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九娘

錦衣繡春 69.九娘

“你瞧瞧,讀書人都說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弱質女流隻能坐以待斃等著別人來找咱們,可是這九姑娘不是拚著一己之力追求到自己的幸福了嗎?”月娘得意的說道。我不知可否,是不是幸福,隻有她嫁進徐府之後,身臨其境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並不是旁人看著好便是真好。

聽聞輝祖大婚之日,主婚人乃是他姐夫,驍勇善戰軍功赫赫的燕王,再兼聖上親自指婚,熱鬧非凡,新娘子美豔,想郎官瀟灑,可謂珠聯璧合。新郎官大概是高興壞了,一杯接一杯的與賓客喝酒,聽說被扶到洞房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爛醉如泥。賓客中總有些良莠不齊的浪蕩子捂嘴偷笑,“新娘子隻怕要不高興,這新郎官醉成這樣,沒法洞房啊!”

月娘一點點的把這些事告訴我的時候,我心裏非常難過。徐輝祖這是終於向自己的身份和命運低頭了。

燕王在京師盤桓良久,理當回到藩地。可是這次皇上好像與從前不同,總有些不舍似的。許是自己年事漸高,覺得大限不遠,難得與兒子再多親近。朱棣便也十分愛重他,放下日理萬機,每天隻陪朱元璋下下棋,喝喝茶。

隻是我……他一日未走,我心裏竟一日難得平靜。

終有一日,徐輝祖在婚後第一次來我這花滿樓。

這次見到他,我十分驚訝。

自鐵兮君離世之後,他都是頹廢不堪的樣子,今晚卻收拾的麵如冠玉,衣著光鮮!我上前去圍著他打量一圈,嘖嘖稱讚,“果然有了媳婦兒的人就是不一樣,利落多了。”

徐輝祖不止是外貌變了,連神態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他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這可不是她替我收拾的,是我自己收拾的。怎麽著,把你們這兒最好的姑娘叫幾個來,爺許久未喝過花酒,重新嚐嚐滋味兒。”

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他這份講究並不是有了媳婦兒開始過正常生活了,而是有種“回光返照的意思,看來是又想墮落到底了。

見他意興大起,也不便拂逆,隻得喊月娘拉來幾個容貌尚佳的姑娘,徐輝祖將一手一個便摟住了倆,又喚著另一個倒酒。那樣子便是最平常的登徒浪蕩子。我坐在一邊,支頤看他,也不說話,任他胡鬧。

夜半,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領著幾個家奴來到了花滿樓,一瞬間便引起一堆人圍觀,月娘正跟在她身後,“這位夫人,我們這裏乃是煙花場所,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你一個女人來這裏,倒不是說我月娘不歡迎,隻是沒有這個理兒啊!”

我正詫異站起身來,那女子已經走到我麵前,對著我不屑瞥了一眼,又走到我對麵已經開始醉眼朦朧的徐輝祖身邊,伸手便將他攙了起來,“深更半夜,還不回家嗎?”

徐輝祖睜眼覷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這……這不是……九娘嗎?”

我身子一震,九、九娘?

我又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果見她穿著大方得體,乃是富貴人家夫人的派頭,眉眼極美,隻是美得驕橫,有種縱揚跋扈的感覺。

“是啊,我是九娘,你新娶的娘子。如今你我成婚不過三日,你便出來尋花問柳,九娘倒不是肚量小容不得人的,隻是怕你鬧得實在有些不堪,傳回娘家,亦或是傳到皇上耳朵裏,皇上要說你不滿他的安排,怪罪下來,咱們徐氏一族都要受連累。想來想去,九娘還是耽個妒婦的不雅名頭,總比敗了家強啊。”

聽著九娘這一番伶牙俐齒,我倒頗有些吃驚,對她細細審度,隻見她利利索索的將徐輝祖交到家丁手上,回身看了看我們幾個,大約覺得我最不順眼,卻並沒有叫罵,反而叫身邊的人遞了幾張麵額不小的銀票到我手上,“多謝幾位姑娘伺候了輝祖一晚上,山長水遠,他日輝祖閑了無事,我再打發他來瞧諸位姑娘。”

說著,便一陣風似的帶著那幫子人及醉的不省人事的徐輝祖離開了。

連月娘這樣見慣大風大浪的人都目瞪口呆,半晌才與我麵麵相覷,“這是……這是徐公子新娶的夫人?”

