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夜半

錦衣繡春 89.夜半

看他真誠的樣子,我也隻好配合的甩了甩手,鐲子果然妥妥當當的還在手腕上,看起來綠油油的,倒也順眼,我也就不再矯情要取下還他了。朱棣看著我的手腕子笑了,臉上是難得的憨態,看得我也忍不住笑了,“王爺哪兒來的這玩意兒?”

朱棣咳咳兩聲,便默不作聲,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見他如此,我倒是對這鐲子的來曆越發好奇,故意往下脫道,“該不是您從王妃那裏偷偷拿來的吧?這樣我可不敢收啊。”

朱棣瞪了我一眼,“你瞎說什麽,這是本王在滇南的時候收的。”

“滇南?”我也愣住了,原來這人在滇南不止收了一批藥材,還收了美玉。

“滇南與撣國交界,而撣國盛產翡翠,因為三保廣購藥材一時引起全滇南藥鋪的注意,大家都想和三保做生意,便有人給三保送禮謀求合作,這塊鐲子便是一個在滇南開藥鋪的撣國商人送的,據說是家傳美玉呢。”朱棣如數家珍。

我連連搖頭,方才不過是作勢要脫了鐲子,現在可就是真的覺得這鐲子燙手了,“不不不,這樣貴重而又難得的東西實在不是赫連能接受的,王爺您還是拿去送給王妃吧。”

朱棣皺了皺眉,“本王挑來的東西,隻送給覺得適合它的人。送給誰還需要你來安排嗎?”說完,他惱怒的轉身離開,徒留我一人傻傻的握著手鐲站在門前。

良玉觸手生溫,這玉也不例外,剛開始上手冰冰涼,此時已經溫溫的,好似傳遞了它上一個主人的溫度一般。我歎了一口氣,將它重新戴到手上,瞧了半晌,倒也十分喜歡。一時間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這才想起自己白天一時氣憤,竟餓了自己兩頓!現在心情好起來了,五髒廟也就對著空空的鍋碗瓢盆敲了起來。想到白天珠兒喊我那麽許多次求著我吃飯我都冷酷的拒絕了,現在礙著臉麵,我怎麽也不好意思去喊珠兒給我弄吃的。我隻好躺倒床上,想著睡著了就不餓了,沒想到越躺越餓,越餓越睡不著。隻得灰頭土臉的爬了起來,披了衣裳悄悄摸摸的往廚房走去。

各個主子自己院子裏有小廚房那是自然的,但是整個王府有個大廚房,管著每個院子的份例,另外大宴會和丫鬟仆婦們的菜食都是從這裏來的,大廚房是從不會停的。我現在就是在大廚房裏,此時已經夜深,大廚房裏除了幾個看家夥的婦女,也就沒有人了,我嘴角露笑,這幾個人又豈是我的對手。我身展輕功,不過在那兩個婦人聊著張家長李家短的瞬間飛身閃進廚房內部,案板上有整鍋的老雞湯,紅燒肘子等等,看得我隻咽口水,隻不過這些都不好帶走,我隻從旁邊偷了幾塊桂花糕棗泥糕,一盤花生米,又帶了一壺酒便從窗戶躍出。

正扔了一塊桂花糕在嘴裏胡亂嚼著,忽然覺得背後有一道冷光,我猛地轉過身,隻見徐輝祖靠在牆角,嘴裏叼著一朵春梅花,歪著嘴對我笑嘻嘻。我嚇得差點沒扔掉手上的食物,他已經往我這邊走了過來,“看來半夜饞酒的人不止我一個啊。”

我見他沒有敵意,想來也不過是和我一樣,也稍稍放心,顫巍巍的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給、給……”

徐輝祖哈哈笑了起來,“看來你那點功夫隻用來偷吃的了,確實沒有做什麽壞事。”

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徐輝祖雖說沒有把我的底細抖給朱棣夫婦,但是終究一直在背後看著我,怕我會做什麽對他姐姐姐夫不利的事。他一直守在燕王妃身邊,隻怕就是這個緣故。“徐公子又、又開玩笑了。”

徐輝祖笑著走到我身邊,接過我手裏的食物,笑道,“一人獨酌,不如兩人對飲。”

看著他把我好不容易偷來的食物全都擄去了,我恨得牙癢癢的,隻得跟著他往前去,沒一會兒,他把我帶到一處涼亭,將糕點都放到石桌上,將那酒壺直接對嘴喝了起來。喝到一半,遞給我道,“唔,來。”

見他豪氣幹雲,我也不好意思拒絕,隻得就著他喝過的酒喝了起來,兩口下肚,隻覺得酒勁兒直衝腦門,臉上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府中饑餓感也慢慢消失了。

徐輝祖見我這樣,哈哈笑道,“還以為你是海量,原來也是個繡花枕頭,既不能喝,何苦帶酒出來?”

