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相見不歡

錦衣繡春 76.相見不歡

“劫、劫獄?”

“你以為就隻有那人想著劫獄?”三保不以為然的說道,“先生,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岱欽將軍救你出獄,在你來說是個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們接觸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長歎一口氣,心裏揣測,隻怕今天這一出來,就回不去了。“岱欽他們確實於我有恩,而且現在他們不過是亡國之奴落荒逃竄,請你高抬貴手不要窮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搖搖頭,“這……這個我不能做主,你不要為難我。”

“真的這一點麵子都不給我嗎?”我看著三保,近乎懇求。

三保無措,許久才歎一口氣道,“這次我就當追丟了他們,將來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謝。”

我本想在離開之前給岱欽他們留一張紙條,想了想終究還是無益,他們當我被擄走了也好,當我不識好歹不懂知恩圖報逃跑了也好,隻怕今生無緣再見了。與三保一路往北平趕,因為多年未見,也諸多隔閡,話說得很少,不過是閑談幾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開始戰戰兢兢,再次回到這裏竟是這樣狼狽。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與朱棣說,在府外相見。

三保將我安排在一處安靜的院落,看樣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產,倒是幹淨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個黃昏來了。這三年來,除了在徐府遙遙一見,我幾乎快忘記了他的長相了。此時他就站在院中,並未直接來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駐足,轉眼又是一秋了!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挺拔高大,依舊愛穿玄色家常衣裳,頭上的束發金冠已然換去,變成一塊溫潤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從鋒芒畢露變得內斂陰沉一樣,他蓄了短短胡須,大概是想顯示出一種成熟,但是卻更顯得與這年紀不相符的年輕來。雙手背在身後,沉吟良久,才轉身看了看站在門廊邊上的我。目光深邃,表情平靜。

我也是沉著一張臉,走到院外,對他性跪拜之禮。

“起來吧。”朱棣低聲說道。

“多謝王爺既往不咎。”我率先說道。

朱棣不答話,良久才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刑部大牢裏吃了不少苦吧?”

我身子微微抖了抖,“沒有。”

“我本欲找周誌清替你洗脫罪名,沒想到倒有人比我還沉不住氣。沒看出來,你倒是交友甚廣。你與岱欽交情這樣好,這事我倒不知道。”

我心裏突突跳著,已經把馬三保罵了個遍,就知道他做奴才做的徹底,絕不會隱瞞朱棣什麽,能讓他賣我一個麵子放岱欽一次,已經是犯了他的大忌諱了。“王爺巴巴的招我回來,不會隻是想說這些吧?”

朱棣被我問得愣了一下,又轉過身去了,他進了屋子,我也隻得跟著走了進去。外頭陽光很好,一進屋子卻有視覺上的差距,感覺暗了許多,半天我的眼睛才緩過來,我朝朱棣看了一眼,隻見他也才剛剛坐下,想來與我也是一樣,“坐。”

我走到側邊一把小椅子邊坐下,諾諾的等他問話。

“隻是許久未見你,有些掛懷罷了。”

我愣了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回答我上一個問題。不由得止不住的臉紅心跳。

“你清減了不少。”朱棣淡淡說道。

我心中壓著越龍城這一塊大石頭,不免著急,聽著朱棣這樣無所謂的話著家常,和我寒暄,有些沉著不住,便道,“王爺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朱棣扭過頭來看我,那一雙眼睛正與我相對,我一時間有些應接不暇,低下頭來。

“你想問……那個越、越……”朱棣扶著自己的額頭,好像很費力的在思索一樣。

我用腳尖在地上一圈圈的畫著,終於忍不住道,“越龍城。”

朱棣這才在嘴角扯出一絲微笑,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隻是這笑也讓我有些坐立不安。

“那個人啊,我把他打發到金陵去了。”

“金陵那麽多官兵,哪裏都藏不住,他去金陵不是送死嗎?!”我著慌起來。

朱棣漫不經心的瞥我一眼,淡淡道,“你豈不是也在金陵呆了三年,並沒有什麽事,就是出事了,我也有辦法弄你出來。”

我冷笑,“隻怕越龍城出事了,王爺當大呼其快,決計不會費半點力氣保他無虞。”

“唔。”沒想到朱棣不但沒有覺得難堪,反而答應的很幹脆,“你說的對。我很讚同。”

