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托孤

錦衣繡春 1.托孤 筆海閣

“我已經自身難保了,拿什麽去救他?”朱棣聽了我的話,有些詫異,“再說我平時和湘王也不是很親近,此時去惹這一身騷,難道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嗎?”

我看了看朱棣,前麵已經有這麽多事情發生,我知道朱棣現在也是驚弓之鳥,他求的是明哲保身。我也是一說,並不指望他會真的去為湘王做什麽,可是聽了他這麽說,心裏依舊是失望至極,便起身往裏間走去。

坐在床側半晌,忽覺得肩膀有人扶住,知道是朱棣,便伸手將他手推開。朱棣幹脆也坐到我身邊,耐心的將我搬了過來,柔聲道,“你這次跟我回來北平,我真的意想不到的。”

我心裏有些觸動,轉過身來看了看他,聲音也緩和許多,“王爺,您知道我們緣分不夠的。”

朱棣有些微微變色,“事在人為。”

我不知道怎麽再去回答他,隻好又扭過頭不再搭話,朱棣輕聲道,“我派三保去湘王府跟湘王說,不管怎麽樣,還有我燕王府能給他做個靠山,怎麽樣?”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做,湘王最後的結局是自焚而死,十分慘痛。也許有人去救他一救,事情就要扭轉,不管如何,他那一門老小,總能逃過這個慘痛的結果啊。朱棣見我沒有答話,思索半晌,終於道,“好好好,我親自去湘南走一趟。”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親自去?”

朱棣微微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何時和湘王有了交情,不過既然是你要我去救他,我總不能袖手旁觀。”朱棣的態度很明顯,他和湘王的交情其實還沒有到為了他而和朱允炆作對的份上,他完全是因為我才決定去湘南。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求朱棣是不是對的,但是我想他日後若是知道湘王闔府自焚而自己卻毫無作為,隻怕會後悔。這樣的風口浪尖,其實我也很擔心他的處境,對他提出如此的要求,我也十分忐忑,最後我決定和他一起前往湘南。臨行前,朱棣便開始對外稱病。

此時朱允炆已經派了張昺做北平布政使,他正在前來上任的路上,朱棣研究了一下形勢,告訴我,我們一定要在張昺到達北平之前趕回來。好在張昺乃是新官上任,要帶著家眷一起前來,路途上有些耽擱,而我和朱棣則又不同,兩人上路,總是輕裝,可以迅速行動。為了不敗露行蹤,他特地將馬三保留在北平,對外聯絡一切官員。大家都知道朱棣到哪裏都要帶上三保,見到三保就和見到朱棣一樣,由此,又可以拖延些時日。

我們一路南行,除了吃飯睡覺,一點也沒有耽擱,沒過多少時日便到了湘南,到了湘王府的時候,好在朝廷派來置辦湘王的官員還未到達。為掩人耳目,我們半夜入府,隻見了湘王。湘王見到朱棣的時候,也是十分驚訝,這個平時和朱棣並沒有多少接觸的藩王朱柏,連忙上前拉住朱棣的手,“四哥!”

朱棣也淡淡道,“十二弟。”

朱柏眉宇間滿是憂愁,“四哥,你怎麽這個時候到我這裏來了?”

朱棣微微笑道,“新帝登基,朝廷現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代王周王都已經被貶為庶人,現在你也獲了罪,我不免有些唇亡齒寒的感觸,不願看到兄弟們一個個被伐誅,想來看看還有無扭轉之勢。”朱柏聽了朱棣這開門見山的話,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私印鈔票,我真是料不到,新皇帝竟給我辦了這個罪名,現在是我們兄弟,我就說了,最亂印鈔票的人是誰?自他上位以來,他印了多少銀票?下麵百姓叫苦不迭,各州縣錢莊也是不得已,隻得也跟著印鈔,他單單拿出我來辦,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

朱柏因為不滿朱允炆對他治罪,連帶著對他皇帝的身份都不肯承認,連一聲皇上都不願意喊,隻口口聲聲的喊著新皇帝,朱棣道,“就算我們是做叔叔的,他畢竟做了皇帝,君臣有別,十二弟說話還是要注意點吧。”

朱柏神情沒落,“我們再尊重他又有何用?該鏟除還是一點不留情。連路邊的乞兒都知道,他要除了我們所有人,四哥難道還有什麽想法嗎?”

