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見(三)

第27章 初見(三)

前世,越寧摸爬滾打十年,終於摸到了富裕階層的邊兒,自然也知道了更多關於寰宇的情況。卻能讓他打聽到一些關於寰宇大老板的來曆。

都說家富不過三代,鄭家卻是興旺了數代,用一個高端一點的詞來說,就是“世家”。還是稱得上頂尖的那一小撮裏麵的一個。在資訊尚不發達的年代,一直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麵紗。直到後來風氣慢慢開放了,才有一些無關痛癢的消息流傳出來。

帝都上層圈子裏都知道,鄭家老十四是個讓人頭疼的人物。鄭熙行的祖父鄭老有七個子女,子又有子,鄭熙行堂兄弟裏年紀最小,排行十四。年紀最小,長得最好,頭腦又聰明,讀書學習跟喝水吃飯似的容易。對子孫一向要求嚴格的鄭老晚節不保心軟了一回,結果養出朵大奇葩來。

傳說他上到大三的時候,已經把能玩的全玩過了,級別還刷得特別高,一樣玩膩了換另一樣,越來越出格。眼瞅他要走上與人民為敵的不歸路,鄭老終於痛下了決心,強令他停課,扔到部隊這座大融爐裏進行思想教育。開始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對了路子,鄭熙行訓練特別認真刻苦,積極打拚,人人都說很有鄭老年輕時的風範。鄭老也很得意,打算讓他轉了軍校,就走這條路子了。

鄭熙行不幹了,他又覺得膩味了,擺出了兩年前那股紈絝勁兒,坦白跟鄭老講:“也行,反正比起女人,我更喜歡幹男人。”

據說,當天鄭老手持拐杖、健步如飛,追殺半個大院兒,愣沒追上這小兔崽子——為了操練小兔崽子把人扔特種部隊裏真是失策!罵了小半月“你這是反-革-命-雞-奸-罪”,最後也沒舍得把寶貝孫子扔精神病院去。鄭老心裏明白,這貨有極大機率是在騙自己。萬一呢?可不能坑了實誠的兵。忍著氣又將他辦了退伍拎了回來,眼睜睜看著他繼續胡鬧了一個昏天黑地,也沒見他對男色有什麽特別偏愛,倒是對買郵輪出海表現出了深厚的興趣。鄭老才知道又被這小兔崽子給哄了。

鄭熙行本來計劃出國留學的,鄭老再不敢讓這小王八蛋禍害全地球,硬是把他攔住了,讓他繼續在q大裏讀書,大學畢業考研讀研。鄭熙行閑極無聊,拿出零用錢來自己創業,繼續折磨著鄭老飽受不孝子孫摧殘的蒼涼心髒。九十年代初,正趕上毛熊分家,狠狠賺了一大筆,賺得太狠,鄭老都看不下去了,讓他收斂一點。他又跑到股市裏刮了一回。

要越寧說,如果他上輩子搞金融的,重活一回,記得哪支股票開盤就大漲,哪支觸底反彈……手裏有倆餘錢,能狠賺一筆。這已經是作了大弊了。這樣的機會,求不來也難遇到。可到了鄭熙行這裏,人家是大鱷級的人物,真操盤手。重不重生對他沒意義,隻要他還是他,依舊是最大的贏家。

總是折騰股市也不是個事兒,被鄭老抗議(“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幹點正事?”)之後,轉頭又去倒騰房地產了。04年的時候,已經是個巨頭。

那是一個,越寧覺得自己三十歲之前完全接觸不到的人,如果老天爺不跟他作對,到四十歲的時候,他能跟鄭熙行有所交集。即使重活一回,也不該是現在遇到。

越寧心裏的很明白,這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客觀現實。現在,這樣一份邀請函就擺在了他的麵前,告訴他:你想錯了。

這讓越寧愈發摸不清頭腦了——真為了十萬塊?不然呢?自己也沒什麽好被人圖謀的呀!如果讓李家知道他現在這樣算是“有出息”,圖謀一二倒也罷了。鄭熙行比他現在高出許多層次,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以不變應萬變,做一個合格的、標準的、呆頭呆腦的書呆子學生。】越寧打定了主意。甭管鄭熙行是為了什麽,隻要越寧表現得普通又無趣,絕大多數情況下,對方都不會再有繼續糾纏下去的興趣。鄭熙行應該很忙才對,被禮貌回絕之後,估計就是一麵錦旗打發了事。因為偶然一次被拒絕,就死死咬上了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這樣的大忙人身上。

