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混沌之外
49.混沌之外
黑暗無止無盡。我摸索著想看到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想觸摸什麽,也是什麽都摸不到。我似乎看到北京城蔚藍的天空,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城市,盤旋的高架橋,車水馬龍的公路,忙忙碌碌的人群……全都在我眼前呼嘯而過。
而最後的畫麵定格在一個渾渾噩噩的殿堂之中,堂中有一把高高的交椅,交椅上似乎有人,又似乎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似乎曾經和我很親近,又好像從來觸手未及過。不知道為何,我很快就覺得臉上熱熱的,摸了摸,全是濕潤,淚流滿麵。
不知道又怎麽離開了那裏,慢慢的飄出了虛空,層層疊疊的帷幔,庭院深深的蕭索,還有幾個有說有笑的美貌女子,低頭一看,忽然發現肚子高高的聳起,猛然發現自己居然身懷六甲!
我拚命的拍打起肚子,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有孩子?這是哪裏?我混混沌沌的走著,一路跌跌撞撞,感覺身邊不斷地有人擦肩而過,有的人甚至將我撞了一個踉蹌,可是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得到我。
我又是著急,又是難過,完全不知道怎麽從這裏逃脫,忽見前方又有一個小女孩子和一個少年在一個老人的指點之下有模有樣的使著刀,身上穿著錦繡華服。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先是在心裏說著,慢慢的嘴裏也不自覺的念叨起來。很快就疲累不堪,最後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慢慢的睡下了。
這一覺甜酣不已,我再次麵對黑暗,卻已經沒有那麽盲目和驚慌了,“睡著了而已。”我對自己說道。
混沌之外
“權貴妃怎麽樣了?”朱棣依舊還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麵孔。
寶兒因為赫連漪難產暈厥,也已經從鄭府回到了宮中伺候。麵對朱棣的詢問,她幾乎難以啟齒——不知道怎麽去告訴這個已經傷心欲絕的君王他的愛妃依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在朱棣砍了穩婆和幾個太醫的頭之後,在背地裏說著這個登基不過一年多的皇帝殘暴無度,隻有寶兒能透過他殘酷的手段看到他冰冷的絕望和滿心的恐懼。她知道,皇上時時刻刻都在恐懼和害怕,害怕這已經躺在床上十多天,每日靠著湯湯水水續命的貴妃娘娘不知在什麽時候便撒手人寰,魂歸天際。
朱棣也隻是這麽問問,似乎也沒有在乎過答案,答案還看不到嗎?床上的赫連漪,骨瘦如柴,麵目蒼白。她拚盡全力生下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之後,用太醫的話來說就是,差不多也流盡了自己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進入了無止境的昏迷。
任憑朱棣怎麽恐嚇勒令太醫院一定要治好她,她依舊就那麽躺著,仁慈善良如她,也不管不顧那些一個個因治療不力而被殺死的人,仿佛深眠是她最後的歸宿。
朱棣前三天是衣不解帶水米未進的守著她的,直到第四日,朝臣諫言,國不可一日無君,早朝不可再停,朱棣才離開這個房間,不過他每天都是早朝過後,便立即來到這裏守護著,漸漸地把奏折都拿過來批複了。
寶兒心裏明白,床上的人兒一日沒有個好轉,醒著的人便一日沒有心靈上的安寧。
朱棣有時候會把門關起來,不讓任何人進來,坐在床頭的榻子上,輕輕地撫摸著赫連漪的臉頰和秀發,跟她說很多很多的往事,從他們初遇開始講,這幾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憶都說完了,朱棣便隻是呆呆的看著她,有時候低聲呢喃的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遠也得不到答複。
新生的公主,因為一出娘胎母親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願給她取名字,總是說等她母親醒來讓她母親來取,好像隻有用這個小小的詭計要挾著床上的人兒,她才會在某一天醒過來——她那麽愛自己的孩子,絕不會讓孩子連個名字也沒有的。
公主的母親愛她如瑰寶,直至幾乎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沒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愛她,期盼著見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來之後,換來的竟然是她母親永久的沉睡,折讓她的父皇的心理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似乎不敢見到這個公主。乳娘有時候把公主抱來,想讓朱棣親近親近,朱棣卻總是淡淡一抱,淺嚐輒止便又遞了回去,有時候他甚至不敢仔細的去看這個繈褓嬰兒,害怕在她眉目之間找到她母親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惡的念頭產生——她母親因她如此,他心裏有些恨這個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張膽的恨這個孩子,她的母親就在那床上啊,那麽的愛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麽去麵對她的母親呢?
