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離(七)

逃離(七)

一看對麵倆小子歪歪斜斜的走路方式,越寧就知道有問題。

比起這些隻知道跟小學生“借錢花”的貨,越寧才是真在社會上混過的。他吊著傷臂的時候就睡過橋洞、躲過混混、翻過垃圾筒,跟劃地盤的乞丐們“溝通”過、拍翻過無事生非見著殘疾人就想欺負的手賤貨,偶爾還跟野狗幹架,凶狠警覺是刻到骨頭裏的東西——都是被環境給逼出來的。

這一回一看,他就樂了,這哪裏出來的倆逗比啊?一歪頭,後麵還有一個。好麽,學會前後包抄了。

打頭那小子也不過十三、四,一頭非主流的發型染了個黃毛,跟著港片學得一副不倫不類的大哥樣兒,叼根牙簽:“小子,新來的?有錢不?借點花花!”

借你M啊!越寧根本就沒拿李援朝的那兩張錢。基本上算是過目不忘,除了工具書和十分感興趣的、覺得有必須反複閱讀的,其他的書他翻過一遍之後就完全不用買。這點錢對他未來的生活來說,攢起來也沒用,還顯得小氣。不如大方一點,啥都不拿。

話又說回來了,就算有,越寧也不打算給。給一次就會有下一次,沒完沒了。小混混怎麽可能講道義?越寧很誠實、很客氣地說:“我沒錢,有也不借給你。”

小混混臉本來就歪著,這回倒氣得正了,很有氣概地一揮手,道:“小子膽兒夠肥啊!給他點顏色看看!”

看著兩位小弟往上擼袖子,越寧就嗬嗬了,原來是一群雛兒。

許多沒真正幹過架的人會以為,打架麽,打臉多爽,啪啪的。事實上,這是一種相當傻逼的想法。巴掌通常用於勝券在握,想給失敗者以羞辱的時候。真正開打的時候,人的腿,力量比胳膊要強得多。再說了,腿長啊!你巴掌掄圓了還沒呼到別人臉上,人家腿一蹬,就給你一窩心腳,瞬間倒地不起。除非握有犀利一點的武器——比如刀斧棍棒,或者真練過功夫有點招式,否則,手不如腿。即使用上肢,肘擊的力量也比手強。

現在,小孩兒打架,沒用武器,當然是直接上腿。

擒賊先擒王,越寧衝小黃毛衝了過去。小弟什麽的先不管,揍翻你大哥再說。對上十七、八歲已有成年身形的人不好辦,對上這幾個還是不用怕的。越寧天生腰細腿長,現在年紀不大,一雙腿卻已經不短了。略一發力,一個窩心腳上去,先踹翻了小黃毛,回頭惡狠狠地瞪著兩個小弟,精致的臉上一片煞氣。他五官輪廓本就略深些,眼眶微凹,越發顯得眼神幽深。

兩個人都被他的氣勢嚇住了。初中沒畢業的年紀,幾時見過這麽凶惡的眼神?越寧煞氣重的時候,野狗一對眼都能嚇跑。這倆不敢動了,越寧也沒停手,極有壓迫感地一步一步走近小黃毛,小黃毛還要掙紮,大約是覺得丟了麵子,想找回場子。爬起來就往前衝。

越寧有時候是真的不明白,人怎麽能就蠢成這樣呢?還衝,你不會動動腿啊?我都給你做過示範了。一抬腿,又一下。Biaji~

再爬起來,這回不自己獨個兒上了,小黃毛衝倆小弟大喊:“你們看什麽呀?上啊!三個還打不過他一個嗎?”

越寧衝他一笑,上前又是一腳。這一回,這小黃毛終於反應過來拿手擋了。越寧順勢放下了左腳,一個旋身,出了右腳,將人掃倒。拚著背上挨了後麵那倆小子好幾下子,依舊將小黃毛摁在了地上,單膝壓著小黃毛的背,左手扯著這黃毛,將他的腦袋拎直了。右手穩穩地拿著黃毛嘴裏掉下來的牙簽,就放在黃毛的眼睛旁邊。

然後麵無表情地回頭:“嗯?再打我呀?”

倆小弟本想把越寧揪著頭發從他們老大身上揪下來,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惜好孩子越寧的頭發,它很主流,很短,一揪,指尖順著頭皮就滑下來了,沒揪住!

看著挨了打還一臉淡定要廢他們老大眼睛的越寧,四隻手慢慢收了回來。四條腿慢慢往後挪。

越寧揪著黃毛轉了個方向,黃毛四肢趴地,覺得肚子都要被擠出來了,還得苦哈哈被迫仰臉。這冤仇有點深。黃毛斜瞄越寧的手,口裏胡亂喊著:“你別亂動!快去叫我媽!”猛一閉眼,兩手在地上胡亂抓著,一揚手,一把土就不分敵我地灑了出來。

越寧防著他這一招呢,眼睛一閉,手就落了下來,準確紮中了黃毛的手背。黃毛“嗷”地一聲,接著又“嗷嗷嗷嗷嗷”。越寧感覺到灰土都落下了,睜開眼,丟掉牙簽,揪著黃毛起身,將這貨往前一踹,跟倆小弟摔作一堆,全砸到牆角裏去了。

普通的暴打,隻會讓這些叛逆期的小崽子心生怨恨。得施加心理上的壓力,叫他們從心裏上怕了,連告狀都不敢告,從此老老實實做人,才是一勞永逸。

越寧麵無表情地前進,出腿,一腳又一腳。仨小崽子抱頭大叫,連跑都忘了——這王八蛋好凶!太嚇人了!眼睛裏一點人味兒都沒有,連求饒都不管用了。更可怕的是,他一句狠話也不放,就是悶聲不吭地打,比放狠話要卸條胳膊打斷腿還瘮人——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他停手。隻有被動地等著他的決定。

簡直不是人!

