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朱砂染

55.朱砂染

碧落撿起地上的袋子,氣呼呼的走近木樨園,摘一朵罵一句,我看著她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跟著進去一起摘。摘到一半,碧落終於忍不住扭頭問道,“姐姐,你當真打算好了,要嫁給這樣一個作踐你的男人?一個男人不愛你,即使他是王爺,他眼裏你連一個丫鬟還不如,一個男人愛你,即使他是個乞丐,也能把你奉若公主!”

我捂住碧落的嘴,“我心中有數,快摘你的花兒,我還要送過去呢。”碧落杏眼圓瞪,“這個啞巴虧吃了也就算了,還是我幫你送去吧,你要是再送去,又不知道要聽到什麽話。”

“我自己去呢,仔細周旋,自然不會再聽到什麽話了,你呢,一過去就跟人家嗆起來,難免還要把自己氣到。”我笑著對碧落說道。

“哎,我是真的看不懂你和王爺兩個人在做什麽了。”碧落將兩手一攤,滿臉無奈。

花囊送到徐雲華處時,朱棣已經不在了。徐雲華留我喝茶,並且告訴我婚事將近,叫我好生準備著。我趁機要求要出府一趟,置辦些胭脂水米分。沒待徐雲華說下人可以代辦,我就搶先道,“王妃,我要我的胭脂水米分下人們買不好,前幾番帶進來的送給我用總是臉上起蘚,癢得很。”

王妃唇角囁嚅,她自然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去吧,好生帶著寶兒,她武藝超群的,能保護你。”

“多謝王妃成全。”

碧落得知能夠到傳說中北平繁華的街市一遊,十分快樂。也對我說的話開始服氣幾分。“姐姐你當真能跟那個女人周旋的起來啊。”我笑笑,“誠以待人,誰也不能拿我怎麽樣的。”

十裏長街,熙熙嚷嚷。這裏有不亞於金陵秦淮河畔的熱鬧,更有北方人的熱情豪邁。碧落像除了籠子的小鳥一般,買了布匹買胭脂,買了烤鴨買糖葫蘆。直把寶兒兩隻手拎的滿滿的還不知足。

“渴嗎?要不要去喝一碗茶?”

我不問還罷了,一問之下,碧落便開始鬧著口渴難耐,我笑道,“糖葫蘆甜的發齁,烤鴨又是鹹的,你一路都在吃,怪道渴成這樣。”

轉眼,我們就到了一個茶肆,茶肆的老頭兒粗魯的端來三隻粗碗,還有個豁口的,倒上滿滿三大碗,碧落端起來喝了一大碗,又把我的喝掉一半。我笑著道,“我去提一大壺水來,你慢慢喝。”說著便往裏間走果真討來一個大水壺,碧落咕嘟咕嘟的喝了許多水,直被我笑話是大水牛才終於停下了。這一天,還算揚眉吐氣,吃也吃好了,玩也玩好了。

回到王府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之時。碧落因為一天跑的太累,脫了鞋襪便歪在榻子上睡著了。寶兒在和珠兒清點我們采購回來的那堆花花綠綠的玩意兒。

我卻往房間走去,手心滿是汗水。

我已經等了一年,那間茶肆,我偷偷去了好些次,從來沒有過消息,今天,那賣茶水的老頭兒卻給了我一張紙條。

這是以前我與越龍城約好的接頭之地,那時候都是我在那裏向他報告朱棣的一舉一動。自錦衣衛署解散,他遠走他鄉,我們便失去了聯絡。他走得匆忙,隻跟我說安頓下來便想法子通知我,卻沒有說怎麽通知我。我料想他若是寄信給我,以我們的默契,肯定是往那裏寄,便時不時的去一趟,就算沒有接到什麽消息,總也覺得越龍城就在那裏似的。那茶肆漸漸地成了我對他的思念和寄托。

今天,我居然接到了他的信!在茶肆的時候,因為有碧落和寶兒在場,沒有機會打開,所以我一直捏到回來。可是現在,我卻不敢打開了。我怕這信不是他寫的,乃是什麽人幫忙寄來的,告訴我他已經屍埋他鄉。我長吐一口氣,良久,才把受傷的信紙打開,上麵赫然是熟悉的字體,越龍城的字跡蒼勁有力,“漪兒,兄已安頓,聞之關內帝為安撫朝臣收買人心,竟追查昔日吾輩錦衣衛有無濫殺無辜之舉,兄得到各路往日同僚消息,已有許多兄弟落網,落得頭落之下場,更背負謀反之罪名,漪兒雖在王府,亦要圖自保,千萬不可敗露身份,兄已攢夠盤纏,前往北平。必帶漪兒離開是非之地。”