聽了朱柏的話,朱棣也沉默起來。我卻著急起來,“湘王爺難道有什麽想法嗎?皇上給您一個小小的懲罰,不過也是遷移到其他地方去罷了,過不多久,總還要將各位王爺放回來的。總是一家人,不會太絕情的。”

朱柏不聽我的話也就罷了,聽了以後更是變得麵紅耳赤,“遷移?周王代王現在過的什麽日子?為著大明江山,咱們兄弟疆場灑血的時候,那個小子在哪裏?仁政愛民還沒學會,已經學著李世民殺兄弑父嗎?”

從朱柏的書房出來之時,朱棣麵色凝重,對我道,“十二弟並沒有和你有任何交流,你們並不認得?”

“我沒說過我們認得。”我滿腹心事,也沒注意朱棣的語氣,一邊回答他一邊看著月亮發呆。朱棣卻良久沒有回我,待我反應過來朝他看去,他的臉上滿是我看不懂的神色,“周王代王出事的時候,你並沒有說什麽,現在湘王要出事了,你卻這麽緊張,他的結果是不是非常不好?”

被朱棣這麽一問,我才意識他又開始懷疑我了。朱棣很聰明,他早就疑惑我能猜到未來的事,現在若是朱柏出事,他更要坐實我的能力,一時半會我也想不到什麽措辭去反駁他,隻得勉強笑道,“哪裏有,隻是藩王一個個的落得這樣的下場,我不想你也跟著變成這樣。”

朱棣聽了我的話,微微有些感觸似的,“真的?”

“當然。”

朱柏知道朱棣是瞞著天下人冒險來找他的,心中也是十分感念,便悄悄的安排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讓我們安頓了。

第二日,湘王妃來找朱棣,這是個非常溫柔的婦人,或許平日就是這樣樸素,亦或是現在湘王獲了罪,她不敢打扮的太過花枝招展,湘王妃隻穿著一件素淡的衣裳,頭上也隻綰著一個平常的髻,臉上連脂粉也沒有勻。按說一個婦人來見叔子,絕沒有私下來的道理,更何況都是皇族的人,也不會這樣素淡,可是湘王妃就是這麽粗布麻衣不施粉黛的來了。

而且,湘王妃一見朱棣,便行了一個跪拜的大禮,連我平日裏見到朱棣也不過是道個萬福,一見到湘王妃這樣,我和朱棣都搶上前去扶她。隻待她站起身來,已經是淚流滿麵,我連忙遞了帕子給她,勸道,“王妃娘娘,您這是何苦?”

湘王妃抹了抹眼淚,十分謙遜的對朱棣道,“按說妾身不該這樣不知禮節,獨自來見伯伯,可是到了這個份兒上,妾身也顧不得什麽臉麵了。”她一壁說著,又是滿臉淚水,“五哥和十三弟一個被貶到滇南,一個被貶到巴蜀,從高高在上的藩王一下子墜落成庶民,雖說人生在世,起起落落在所難免,可是如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又不似先帝在時還要打江山,為何我們要受這樣苦楚?妾身隻是一個婦道人家,並不懂得大道理,若是有機會,隻想問問當今皇上,自家人這樣整自家人,這樣的大笑話,難道不怕世人詬病嗎?”

這湘王妃本就生的慈眉善目,柔弱無骨,現在又哭得梨花帶雨,再加上娓娓道來,就是我看著,都覺得傷心!朱棣從來都是接觸大丈夫,也是很少與婦人對話,此時也麵色凝重,靜靜聽著她說話。湘王妃畢竟是很有素養內涵的女子,縱是傷心難耐,也不過默默垂淚,並不願在我們麵前太過失態,不斷地擦著眼淚,又接著道,“四哥,妾身今日單獨來見您,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還望您答應。”說著,她又趁我們不備,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朱棣皺眉道,“都是一家人,弟妹有什麽話,本王能幫忙的絕不會袖手旁觀,你不必這樣見外,快起來!”

我用力氣扶著她,不料她倒是十分堅決,“四哥先別說這個話,答應了妾身才起來。”

我與朱棣對視一眼,她這樣說,必是有很重要的事了,朱棣隻得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湘王妃這才站起身來,“古有趙氏托孤,那還是將孩子托到一個外人手上,又讓小孩子頂著光複江山的重任,妾身今日隻有一個願望,我與王爺成婚多年,並沒有多餘的孩子,隻得一個女子,父母落難,按說子女自然也沒有好下場,隻是現在伯伯在此,我做母親的心思總有些活絡,想把膝下這個獨女托付給伯伯,也不求她有甚大作為,隻要平平安安就好。”

朱棣聽了湘王妃這話,還隻是傷感,我聽了,卻覺得心驚肉跳,看來這對夫婦已經做好了絕不從命的準備,隻是心疼幼女無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