開始三個小子還鬼哭狼嚎,引來幾位看客。被打到最後,根本忘了反抗,求救的話也不敢講了,抱著腦袋縮在牆角了,慫得一比。

越寧放下腿,退後幾步,撣撣土,衝看客之一的張老頭溫和有禮地一笑:“一點小事兒,擋了您的路了麽?我這就完事兒了。您多擔待。”那樣子有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活脫脫一三好學生的範兒。要不是頭臉上衣服上還有一點灰塵,差點都要被他騙過去了。他的長相、舉止,真是太有欺騙性了。

現在這小騙子跟張老頭寒暄完,低頭皺皺眉毛似乎很苦惱:“留下來是還想借錢麽?我說了我沒錢,你們怎麽不信呢?”

臥槽!這他媽就是個神經病啊!惹不起,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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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詐不成反挨揍的跑了,看客也一哄而散。幾個小孩子一麵走,一麵興奮地比劃著拳腳:“嘿!哈!”

留下來的那個是張老頭兒,越寧以前的救命恩人。虧得他沒事往山裏轉悠,逮隻山雞兔子什麽的改善生活,才把越寧給揀著了。看到張老頭來,越寧也收了拳頭,乖乖打聲招呼問聲好。張老頭的材料上寫著叫張萬鵬,不是本地人,傳說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時候逃荒過來的。老頭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倒是會不少手藝,也會修家具,也會做點簡單的木匠、瓦匠之類,還會雕個木頭啥的,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04年那會兒他還活著,越寧要給他送市裏住著,敬老院的手續都準備妥當了,隻要他點頭。老頭死活不答應,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這會兒見了,越寧對他極是恭敬。

張老頭一摸後腦勺:“後生,厲害人。”

越寧又是一笑,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唇角兩邊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乖極了。

張老頭有點惋惜,又有點欣慰地看看他:“這些小東西,不學好,也是該得點教訓啦。你自己小心。不過我看呐,打一回狠的,打服了,他們也就不敢對你怎麽樣了。”說著,晃了晃大拇指,腳步輕快地走了。

越寧想了想,也回李援朝那裏了。到了孫家,孫強作業還沒寫完,越寧自己從井裏打了點水,洗了頭和臉。李援朝還有點尷尬:“今天外麵灰多?”她全家都不知為什麽,越寧一出現,就覺得他比較高級。在斯文秀氣的越寧麵前總有點氣虛,帶點自卑。怕鎮上環境不好丟人。

越寧搖搖頭:“沒啥。”

他打小就讓人省心,李援朝也不作多想,給他拿了個蘋果:“外頭轉了半天,先墊墊,這就開飯了。”

孫強午飯的時候被放了出來,吃過了飯,又被關去用功了。下午越寧又出去轉,就有幾個小屁孩兒圍著他轉,裏麵有一個跟孫家住得近的,腆著臉上來搭話:“哥,強子呢?”

越寧好脾氣地有問必答:“在家,他爸生氣了,叫他看書呢。”

一來二去也算熟了,小屁孩們也沒什麽城府,很快就被越寧引出了來意:“有話跟我說也行,我給你們帶話。”

小屁孩們挨挨擦擦,終於大聲說:“你帶我們一塊兒耍唄!我們打仗耍。”您老拳頭大啊。

越寧想了一想,笑道:“行啊。”

然後就在小屁孩們的歡呼聲中,給他們編了個小隊:“排隊吧。”按高矮,還編了號。接著就帶他們跟另一撥小屁孩兒玩打仗的遊戲,兩夥小屁孩是這麽玩的:誰先逮著對方老大,拔了旗,就算贏。越寧覺得自己是在欺負小孩兒,指揮著小屁孩挨個兒地圍毆對方搜旗。贏了“戰爭”,也贏得了小朋友們的崇拜,成了新一屆的孩子王。

天真的小夥伴們完全不知道,這位他們認為的會“帶著大家走向輝煌”的老大,在跟他們玩了兩個周末的遊戲之後,會突發奇想帶他們去當清潔工。還美其名曰:學雷鋒做好事,改造本鎮環境。

“考驗你們聽不聽我的話。”

92年,學校裏這類的教育抓得還挺緊,什麽給五保戶打水啦,幫環衛工人掃大街啦,做好事不需要被側目。越寧帶著他們,頭一站就去了一家在殘疾的時候周濟過他飯的小飯館兒,把人家門前打掃得幹幹淨淨。接著到了另一個幫過他的人,邵奶奶家,幫人家水缸打滿了水,弄了好些柴草堆放好——邵奶奶很愛幹淨,院子裏十分整潔。

然後是張老頭那裏,張老頭……略邋遢,又是好一通打掃。都是小朋友,也做不了太多的活計,曬曬被子,清清塵土,亂七八糟沒用的垃圾扔一扔。張老頭的一些工具材料給擺整齊了。

最後把大街都掃了,垃圾都分類收好。

鎮上的父母們都說,自打孫家老婆的侄兒來了,鎮子上的小孩都乖多了。也有些眼界高的,都高看越寧一眼——有這樣的組織能力的孩子,還做事這麽有分寸,真不多見。最倒黴的是黃毛他們,說被越寧打了,親娘都不信!

黃毛三個人,越寧一個;黃毛三個一身濃烈的非主流流氓氣息,越寧一身的書卷氣;黃毛三個的長相觀眾是要退票的,越寧那長相是搶黃牛票都搶不到的。

小屁孩們被家長、老師表揚之後,更信任老大了。

萬萬沒想到啊,這個奇葩的老大考驗完了之後,就特麽帶大家的信任揀破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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