我一時語塞,空氣頓時凝住,顯得十分無聊和寂靜。

朱棣見我沉默,有些討好似的,“你當真脾氣一點沒變,除了三保,我想不到誰還會拚命去救你了,他又要到處出麵,聯係官員。隻有那個越龍城還算是個隱形人,身手又好,關鍵時刻,他去劫獄也好,刑場臨時救人也罷,都是個好人選。他又對你的事上心,救你決計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把你入獄的事告訴了他,不出我所料,不用我說,他就請命要去金陵救你。”

我張大嘴巴,久久不能相信朱棣能想出這樣的計謀,也說不上來是謝他還是恨他了。謝他救我性命卻置越龍城於不顧,恨他的話畢竟他也是為了我。一時間百感交集,隻能化作默默無言相對。

朱棣見我這樣,有些齟齬,“我今兒就是來瞧瞧你,過幾天等越龍城回來了,你們雙宿雙飛,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吧。這會兒還得委屈你在這裏住上幾天,別亂跑。”

說完這番話,他就背手緩緩往外走去,我卻解不了他的話,一時傻住了。他……他這是要徹底放了我和越龍城?

朱棣口中的幾天,卻一下子成了一個月。我每日在這裏提心吊膽的等著,生怕越龍城也中招入獄,日日如坐針氈,反轉難眠。好在朱棣似乎很是回避,也一直未來找過我。

這一日三保忙不迭的來找我,見他匆忙我料不是重要的事也是很著急的事,便一邊笑一邊問道,“你還是這樣毛手毛腳。”

“越龍城已經回來了,這會在王府回話呢。”三保笑著道,似是替我高興。

“真的?!”這幾年我一直不敢問他蹤跡,就怕得到一個他其實已經不在人世的答話,現在聽著三保的話,仿佛越龍城就在眼前似的。

“還能有假。”三保漸漸平靜,忽而問道,“我聽王爺說,你要和越龍城一起離開。此話當真?”

我有些踟躕,不知怎麽回答,沒想到朱棣連這話也跟馬三保說了。三保還未等我回答,就已經往裏走去,我也就模模糊糊並未回答他,好像在我自己心裏,也並不認為我就能這樣和越龍城輕輕易易的離開這裏一樣,亦或者……我也不是真的想這麽離開。

三保端起茶碗,喝了一大碗茶,叉著腰對我道,“之前你問我,很多話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你,現在事情全都解決了,我也能跟你說了。”

我看著三保是準備細細跟我說個來龍去脈的樣子,便到牆邊將如意釘上的佛珠拿了下來,從前往後一粒一粒的摳著,等著他發話,不料他卻隻顧著盯我的佛珠,“你什麽時候信起這個來了?”

“別打岔,我並不是信佛,隻是無意間發現牆上掛著,閑來無聊拿下來打發時間的。”

“這事情來龍去脈其實是這樣的,你不是去了徐公子家裏一趟嗎?”

“是的,他家新夫人喚作九娘的請我去的。”我想著九娘跟我說的那些話實在有些沒來由,難登大雅之堂的,便故意隱去不說,不料三保卻一拍手道,“事情就是這裏不對了!徐舅爺討的這個媳婦兒可不是好相與的善類,實在是個妒婦!”

三保這麽一說,我猛然有些醒悟,“難道、難道舉報我的人是她?”

三保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歎了口氣,“這位徐夫人大約是對徐公子太過愛護,兼之苦等幾年,實在得之不易,所以太過珍惜,有時候反而過頭了。她見徐公子與你親近反而對她甚是疏遠,便以為徐公子與你有甚麽私情,先是勸說徐公子不如討你做妾,她願效仿娥皇女英二位湘妃與你共事一夫,沒想到徐公子把她說了一頓,她以為徐公子是要麵子故意如此,便又請你,不料你也是嚴詞拒絕。自此徐公子反倒對她更加疏遠,她便一顆心空想,最後認為你二人聯合起來對付她,想的是把她這禦賜婚姻拆散,你進府做一府主母。哎喲喲,這得想得差的多遠啊!”三保一邊發表感慨,一邊捶胸頓足。

我正聽到緊急處,哪裏願意聽他這樣牢騷,便拍拍桌子,“這又不是講幼學瓊林,一邊講還要一邊注解,你快說快說。”

“這嫉妒之心一旦生了,便蒙人心智。這徐夫人滿心難過,便寫信與我們王妃訴苦。王妃十分疼愛幼弟,等了這麽多年,便等來這麽一個弟媳,自然十分愛護,聽了這話,又得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