我點點頭,“隻怕是。”

“天啦!”月娘連忙伸出一支素手拍著胸口,好像受到了驚嚇似的,“嚇死我了,我以為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個個都是足不出戶賢良淑德呢。”

我噗嗤笑了,“人家這也是賢良淑德,丈夫不回家,親自帶著家丁接回,哪裏找到這麽好的媳婦兒?你瞧瞧,手筆也不小,留下的錢比徐公子隻多不少。”我把手上的銀票遞給了月娘,月娘點著點著,就笑起來了,“還真是。”

第二日徐輝祖一早便來跟我賠禮,隻見他滿臉通紅,似乎覺得非常沒麵子,“這個女人真是!她想嫁到我徐家,如今已經如願了,還想來管著我!昨晚上我醉了,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麽過分的話?”

我輕輕笑著,“倒是沒有。你怎麽能這樣說自己老婆,她不是關心你嗎?你逛窯子人家不但沒說什麽,還親自接你回家呢,哪個女人能有這樣的度量?”

徐輝祖搖搖手,“你就別取笑我了。我跟她說的非常清楚,既是皇上指婚,嫁進來了,家裏什麽她都可以做主,隻一件,別管我的行蹤。沒想到才答應兩天,便開始出這樣的幺蛾子。真是氣死我了。”

我看著他通紅的臉,嘖嘖嘴,“喲喲喲,這可不是一對歡喜冤家。”

“你才跟她做冤家。”徐輝祖說完,一跺腳便走了。奇的是他的新婚夫人下午便遣人過來請我,說是無論如何也要隨他去見他們夫人一下。我觀察了一下這人,乃是徐府的老人了,心中更是驚訝,徐輝祖平日裏不管府中的瑣事那是肯定的,隻是這新入門的九娘,不過幾天,便能收服了跟著徐輝祖多年的下人,也實在是太可怕了。

為了徐輝祖日後好過,我隻得收拾收拾隨他去了。很明顯這徐夫人是想避人耳目,我是從一道側門進入,跟著家丁七拐八繞的才到了一處正屋。進去以後,隻見九娘正襟危坐,見到我略略點了點頭,下人們下去了,她才開口,“這位姐姐,坐。”

一般王公貴婦都是非常瞧不起青樓女子的,九娘開口便是喚我一聲姐姐,叫我好生驚訝,“徐夫人客氣了。”

“你我還說什麽客套話,輝祖跟你那麽親近,還能沒告訴你我是個什麽處境兒?”九娘一說,眼睛倒要泛紅,我不知為何,連忙站起身來,“徐夫人這是為了哪般?”

九娘用羅帕輕輕拭了拭眼睛,才又轉了一副笑臉道,“輝祖與我成婚之後便日日借口有事出門,除了洞房那夜喝醉了在我這吐了一宿,從未在我房中歇宿。一開始我真以為他有事,後來家下人告訴我他每日都是出去取樂去了。按說丈夫應酬,做妻子應該為他高興,不該有什麽怨言,但是我畢竟新做人家的妻子,按不住性子。輝祖今年二十有七,若是旁人,隻怕孩子都滿地跑了,他卻剛剛娶親。瞧他模樣,也不是為國為家無暇顧及的樣子,隻怕是玩花了心,不願娶妻束縛。”

我“哦”了一聲,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輝祖倒也是定力頗強,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娘們娶回來當老婆竟然不動她分毫。

“也未聽說輝祖與什麽人訂過婚,進了門才稍稍聽到口風,說是輝祖常常去花滿樓見姐姐,想必……”九娘一邊說一邊看了我一眼,盡顯聰慧,“想必輝祖熱戀姐姐,隻是礙著姐姐身份不便娶進門。這才成全了我一片癡心。”

我哭笑不得,看來這九娘是把我當做了徐輝祖不搭理她的罪魁禍首了,“徐夫人,聽我一句,徐公子確實沒有什麽心上人,這個我倒是略知一二,不過他也是隻把我當做個能說話的人罷了,並沒有什麽私情,徐夫人放心。”

“姐姐不必瞞我,我不是容不下人的,如今我和輝祖已經成婚,他娶個把小妾不在話下。他與姐姐若是真的情深,我雖是皇上指婚,耽個名頭,姐姐屈居第二嫁進府來,我願意以妹妹自居,伺候輝祖和姐姐。”九娘一邊說一邊倒落下淚來。

我一見解釋不通,頭疼不已,正思索之間,門突然被推開,闖進來一個人,氣呼呼的衝了過來,抬頭一看,正是徐輝祖!

九娘連忙站起身來,強笑道,“老爺,你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徐輝祖一把拉開我,吼道,“誰叫你把她喊進來的?!”

九娘渾身一顫,眼淚就掉了下來。徐輝祖並不理會她,拉著我便往外走。甫一出門,便輪到我渾身發顫了。

恍然間朱棣便立在不遠處,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正欣賞著這一出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