朱棣記得赫連漪剛剛陷入昏迷的時候,偶爾還會在睡夢中,皺著眉頭,攥著拳頭,滿臉痛苦的扭動身軀,那時候他會抱住赫連漪,在她耳邊說著軟軟的情話,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可是現在,那偶爾的驚悸都沒有了,她就一直那麽躺著,一直那麽睡著,像……像……像一具死屍。沒有人敢這麽說出來。但是事實確實如此。
“今天是權貴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聲問道。
寶兒一邊用一塊溫熱的濕布替赫連漪擦著越來越凹陷的臉蛋,一邊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醫怎麽說?”朱棣又問道。
寶兒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邊,呆呆的站著。
“啞巴了嗎?”朱棣的聲音有些微微的慍怒。
寶兒一愣,因為是權貴妃的貼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對食妻子,朱棣對自己一向很是客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暴躁過。可是寶兒也清楚,朱棣的一切變化都是因為床上昏睡的那個人。“太醫說……貴妃娘娘生產時大出血,耗盡了氣數,後來用人參吊回了一口氣,才得以保住性命,現在每天也是靠著湯水和藥汁存活,但是五穀雜糧乃是人身體之根本,娘娘牙關緊閉,水米不進,若是再這麽耗下去,總會耗空身體裏的最後一點能量……”寶兒抬頭看了朱棣一眼,終於艱難的說出最後幾個字,“那時候,香消玉殞。”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氣,對寶兒說道,“出去。”
寶兒已經習慣了這樣,端著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癱坐在床頭,看著那張因為消瘦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臉,“阿漪……阿漪……你還在嗎?”
床上的人兒依舊睡得深沉,連呼吸都似乎要聽不見,若不是將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還有弱弱的熱氣,朱棣幾乎以為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氣,對,自從赫連漪昏迷之後,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連呼吸都顯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聲啊。”
朱棣這句祈求一說出來,聲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淚漱漱的落在赫連漪的臉上,順著赫連漪的臉龐滴落道枕巾上,看起來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淚,對,她醒著的時候就很喜歡流淚。
朱棣伸出手,在她臉上將淚水抹幹,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樣,從前也曾這麽幫她擦去眼角的晶瑩,可是現在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動,都充斥了他的腦海。
再也看不到了嗎?再也看不到了嗎!再也看不到了嗎?!她曾經信誓旦旦的答應過自己,永遠會陪在自己身邊,永遠不會離開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見不到她的笑臉她的淚水了嗎?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開始害怕,他握住赫連漪一隻枯瘦的手腕,放在臉上摩挲,“阿漪,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事,現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舊是空氣中的靜默。此時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絕望。
“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我們不是才過好了嗎?我是真命天子,龍之子嗣,難道這人間所有的事不是該由我來做主嗎?讓她活,讓她活!隻要她能活,什麽皇位,什麽江山,通通都見鬼去吧!我什麽都不在乎,我隻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換她的呢?”
朱棣從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權利和武器,這世間幾乎沒有他信任的東西,可是他此時卻如此的虔誠,他在祈禱,在向他從不相信的命運和上天祈禱,祈禱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取赫連漪哪怕一天的生命,隻要她醒來,什麽都是值得的。
赫連漪的手腕已經瘦的有些硌手,可是她依舊那麽美麗,依舊那麽年輕,和初遇時一樣,她還是那麽個樣子。那時候她坐在古琴之前,穿著樸素的裙衫,綰著鬆鬆的發髻,那麽認真的彈奏著曲子,在他走進之後,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他,隨之便是滿眼的精怪和聰慧。
她從沒有變過。可是她現在卻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