我就著酒勁兒,毫不客氣道,“我不過是想著偷一壺酒回去慢慢喝幾天,誰曉得徐公子上來就是半壺,我當然要出醜啦。”

徐輝祖揚了揚眉角,“既是這樣,你也不必再喝了。”說著,他就拿了過去一口幹盡,撿起一塊桂花糕扔進嘴裏,“這樣吃起來別有風味。”

我怕他是又醉了,便勸說道,“徐公子,這裏冷得很,喝完酒也該回了。”

徐輝祖黯然道,“今日之後,明日便是離別。”

我打了一驚,“徐公子明日就要回金陵?明兒才是年初二,為何這樣匆忙?”

“正是年下,我徐氏一門沒有族長怎麽行,我得回去主持祭祀,還要為皇上準備敬禮。”徐輝祖看著我笑道。

徐達去得早,徐家長子乃是徐輝祖,他十幾歲便被推舉為族長,難怪為人處世圓滑至極。若是身逢亂世,大概也是個不出世的人才。但是身在如今,不止要裝瘋賣傻,掩飾自己的才華,還要時時的注意不要被朱元璋盯上,以免生禍。

徐輝祖又有些醉眼朦朧,突然伸出手在我麵上一撫,我連忙往後退了幾分,這才避免了肌膚相親,徐輝祖噗嗤一笑,“這樣怕我做什麽?”

我尷尬萬分,這位浪蕩子興致來了擋都擋不住,不知道又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我還是躲開為妙,“公子,我是真的熬不住啦,身體發虛,想要休息,不知可否放行?”

“我明日就走了,你難道不想多陪陪我嗎……”徐輝祖眼神裏汪著一灣秋水,“你走的時候,我可是陪你在江邊坐了一夜……”

“誰走了?”我問道。

徐輝祖搖搖頭,像個孩子似的,“關關……”

我也分不清他現在是醉是醒,不敢多問,他已經好幾次在醉中提到這個關關,隻怕是個心儀的姑娘。頂多是一筆風流債,也不值得我去窺探。我起身道,“徐公子,我先回了,您要麽和我一起走,要麽在這裏等著,我回去了就喊兩個丫鬟來扶你,怎麽樣?”

徐輝祖一把拉住我,“關關,別走……關關……對不起……”

看著徐輝祖不對勁,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他的腦門一把,隻覺得燒手,原來這個家夥發了高燒自己也不知道,還喝了這麽多白酒,又在這裏吹風!“呀,徐公子,你生病了,得回去了。”

徐輝祖突然低聲哭了起來,“關關,這是我第一次來北平,鼓足了勇氣,現在我要走了……”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徐輝祖又是個將軍之子,更不會輕易掉淚,此時即使是迷糊不清,能讓他落淚的人,隻怕確實大有來頭!我彎下腰,伏到他耳邊,輕聲問道,“關關現在在哪裏啊?北平?”

徐輝祖突然哭的更凶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將頭埋進我懷裏,“在的,她在北平,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也是金陵人?”

“她不止是金陵人,還是徐家的人。”徐輝祖突然笑道,“也是燕王府的人呢。”

我更加迷糊起來,這個關關到底何許人也,這樣多重的身份?

“那她為什麽還要到北平來?”

“姐姐要帶她來。”徐輝祖不高興的說道,“姐姐非要帶她來。”

“你把關關的故事告訴我好不好?我替你去找到關關。”我耐心的哄道。

徐輝祖迷茫的看著我,“真的,你真的帶我去找關關?”

“當然了。”

在徐輝祖斷斷續續的胡話中,我大概推斷出了關關到底是何許人也。

朱元璋剛開始起義之時,有許多兩袖清風的兄弟,這些兄弟都是被壓榨的農民,為了有口飯吃,跟著朱元璋造起反來。徐達便是其中一位,而徐達手下,也有許多這樣的兄弟,關關的爺爺,便是這樣一個人。隻是這關關的爺爺,既是個有福氣的人,也是個沒福氣的人,他第一次上戰場,便替徐達擋了一刀子,一命嗚呼了。他老婆也就是關關她奶奶,得知丈夫沒了,也是一根繩子就了結了自己。但是他們留下了一個姑娘,這姑娘就是關關的母親,徐達對關關的爺爺為自己慘死,總抱著幾分感激,就收養了關關的母親,養大了便將她許配給了一個侍衛,沒想到這一家子全都是沒福氣的,這個侍衛上戰場也是早早的一命嗚呼了,關關的母親日日以內洗麵,肚子卻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原來她腹中有了遺腹子。

這個遺腹子,就是關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