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許我為妃

7.許我為妃

當日我便是將楊家唯一的血脈沿著郊外的護城河流放的,這河並不寬,可是卻不短,這一路往下遊去,隻怕還要走不少的路。說實話,我對能否找到孩子一點也沒有信心。我甚至不敢確定那孩子是否還活著。

不過看著楊順滿心期許的樣子,我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隻是略微提到,“那孩子剛出生便被送走,到了什麽人家也不一定,現在長成什麽樣子我們也不知道,隻怕難找得很。”

楊順低頭沉吟半晌,道,“我能找到他的。”我本以為他是空口表示決心,沒想到他停了一會兒說道,“這孩子和我一樣,初生的時候後腰處有一大塊青色胎記。”

我吃驚道,“當真?那真是好找多了。”

楊順靦腆一笑,“希望如此。”

他這幾年本來就風餐露宿,再加上現在又受傷未愈,身體其實虛得很,早上趕了這一通路,對他來說,其實已經很是勉強。此時他已經氣喘如牛。我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楊順堅定的說道。

我們一路沿著河流,遇到人家便問有沒有在兩年前撿到一個男嬰的,一般人家都會說沒有,有的人家正好有孩子的,會摟緊在家的孩子像看敵人一樣的看我們,將我們嗬斥走。

這樣連續走了十來天,還是什麽音訊都沒有,楊順的傷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卻一天差似一天。我知道他越來越絕望了,我們已經快走到下遊的盡頭了,如果還是沒有這孩子的下落,也就說,我們最後一條線索就此斷了。

這一天我們走到一個集鎮,忽遇一對兵馬,十分訓練有素,一陣陣鏗鏘的走過街頭,我正在心裏納悶,為何有這樣一小隊兵馬會從這裏經過,忽的見到從我身邊擦過的一個士兵腰間掛著一塊令牌,上書一個“神”字。便連忙將楊順拉到一邊躲了起來。楊順不耐煩的問道,“怎麽了?”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說道,“你是皇上想殺的人,我是燕王要找的人,咱們遇到了官兵還是都遠遠的躲開才是。”

楊順見我這麽說,也就無話可答。他不知道,剛剛那小隊人馬乃是朱棣的神機營人馬。可是他們到這裏來做什麽?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個大漢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張紙,嘴裏嘟嘟噥噥的說道,“年年都有奇事,今天的特別奇了哈!大家快來看看,燕王府裏王妃娘娘竟然走丟了,燕王爺戰場驍勇,也不免兒女情長,派出神機營的將士到處找娘娘來了!”

我心裏一驚,王妃走丟?我擠過人群,朝那大漢手上的狀子看去,隻見上麵寫著,“今有燕王府側妃赫氏,於七夕乞巧節走失,如有發現,送回王府者,賞銀一萬兩,送報確切者,賞銀五千兩。”

下麵還畫著我的頭像。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我如今也是易容打扮,隻怕就要被認出來。我迅速的離開了人群,隨楊順往清淨的地方走去。楊順一路都沒有說話,走到一個小巷的時候,忽然拔出劍柄,對著我就刺過來,我三兩下便躲開了,剛剛看到那個賞令,本就心煩意亂,此時楊順又莫名其妙的對我出招,我更加火急攻心,怒道,“你做什麽?發什麽顛?”

楊順冷笑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躲在燕王府的錦衣衛罷了,沒想到你居然勾引了燕王,做了王妃!你是怕我會泄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跟我出來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你是編出來騙我的是不是?”

我反手奪過他的劍,用劍背在他身上狠狠一拍,怒道,“你已經逃亡兩年了,不長點腦子怎麽保命?我要是王妃,我直接叫人弄死你了,還等到現在?你要跟燕王當麵對峙我是錦衣衛的身份,你想想人家還是聽你一個死刑犯的話還是聽我這個王妃的話?再說了,你當真以為我是個草包,殺不掉你?我們倆現在打一架,誰輸誰贏你自己不清楚嗎?錦衣衛十幾年的訓練,豈是你小門小戶舞刀弄槍耍著玩能比得上的?!”

楊順聽了我的話,又蔫了下來。終究還是問道,“那畫上的人分明是你!”

他不說還罷了,這一說我更加煩悶,“我哪裏知道!”

