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花滿樓

錦衣繡春 62.花滿樓

朱棣額上青筋跳動,“還有什麽話,一並說了。”

“沒有了。越龍城若是死了,還請你告訴我。”

“當真這樣在乎那個越龍城?”

“自然在乎,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我恨恨的看著朱棣,用眼神示威。

“本王待你一番心意算是付諸東流了。”朱棣歎了一口氣,良久才道。那眼神看著我,好像說的是真的一樣。我冷笑一聲,“演技真好。你把我留在王府是何用意,你比誰都清楚,何必裝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騙人騙己?”

朱棣一愣,“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誠意伯告訴你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也見識過我幾次預測後事非常準,所以你便想把我留在身邊。為了叫我心甘情願為你賣命,所以你幹脆給我個婚約,可是如此?嘴上說著是為我尋求庇護,心裏想的卻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我!我寧願死,也不會留在王府!”我幾乎是吼著對他說出這一番話。

朱棣不敢相信的看著我,猶如蛇被打了七寸,瞬間便蔫了下來,“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親耳所聞。上有神明下有閻羅,沒有紙能包的住的火。”

朱棣突然笑了,“本王與誠意伯釣魚的時候你在?”

“王爺也想起來了?”我冷笑。

朱棣搖搖頭,笑得越發放肆,忽的換了一張臉,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直捏的我疼痛難忍,眼淚直流,“你以為本王是為了留你在身邊指點江山才故意接近你,才要費盡心思娶你?”

“難道不是嗎?”

朱棣大笑三聲,“一直以來,本王都以為你不過是年紀小單純了些,不過現在可不這麽想了,你要為自己的幼稚付出點代價了。”

看著朱棣如癲似狂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失去了底氣,連話也不敢說。

“你說本王是為了留你在身邊利用你才與你成婚,嗬,你很會想。不過你要為你的想法負責。本王會讓你用一輩子去後悔。後悔你竟敢對本王懷疑。”朱棣眼神帶著殺氣,我甚至覺得他會直接掐死我,不過他很快就放下了我,把三保喊了出來將我帶走。

路上三保顯得有些焦躁,“你你、你怎麽又把王爺惹怒了。”

我恨毒了朱棣,連帶著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恨了起來,要不是我現在大傷初愈,並不是三保的對手,隻怕我已經早就與他打了起來。三保見我不說話,方明白我已經心如死水。

回到屋內,我坐在床沿,放下偽裝與保護殼,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連關三天,三保進來見我。

“先生……王爺派我來送你一程。”三保欲言又止。

“你來殺我?那倒是不錯。”

三保連連擺手,“王爺隻是生氣,怎麽會要你的命?”

“哦?他倒不要我的命了?”我冷眼看三保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爺要送你回金陵。”三保終於說道。

我詫異,“送我回金陵幹什麽?!”

“哎!”三保急得一跺腳,“我說不清楚,去了再說吧。”

“我要見朱棣!帶我去見他!”

“王爺去關外領兵打仗了,臨行前交代好了,讓我把你送去金陵。”

我攤下身子,看來朱棣也再不想與我有瓜葛了。“讓我去金陵到底是做什麽?”

“秦淮河畔……花滿樓……”三保吃力的擠出這幾個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他連忙道,“皇上如今追捕、追捕錦衣衛,先生你的身份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知道。”說著,他湊近我的身子,“王妃便已知曉,原本你與王爺大婚便什麽事都沒有了,王妃縱是知道也不能為了排擠你害了王府。如今王妃與幾個王爺的心腹說是:你這身份如今留在王府,遲早有一天要害了王府。王爺得知這話,得知這話……”

馬三保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看了他一眼,“你說,我又不能吃了你。”

“王爺得知這話,便說今後你任由王妃處置……其實是王妃決定把你送去花滿樓的。”

我喉頭滾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有眼淚翻滾,“他這樣羞辱於我,難道不怕我自尋短見嗎?”

三保臉色更像豬肝,良久,才從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說了,你看到這個,肯定會自願去花滿樓。”說著,他把掏出來的東西擱在桌上,歎了一口氣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細細長長,用一塊絹布層層裹住,我拿起來握在手上,一點點的打開,卻心跳不止。至全然打開,果見絹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繡春刀!刀柄上嵌著一枚紅寶石,那是越龍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淚奔騰不止。

第二日我便與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愛騎馬,拉了一架馬車,自己在前頭趕著。一路上我不愛說話,他也甚是無趣,總想著說幾句話挑逗於我。

“那個……先生,王爺氣消了自然來接你。”

“王妃此行確實缺德了些,不過婦人難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懷。”

“我會跟花滿樓打招呼,叫誰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著,當做換個地方換個心情。”

“碧落小姐已經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滿樓還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著越龍城的刀,隻回了一句,“越龍城現在還活著,是不是?”

馬三保諱莫如深,隻是跟我說不清楚。我冷笑兩聲,“王爺夫婦拿出這把刀來,顯然是越龍城還活著,否則他沒有什麽可以威脅我的。”

馬三保依舊是沒說話,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到金陵的時候,已經是初冬。今年這一場初雪來得特別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經沒了半分心思看兩旁風景。花滿樓門口,碧落顯然接到消息,裹著裘皮大衣,兔毛圍領,俏生生的立在那裏等我。見到我,她便一把將我抱住,眼淚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後的馬三保一眼,便也什麽都沒說。碧落果然也長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滿無奈,又是歎氣又是可惜的樣子,“怎麽又跑了呢,這下……這下……哎!”

樓上暖閣,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龍井讓我抱著暖手,我朝樓下看去,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鴇麵前,與她正交涉著什麽,老鴇點頭哈腰,唯唯諾諾。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這裏來了,還做這樣的人情有何意義?

碧落見我神色蕭索,也不敢說話,隻是推著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邊,低聲道,“姐姐……”

我抬頭對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話倒是成真了。我以後在這裏陪你了。”

碧落突然尷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經交了贖身錢,我已經搬去李府了,今兒我是回來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馬上便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落下淚,“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淚來,“好什麽好呀,姐姐你怎麽辦啊?怎麽就變成這樣?難道侯門繡戶,就這樣難進?”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隻得安慰道,“我與你不同,我是做錯了事,燕王……”提到這個名字,我還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約是此生不想見我了。”

碧落更加傷感,“想來當日我們初見,正是冬日,王爺、李景隆並你我四人煮酒觀花,何等逍遙,賽馬場言笑晏晏親密無間,現在散的散,毀的毀……”

碧落這樣一說,我也眼酸鼻塞,淚眼朦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別這樣傷感,碧落該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盡歡,青樓乃是買歡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龜奴送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頭便喝下。她雖是青樓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眾,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護,是以並未體驗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這一杯就已經滿臉通紅。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將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婦,李公子雖是待你很好,終究大戶人家是有規矩的。你想立足,還要多多檢點行為,謹言慎行才好。”

碧落點點頭,一抬眼卻又是眼淚湧出。

她特意囑咐老鴇將她原來住的那間屋子騰出來給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說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見我便如見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邊,看著碧落這樣為我上下打點,忽然心生感動。偶爾相識的風塵女子尚且重情重義如此,同經生死的那個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許碧落在青樓過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鋪蓋重回花滿樓與我同住。看著這一對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們終於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來囑咐我什麽,我卻叫老鴇跟他說我已經睡下了,讓他回了。隻一個人躺在這披紅倚翠的樓上,不知道是清淨了,還是跌入紅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