寰宇的公關經理心裏也有點疑惑,大老板事業做得極大、背景更不用說,為什麽特意讓自己送了份邀請函給個中學生?這小孩兒有初三了嗎?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頂著越寧疑惑的目光,麵帶微笑地站在一邊等著答複。陪同來的派出所民警是接待越寧和謝老師的那位小年輕,覺得氣氛有點怪,撓撓臉,也忍住了沒說話。

倒是謝老師一時沒忍住,先開了腔:“咳咳,既然這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公關經理知道誰才是有決定權的人,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看著越寧,口氣極是客氣:“您看?”他是鄭熙行從總部帶來的隨行人員,常年跟一群世家子弟打交道的經驗告訴他,千萬不要小瞧任何年齡幼小的人。他老人家自己快四十歲了,還不是給鄭熙行打著工麽?眼前這一大一小,說是師生,但是光看姿態,年長的局促,年幼的沉穩,誰更可靠,一目了然。

謝老師臉上有點掛不住。

越寧抿了抿唇,帶著點困惑地問謝老師:“老師,拾金不昧不是應該做的事麽?還用請客吃飯嗎?”

謝老師對這種小學生級別的問題,居然有點答不上來。成也圓滑,敗也圓滑。謝老師沒機會了解寰宇的老板有多麽厲害,卻知道上次出差在另一座城市裏看到寰宇的大樓十分威猛。這樣的企業丟了錢,被他們拾金不昧報了警,是個很好的機會。至少,發個錦旗到學校,夠領個表揚了,也許檔案裏還會記上光彩的一筆。飯局,是個很好的溝通場所。

可惜越寧不配合,而越寧被當作是主客。謝老師吱唔道:“這個,也不要拒絕人家好意嘛。”

越寧還是覺得不太好,誠懇而認真地對公關經理道:“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不能占別人的便宜。”說完,打開了邀請函,摸出了鋼筆,認認真真在上麵寫了婉拒的留言——

尊敬的鄭先生,

您好:

我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

公關經理瞄到了開頭,被一個天雷打到腦袋上,破功了:“小同學……”就算你字寫得好,也不要寫成這樣啊!你以為在學公文寫作嗎?

越寧抬起頭來:“怎麽?”清澈的眼神看得公關經理一陣無語,這樣寫信,是一點也挑不出毛病來的,可要是寫給老板?那就不合適了呀。

這小孩兒穿得跟電視裏的古裝片兒似的,那腦袋上頭發短得看不見,活似個才下山的小和尚。看他行事,也像是被師傅養在深山,不問俗世的小和尚。頭一回下山,山下的繁華、山下的人情世故,他都不知曉,隻是照著被教導的規條來做。

不能說是無知,也未必就是單純得近乎可騙,就是堅持著那麽些個在很多人看來已經古板無聊的信條。但是,如果是自己丟了錢,公關經理想,一定是很想遇到這樣的一個少年的。也許,老板就是因為這樣,才想請他吃個飯的?

公關經理心裏胡亂猜著,越寧等不到回答,照舊認真把信寫完了。拿起來端詳一下,雙手拿著,鄭重遞給了公關經理:“麻煩叔叔把這個帶回去,謝謝叔叔。”又向民警道謝:“謝謝警察叔叔。”

才從警校畢業沒兩年的年紀小民警:……叫哥哥好嗎?叔叔叫太老了啊。

送走了兩位來客,謝老師憋了一肚子的氣終於發泄了出來:“越寧,你這樣直接拒絕人家不好,”苦口婆心地,“這不是占便宜。你想啊,做了好事,要有好報,才能鼓勵更多的人做好事嘛。要是揀了錢,最後沒人搭理,誰還會再拾金不昧呢?”

越寧不能告訴謝老師,鄭熙行這事兒可能有妖,隻好說:“私吞別人遺失的財物是犯罪。”

謝老師:……

師生倆誰也沒能說服誰,越寧是知道謝老師的小心思,想借這個好人好事再刷一點存在感,但是他不能告訴謝老師,鄭熙行這樣的人物,請他們吃飯是不按牌理出牌。越寧不相信,寰宇這樣的企業,從一開始就帶著一點行伍紀律,會輕易丟了十萬塊錢。背後有貓膩。謝老師隻覺得越寧真是個木頭腦袋,讀書讀傻了,一點也不靈活。

可越寧是學校的王牌,校長大人還指望他七月高考再放顆大衛星,“區區”謝老師,跟他慪不起氣。說一聲“我去買包煙,你在屋裏別出去亂走,有空看看書”,謝老師眼不見心為淨了。

等他出去吸了點混著汽車尾氣的城市空氣,調整好了情緒,再回到房間的時候,赫然看到那位公關經理又出現了:“既然小同學不願意過去,我們鄭總就親自過來了。”

謝老師心頭一喜,看一眼越寧。

越寧:……真是邪了門了。