楊順從沒有見我臉這麽臭,又不是我的對手,隻得忍氣吞聲不再說話。而我卻還在想那張懸賞狀紙上的話,“側妃”……懸賞一萬兩……觸動之餘,我不由得恨恨的想,原來我隻值一萬兩銀子啊?我以為我怎麽也之隔十萬八萬兩白銀的,一萬兩怎麽著也得是黃金才算。

想到這裏,我突然有些想回去找朱棣理論一下,我在他心裏到底值幾個錢。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

隻是不知道他發出這樣的尋人令來,馬三保是怎麽跟他說的?以我對三保的了解,他既然答應我不會跟朱棣說我的事,那他一定會三緘其口。他會不會勸說朱棣,其實我已經死了呢?如果我已經死了,他何苦還這樣大費周章的來找我呢?

我的腦子裏繞過一個又一個問題,簡直把我繞暈了,最終還是我自己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已經選擇出來了,那就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朱棣尋找的是赫連漪,赫連漪已經在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安采文。沒錯,我是從前的安采文。

一直走到河流的盡頭我和楊順也沒有找見孩子的下落,倒是經常見到朱棣貼出來的告示,或者是小隊的神機營搜尋人馬。每次撞見這些,我的心裏都像是最柔軟的地方被貓爪子撓了一下似的。一開始是有些疼,漸漸地開始麻木了。

楊順指著已經幹涸的河床,惱怒的說道,“你看看,你看看,咱們已經找到這裏了,可是連孩子的影子都沒有找到。”

“我隻是陪你出來找,並沒有跟你保證孩子一定能找到。”我隻能這樣說道。

楊順已經不像剛開始那幾天找不到的時候就憤怒不堪了,他的臉上是越來越絕望的神情,好像一個人原本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你給了他一點點希望,現在又把這希望慢慢的掐滅了。

“不管孩子還在不在了,這一路都多謝你陪我尋找,已經到了這裏了,找不到……”楊順頓了一下,“大概也就一輩子都找不到了。咱們就此散了吧,恩恩怨怨從此都是過往。你闖蕩江湖也好,真的回王府做王妃也罷,我們就此分手吧。”

聽著楊順這一番話,我又內疚起來,終究沒能幫他找到孩子,這一路相處下來,發現他其實就是個最平凡的公子哥,心地純良,心思單純,若不是兩年前那一場巨變,隻怕他這一輩子都衣食無憂。

“你已經是死掉的人了,朝廷並沒有人知道你還活著,你就找個安靜的地方隱姓埋名的過一輩子吧。找個好姑娘,孩子也可以重新生。”我這安慰話說出口來,我自己才覺得非常的變味兒,頓時臉紅起來,好在楊順也沒有跟我計較,隻是默默地背著他的劍離開了。

我本來還把幫他找孩子當做個生活的寄托,可是現在又什麽都沒了,其實我比他還要空虛寂寞,隻是我沒有他淒慘罷了。

一個人踏上沒有盡頭的旅途,我並沒有心情看風景。為了躲避朱棣的搜尋,我避開了很多熱鬧的地方往北走去。聽說再北上便要出關。那裏住著好些個少數民族的遊牧隊伍,突厥,鮮卑,柔然,匈奴人都在那裏逐水而居。元人被朱元璋打退,也是退到那裏。元人在中原打仗之時雖然凶殘,但是那裏的人民卻淳樸善良,熱情奔放。

我受夠了中原的爾虞我詐,我想去那裏。也許,在那裏我會遇到越龍城,說不定還有他新找的蠻夷妻子。這麽一想,我就渾身是勁兒。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難事——那就是我沒有盤纏了,這一路都是我在典賣身上的首飾,楊順也是貧寒,我還要帶上他一張嘴的吃食,現在已經彈盡糧絕了。我身上隻剩下朱棣過年時送我的那枚玉鐲和越龍城臨走時給我的那根銀釵。銀釵不值錢一眼便能看出來,不過拿去換三五天的饅頭還是不成問題的,但是我肯定舍不得。

手腕上那綠汪汪的翡翠鐲子,我知道一定能當個好價錢,但是我更舍不得。

所以我幾乎陷入了窘境,我現在深恨自己當時沒有揭下越龍城給我的銀票,轉念一想,他一定也非常需要銀兩,我便又不後悔了。

最終我想了個主意,把自己的臉遮起來,每天找個最熱鬧的茶館給人家彈琵琶,一路倒是也夠果腹。最後我還賺了一點小錢,買了把胡琴,終於算是有了自己吃飯的家夥。

朱棣找的再仔細,終究抵不過他找的人想逃脫,我一路逃到關外,終於再也見不到他貼出的尋人令了。心裏既是輕鬆,又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