我除了因越龍城健在人世而激動地淚眼朦朧之外,心中震驚。朱元璋竟然開始查以前的錦衣衛了!他本就是開國皇帝,手上沾染多少鮮血,身上背負多少性命他自然清楚。這幾年因為胡惟庸和藍玉的案子,又連殺幾萬人,難免在朝中引起恐慌,朝臣們人人自危,隻敢說些生平的囫圇話,誰也不敢再辦實事,攬權力了。這樣一來,江山社稷難免要全部落到朱元璋一人的肩上,他又開始想要拉攏大臣們的心——把責任全部都推到錦衣衛身上,將從前那些血案都算到錦衣衛的頭上。

畢竟,殺幾百上千個錦衣衛舊僚,便能重振朝綱,這是一本賺錢的買賣。

我本是女兒身,女錦衣衛本就很少,再加上我掩飾的好,我相信知道我這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徐輝祖。

我相信徐輝祖與我的交情不是假的。可是,我也相信他與徐雲華的姐弟情誼更深。

“寶兒,今晚王爺在哪裏?”我一邊描眉一邊問道。

寶兒走過來,將我的發髻扶正,“王爺還不就在書房。他老人家天天就是忙著公事。”

“沒去看王妃嗎?”

“白日裏看過了。王妃小產,太醫囑咐百日內不要同房。王爺為了尊重王妃,也不去別的側妃房裏過夜,這些日子都是歇在書房。”寶兒看著我臉上的妝,“小姐……”

“我要去見見王爺。大婚之日快到,我心裏也有幾件想要的東西,去找他討呢。”我笑對鏡子裏的寶兒說道。

赫連漪生的一張鵝蛋臉,兩隻丹鳳眼微微吊梢,經不住我描畫得當,眼角已經要飛出眉梢,兩彎柳葉眉不畫而黛,小巧筆挺的鼻子,嘴角微微上揚,好像永遠都帶著笑意似的。皮膚白皙,尤其是露出來的那一截脖子,米分膩無暇。我對著她微微笑,多虧你這一副好皮囊了。

寶兒也看著我,笑道,“小姐今兒特別不一樣,好漂亮啊。不過……不過王爺最近有些反常,小姐若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還是不要……”

“就是有非常要緊的事兒呢。”我不再理會寶兒,把臉上的妝畫好之後,又換了一件新鮮顏色的衣裳,才逶迤著往朱棣的書房走去。

朱棣城府深,心機重,這些我都知道。隻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會在我身上怎麽運籌帷幄。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揭露他。

書房門口依舊是隻有一個白衣飄飄的三保守衛,見到我,三保先是訝異,對著我的臉掃了一眼更加訝異了。

“怎麽,見鬼了?”我笑道。

三保搖搖頭,“見到仙女兒了,要是女鬼的話,那就是一隻豔鬼。”

我啐他一口,道,“王爺在裏頭嗎?”

三保言辭閃爍,“……在……不過王爺說了這些天不見人。”

“你去說說,是我來了,問他見不見。”

“王爺說了,尤其不見你。”三保扭扭捏捏的答道。

我不經意的往屋頂上看了一眼,三保連忙道,“姑奶奶!我知道你有本事上去。可也別為難我,罷了,我進去幫你問問。”

“你跟王爺說,若是他不見我,我便在這裏等上一晚上。”

三保麵露難色,不過還是進去了。良久才出來,兩手一攤,“王爺說誰也不見。”

我從袖中拋出一把小刀,在空中一拋,又接回手中,看著三保驚呆的眼神,笑道,“別怕,不會傷你,王爺要是不出來,我就傷自己了。”

最後兩句話,我抬高了音調,正等著裏麵的人回應,手上卻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打中,小刀落地,打我的東西也落地,是一個墨玉的紙震——朱棣平日裏用的東西。

“進來吧。”朱棣的聲音低低的,從窗口傳出來,轉而就不見了。我對著三保調皮一笑,往裏走去。徒留三保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進去之後才發現,朱棣案上一張宣紙上潑滿了朱砂,紅紅的一大片好像血液暈染一般。他渾不在意似的,抬首麵無表情問道,“這麽晚來這裏做什麽?”

“不做什麽就不能來看看未來夫君嗎?”我笑著走到他背後,將兩隻胳膊毫不在意的搭在他的肩上,伏地身子往岸上看去,“呀!朱砂撒了,王爺做什麽這麽急?”

朱棣本來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態勢,被我這樣一弄,倒好像渾身緊了起來,卻又沒說什麽,隻由著我趴在他背上問話。不過我已經站了起來,將那張壞了紙卷了起來,不料朱砂已經滲透薄薄的紙張,染到我的手上,弄得十根手指都是紅色的。

“你做什麽?”朱棣還沒問完,我已經將案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下,雙足輕點,躍到案上坐下,雙手撐在案邊,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太師椅上的朱棣,“找個地方坐坐,你不讓我坐桌子上,我隻能坐你腿上了。”

他臉上有些錯愕,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