐,我把您當姐姐,您怎麽能這樣算計我!”

關關邊說邊哭起來,“小姐,您黑了心啊!您黑了心啊!”

徐雲華雖然已經貴為王妃,終究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也受不住關關這樣狠戾的指責,一壁的往後退,最終也嚇得哭了起來。得虧是身邊的嬤嬤和丫鬟手快,將關關拉了出去,又回來安慰徐雲華,“王妃,您別聽她瞎說!您對她這樣好,她自己不識抬舉!”

饒是這樣,徐雲華滿腦子裏依舊是回蕩著關關的的詛咒,“您黑了心啊!”徐雲華也嚇得躲在房中,一病不起。

悲劇永遠不會這樣平淡的結束,第二天一早,便傳出了新夫人連夜吞金自盡的噩耗。徐雲華又被嚇得從床上拖著病體爬了起來,她不敢去看關關的屍首。

朱棣原本已經忘了徐雲華給自己找的這個瘋狂的侍妾,聽得這個消息也是頗為吃驚,徐雲華自知事情瞞不下去,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夫君,朱棣皺著眉聽完,看著妻子形容憔悴,也不忍責怪,隻好說了兩聲“糊塗”,便皺眉離開了。不過他下令厚葬關關,以側妃的禮製。

其實他倒不是覺得理虧或是憐惜關關年輕貌美,他隻是覺得關關是個有氣性的女子,這是難得的。

關關的喪報傳回徐府的時候,徐輝祖已經因為關關的那封信大鬧整個徐府,正嚷嚷著要起身去北平救回關關,卻得知關關已經命喪黃泉。報來的消息是暴病而亡,但是徐輝祖知道不是。徐達將軍知道兒子再不管教就要失了分寸,一怒之下將他關了一年不許出門半步。被關服了的徐輝祖終於開始重新尚學堂念書,重新在馬背上馳騁,當然也重新與府裏漂亮的丫頭們調笑。徐夫人心疼兒子,在關關死後,甚至專門挑了幾個極美貌的丫頭去服侍他,隻想著不要出大亂子,就隨著兒子吧。沒想到徐輝祖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隻是與她們調笑,沒有半分不軌。

徐將軍與徐夫人都認為徐輝祖長大了,懂事了。洪武十八年,徐達歿,追封中山王,世襲三代王爵,朱元璋親自赴葬禮,賜葬鍾山之陰,禦製神道碑文。曰“令行禁止。不居功自傲,不貪圖女色財寶,處理問題不偏不倚,沒有過失。當世有此美德者隻一徐達。”

徐輝祖這一年十七歲,受了蔭蔽,封魏國公。從此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做最優雅的富貴閑人。

再好的人也做過壞事,再無辜的人也曾損害過旁人,一切皆是無心之舉吧。徐輝祖如今年事漸長,也不再和姐姐計較當年的事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得有……十好幾年了吧!

隻是每當醉酒深處,總有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子若隱若現的在眼前呼喊他一聲,“少爺……”

我看著臉腮通紅的徐輝祖,長歎一口氣,將自己的大衣脫下,蓋在他身上,疾步離開,遇到一個丫頭,告訴她舅爺在涼亭處喝醉了酒,趕緊吩咐兩個小廝將舅爺抬回去。

丫頭聽了是舅爺,正是討賞的好機會,看她跑得飛快,我也放心了。

回到房中,我開始細細琢磨徐輝祖與關關這件事,這是個悲劇固然不錯。可是也不能說到底是誰錯了。徐輝祖與關關小小無猜沒錯,徐雲華考慮弟弟前途狠心將夫君讓出來沒錯,朱棣就更是被蒙在鼓裏沒錯了。那究竟是誰造成了這樣的慘事?大約是當時他們都太年幼,若是現在的徐雲華,一定不會做出這樣幼稚的事,現在的徐輝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現在的朱棣——現在的朱棣,徐雲華還敢擅作主張給他納妾?

但是我想,徐輝祖一直到現在心中一定都還有個結,他也許不恨自己姐姐了,但是對朱棣,絕對不可能不恨。奪妻之恨堪比殺夫之仇,任憑一個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容忍。徐輝祖隻是變得圓滑了,不再表現出來罷了。得不到的是最美好的,關關在他心中的位置隻怕此生無人取代。

我恨自己為什麽如此好奇,去窺探別人的隱私,知道這樣的故事,難道我有偷窺的快感嗎?並沒有,我的心裏也非常難受。

第二天,徐輝祖不顧病重的身子,執意回京,沒人阻攔得了,再後來,我聽珠兒說,“舅爺也不怕晦氣,非要住那間閑置許久的屋子,那屋子聽說從前有個人吞金自殺了,那個短命鬼是誰也打聽不出來。”聽到這話的時候,我還是微微一震,看來徐輝祖還是不夠成熟,這是向他的姐姐姐夫宣示自己並沒有忘記從前的事啊!轉念一想,也許是我太過功利,什麽事都要分析出一個原理,其實徐輝祖住那個屋子的目的很簡單,懷念一下少年時代的戀人。徐雲華正自覺理虧,便成全弟弟一番心意。

徐輝祖離開後,王妃又變得深居簡出鬱鬱寡歡起來,大家都道王妃一時不能適應娘家弟弟離開,不知下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何必去拆穿?

新年過後便是春。春天到了,萬物勃發。朱元璋本就是農民出身,往上數八輩子都是農民,是以對農事更加重視有加。每年二月他都會舉行重大的“藉田”儀式,祭天祭地祭神靈,為全國的百姓祈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今年藍玉將軍難得在京中,年前因種種芥蒂,朱元璋時時的與他別扭,也有些傷了君臣和氣。開年之後,朱元璋便單獨將藍玉請到宮中隆重宴請,請他全權負責今年“藉田”的事宜。藍玉再得重用,十分愉悅,已經收起的尾巴又搖了起來,還是更加得意的搖,所有人都笑話我失了皇上的寵愛,你們看看吧,本將軍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親兄弟一般的情誼,不過一時芥蒂,你們就全部踩低我,此時又如何?本將軍豈不是又擔當大任起來?該朝拜我的你們還是繼續朝拜吧!

藍玉為了翻身,為了此次“藉田”大典也算是鞠躬盡瘁,事事要求苛責,每個細節處理幾近完美。每次將進度上報朱元璋的時候,朱元璋也是非常賞識和認可,藍玉就更加敢放手去幹了。為了博得一個滿堂彩,超出預算他甚至私掏腰包,力求將此次“藉田”辦成洪武開朝以來最最隆重的儀式!

他不知道,危險已經一步步的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